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阴主风与乌梅类方活用(下)
论文摘要:本文基于江西泰斗姚荷生寒温汇通思想,从寒温内外皆有厥阴病变的立场出发,在上篇对乌梅丸为代表的厥阴阴阳错杂方证,从生理病理到辨症用方、进行了系统梳理的基础上,进一步列举了运用此观点灵活选用、化裁乌梅类方辨治消渴、心悸、脘痛、嘈杂、厥热、呕吐、久利、痉厥、痛经、崩漏、咳嗽等不同病种的多种验案,以具体印证乌梅系列类方之间的证治同异及衍变关系,也彰显了姚氏医学入伤寒、出温病,寒温内外融汇贯通的学术思想与临证特点。
(续上篇)
乌梅丸的临床运用报道已有不少,在此,笔者想从系统介绍与伤寒论厥阴篇提纲条文诸主症、变症有关的运用实例中,进一步现示乌梅系列类方之间的证治同异及化裁规律,并彰显豫章姚氏学派入伤寒、出温病,寒温内外融汇贯通的学术思想与临证特点。
辨治消渴案——连梅饮合健脾法(厥阴风消:阴阳错杂,虚风挟热偏重证)
王某,女,52岁。1989年12月9日初诊。 患“糖尿病”近10年,服多种西药,血糖及症状仍不能控制,现仍口渴多饮,小便频数,易饥而又不欲食,大便不结反溏,舌嫩红、苔薄净,脉弦细左寸旺。素有“高血压病”、“冠心病”10余年,常有头晕,视物略觉旋转,易发胸闷心慌,间有耳鸣,西药治疗均不理想。以连梅饮加苍术、淮山药、夏枯草。7剂后,口渴大减,食欲恢复,头晕、心慌发作也见稀疏。继守上法,调治30余剂,症状消失,血糖控制,其余病情也渐趋稳定(1)。
辨治心悸案——连梅饮加牡蛎法(厥阴气逆:阴血偏亏,虚风挟气上冲心包证)
张某,女,65岁。1989年10月28日初诊。 近几年来,患者常发心慌心悸,情志不畅则发作更频。发作之时,自觉伴有热气上冲面背,继而汗出。西医诊断:“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中药曾服养血安神之品,效果不显。最近更觉易疲劳,口较渴,但欲饮水而并不择凉择热,胃脘常有饥饿感,纳食尚可,时有头昏,舌质红稍暗、苔薄净,脉弦细而沉。既往病史:素有轻度高血压病史10余年,间发眩晕,若不及时住院用西药控制,则会继发呕吐泄泻,血压进一步升高。辨证为厥阴虚风内动,上攻心包,热多寒少。以连梅饮加牡蛎、丹参治之。7剂后,胃饥饿感大减,心慌心悸亦随之减轻,但仍乏力、多汗。继以上方加五味子,服至20余剂,诸症渐平,血压稳定而基本告愈(1)。
辨治脘痛案——乌梅丸加吴萸法(厥阴动荡, 肝风乘胃,寒多热少证)
吴某, 女,自诉心下痛, 甚则伴呕。 前曾多次就诊于西医和其他中医, 均未能取得显效。经追问得知患者心下痛甚时作, 状如刀绞而彻背引胁, 得温乃减, 但同时心中嘈杂似饥, 甚至灼热拒按, 嗳气、矢气不减, 呕吐食物伴酸涩涎水, 虽饥也不欲食, 时觉有气上撞心而似悸似慌, 口渴少饮, 痛甚则阵发肢厥拘挛, 伴右额角抽痛, 身微汗或恶寒, 舌质略红、中心苔薄净、边苔略厚, 脉弦细略沉迟涩而不受按。
按语:该病例不仅寒热虚实夹杂之状已备, 而且内隐有厥阴提纲之症, 外也露示肢体拘挛、头角抽痛等风象, 其病史之忽作忽止、来去不定、脉之弦细无力, 也莫不提示有肝风虚作之机。宜调和阴阳, 敛肝熄风, 扶土抑木。处与乌梅丸加减,原方川椒改吴茱萸,加三七粉2支(3克)冲服,兼以温经行血。二诊痛势见平, 大便转畅。原方继服剂。三诊诸症渐除, 以逍遥散加味, 调和肝脾气血而善后。
辨治嘈杂案——连梅饮加养血安神法(厥阴嘈杂, 血虚风扰, 虚热偏重证)
苏某,女,44岁。1997年8月6日初诊。 素有心下嘈杂似饥,按之则舒,但不欲食,局部反喜热敷,睡眠素差,半夜易醒,醒后难以入睡,夜卧则下肢觉灼热而不欲盖被,昼日则神倦少气,大便时溏时硬,舌略红而尖甚、苔薄净,脉细,左寸旺、余部沉,尺部按之弦。曾服黄连阿胶汤、酸枣仁汤等滋阴清热,养血安神,虽嘈杂略减,睡眠见好,但胃脘则饱胀,便溏则益甚,食欲则更差。考虑为肝血素亏虚,风同时挟寒热袭扰于心胃之间,予连梅饮加酸枣仁,加减调治月余,诸症见退,饮食恢复而告愈(1)。
辨治厥热呕吐案——乌梅丸原剂法(厥阴呕逆, 肝风扰胃, 虚热偏多证)
黄某某,女,27岁,南昌人,邮电工家属,住址:吴应桥57号。就诊时间:1952-10-13。
恶寒发热一周,肢厥呕吐两日。始恶寒发热, 体疼,近日更见肢厥,胸肋刺痛,时时嗢嗢欲吐,吐出为水,腹中不适,间发头眩痛,现内伴口苦、渴,心中热,喜冷,大便初泻昨硬黑不热,小便自利赤热,夜寐不安,月经十天前曾来,现已净,素带下多而稀白。舌象:苔干粗,声音:平;脉象沉细至极。
辨证:外寒引动,肝风犯胃,寒热表里错杂(寒多热少,里证夹表)
治法:辛散外寒,酸收内风,兼平寒热
处方:乌梅丸,原药原剂,每日六钱 分两次开水吞。
因不能顺利吞服,改用煎水连渣少量分服。三日而愈。
辨治老妪久利案——乌梅丸合痛泻方法(厥阴久利, 肝风乘脾, 寒多热少证)
上海老妪沙某某,年近80, 2005年初夏就诊。主诉:反复腹泻20余年。患者自59岁起,因胆囊炎切除胆囊后,开始间发腹泻,发作诱因似与饮食有关。平素口味好,能食,但进食品种十分受限,多数只能进平淡食物,稍有辛辣或厚味之品,即易引发肠鸣腹泻,多时一日欲解便十余次,便急、质烂,量不多,颜色或黄或青或褐,近年发作更频。曾在上海多家医院就诊,均未发现实质性病灶,疑诊为肠道激惹症,西药缺乏有效治疗,也曾较长时期就诊中医,未见明显成效,以致治