曾经爱过我的两个女人【短篇小说】

陈捷

傍晚的时候,天气异常炎热,室内温度已经达到摄氏32度以上,我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子信步走出了家门,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事情,教了一辈子书,养成了文明的习惯,衣冠不整走出去害怕别人说三道四,如今是一个退休的老头儿,也顾不得那些虚礼了。

兴隆河边观光栈道木板已经铺设完毕,但是还没刷油漆,河南的施工队派专人看守不允许人们在栈道上散步,可是,乘凉的人们不听这一套,栈道上挤满了人,河南人傻眼了。

我沿着水杉树林中的羊肠小道慢步前行,一边不紧不慢地摇着纸折扇,用以驱赶炎热,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溜,额头上也浸满了汗水,汗水穿过稀疏的眉毛流进眼睛里,汗水的盐分让眼睛感到热辣辣的刺痛,出门太匆忙没有带纸巾,只能眯缝着双眼,估计形象不太雅。

阿兰迎面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说:“给,擦擦眼睛,你如今怎么也成了这幅模样?”

我接过纸巾擦完了眼睛,睁大了眼看了一眼阿兰,灰白而稀疏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高耸在头顶上,满脸的皱纹书写着曾经沧桑的岁月,跛着一条腿昭示着她那些蹒跚的人生坎坷,完全找不到当年容貌姣好的影子了。

招工那天,我怀揣着打工挣得的仅有五元钱,离开生产队时生产黄队长说我还差农村二十元钱,既然招工了就一笔勾销了,反正家家户户都差生产队里的钱,你是差的最少的,你走吧!临走黄队长又给了我五斤粮票,说是用生产队粮食换来的,我感激不已,农民是没有粮票的,而没有粮票在那个年月寸步难行。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早上出门大雪已经没膝了,我背着一床薄被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路过阿兰家门前,阿兰的母亲招呼我:“四少爷,我把我们家阿兰托付给您,您以后多照顾她,我们家穷,全部家当只有四十元钱都给了她,要是钱不够您就借给她一点,回来砸锅卖铁我们都还给您,麻烦您帮她拿一下行李。”

我满口答应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家里一贫如洗,只有下农村时唯一的一床薄被,就算是我的全部家当了,还是大雪天替人家搬运柴草挣了五块钱,要不然我就得空着口袋参加工作。

阿兰却是大小姐做派,一口大木箱,一口小皮箱,兜里还有四十元钱,当时一个商店的营业员一个月只有29.5元的工资,一个人一个月只要七八元就能活下去,四十元无疑就是一个富翁。更可笑的是阿兰手里提着一个旅行袋一把雨伞,身上穿一件雨衣,身后还有一把靠背椅,这哪里是去参加工作?简直就是阔小姐出嫁。

我笑着说:“两口箱笼都归我了,找一根扁担,两根绳子我挑着就行,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同学嘛!”

阿兰的母亲感激不尽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我也不推辞,整整饿了一天了,饥寒交迫,我就像一个苦力跟在阔小姐阿兰身后,不知道的人一定把我当成阿兰的雇佣工。

我跟着阿兰往前走了不远,又碰见阿凤,不说阿凤长得天姿国色,至少能算得上百里挑一的美女,平日里我无家可归,有时也到阿凤家混一两顿饭,有一回阿凤硬是把我拉到她们家去过年,在阿凤母亲眼里似乎把我当成女婿了,竟然以河南选女婿的风俗招待我,给我一个人煮了一大盆面条,然后把七八个菜每样舀一瓢一起倒在面条盆里让我一餐吃光,她们家五六个女孩用贪婪的眼光盯着那一盆面条,我素来食量小,每餐最多能吃一小碗,再加上我这人心理素质不佳,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哪里还吃得下去?我自作主张把一盆面条分给几个小妹妹吃了。

阿凤的母亲见我挑着阿兰的行李就有些不高兴说:“阿龙,你不照顾我们家阿凤了?”

我一看,阿凤也有一口与阿兰差不多大的木箱,我说:“没事,我有的是力气,一起挑着吧!”我把阿兰的皮箱搁在她的木箱上,把阿凤的木箱作为担子的另一头,干脆把阿凤的手提包也搁在她的木箱上,好家伙挑起了怕是有一百四五十斤,跟在两个女人后面一起向县招待所走去,平时也常挑一百四五十斤的重担,但是今天下了很大的雪,走路吃力,我还背着自己的破棉被,就更费劲了,竟然在寒冷的冬天额头挂满了汗珠。

接我们的车是高墙板的解放牌卡车,车顶连一块篷布也没有,我想,好家伙!这能不冷吗?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个?但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司机走过来一看就说:“把箱笼放在紧靠驾驶室,人站在后面!”

我把箱笼摆放完毕再一看,阿兰阿凤都坐在驾驶室里,阿兰把她的女式雨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说:“靠背椅也给你坐。”

一会儿功夫,被招工的知青陆陆续续都来了,一共十来两解放牌挤得满满敦敦,根本就没有坐的地方,我只好将阿兰的靠背椅搁在箱笼上。汽车启动了,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落在人的脸上很快就融化了,但是头发上,眉毛上挂着的雪花以及衣服上的雪花却不易融化,满车的人很快都成了雪人,挑箱笼出了一身汗,现在热量挥发了,我感觉从外到里全身都凉透了,我把阿兰母亲给我的馒头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来,还有些许余温,就着雪三口两口吞咽进肚里,身体似乎有了一些抵抗寒冷的能量。

汽车慢慢在雪地里爬行,一百来公里路程竟然开了两个多小时,汽车一到施工队,一大群男男女女都穿着单衣从芦席棚里跑出来迎接我们,我吃了一惊,疑是天人,大冷天竟然穿单衣,他们统一说普通话,待人热情,帮我们抬箱笼,搬行李,进了芦席棚才知道每一间芦席棚都有取暖煤炉,长长的铁皮烟囱穿过芦席棚伸到外面,炉子上坐着开水,随时可以喝茶,这一点比起我们在农村生活有了天渊之别。

更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当天上午就发放了十八元生活费,还发了四十五斤粮票,终于让人体会到了山不转水转,水不转河流,我们从城市人下到农村成为农民,一纸招工我们有摇身一变成了城市人口,区别的重要标志就是——粮票。

住下来了才想起我的两个女同学阿兰和阿凤,一打听,据说男生住男寝室,女生住女寝室,规定男生不能去女寝室,女生可以来男寝室。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违反规定,虽然答应她们的母亲要照顾她们,可是我鞭长莫及,爱莫能助了。

当天晚上,阿兰就抱了一床薄棉被来给我说:“就你那床破被子非冻死不可,拿着,把这床被子贴身盖,你的那床破被子盖在上面。”

我笑着说:“你以为我是泥捏的?在农村的牛棚里我就盖这床被子,大雪把我掩埋了,我也没冻死,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阿兰是那种大姐姐似的女人,她不容分说,有一种威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冻出毛病来,我可没时间照顾你!”

我想,这不是反过来了吗?她母亲让我照顾她,她反而说要照顾我,但是阿兰令人有些可怕,我不敢推辞了。

阿兰走了之后,阿凤又来了,她给我拿来几个苹果,还有一包糕点。我说:“我从不吃水果和糕点,只有你们女孩才喜欢吃零食,你拿回去吧!”

阿凤说:“我专门给你买的,你不会不知道女孩的心吧?”

这种话也比较难以拒绝,因为情感色彩很重,我只好接过来。青年男工人是不可以藏私货的,阿凤刚走大家一哄而上,分而食之,我连是什么糕点也不清楚,但是这份深情却必须由我偿还。

那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贴身的被子散发出女孩子盖过的特有的香味,芦席棚取暖炉热烘烘的,烤的人口干舌燥,这都是我以前没有过的体验,我不知以后怎么照顾她们俩,不然怎么向他们的母亲交差,大约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很快就听见高音喇叭响了起来,先把放一段音乐,然后就播报新闻,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餐,然后就分配工作。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似乎从未为她们俩做过任何事情,不是规章制度不允许就是我没有任何能力照顾她们俩,倒是她们俩总在照顾我,阿兰总是为我洗衣服洗被子,阿凤总是给买这买那,我都无法拒绝。

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受了工伤躺在医院里,阿兰阿凤轮流照顾我,阿兰流着泪说:“你怎么就不小心一点呢?弄得不好那是要命的。”

阿凤甚至请假不上班陪着我,直到我伤愈。

我不知道我将用什么方法来报答两位女同学,发生变故是那一年我去读大学,从此就失去了与她们两人的联系,我大学毕业回到单位来的时候才知道,阿兰嫁给了王副处长的侄子,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生活的挺幸福,我自然没有理由再去打扰别人正常的生活。

阿凤调动工作去一所大学里当图书管理员去了,嫁给了一个大学教授,都有了美好的归宿,我从心底里为她们而高兴,美女嘛就应该有好的归宿。

命运似乎给阿兰开了一个玩笑,王副处长的侄子朝中有人好做官,后来也提拔当上了总务科科长,从此就很少回家吃饭了,经常喝得醉汹汹的,这小子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六岁,大家都说他是喝酒喝死的,阿兰还是经常与我见面,有时候也抱怨我几句,说我读大学去了就不再跟她联系了.....

其实这话很冤枉,我给她写过几封信,均是查无此人,被邮局退回原处,我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误会,也许她调动了工作单位,也许她爱上了王副处长的侄子。

现在,她还经常拉着我的老婆一聊半天,我不清楚她们俩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一定很后悔她当初做出的决定。

阿凤就更惨了,阿凤的丈夫原先是我们单位的一个工程师,不知后来怎么被一所大学看中了调动去当教授,他顺便就把阿凤也带走了,阿凤倒是给我写过一两封信,我照着地址回过去,结果石沉大海,只好打消了与阿凤继续交往的念头,几年后阿凤突然离婚又回到了我以前的施工队,但是我已经离开了那儿,后来她就患了抑郁症,在一个大雪天掉进长江淹死了。阿凤死了以后我一直敢回故乡,害怕遇见阿凤的母亲,我曾郑重答应好好照顾阿凤的,结果我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几十年过去了,对于阿兰阿凤我唯有深深地自责,我这个人太没有用了,一事无成,辜负了她们母亲对我的托付,我只能带着深深的自责去见阎王,请求下一辈子让我为她们俩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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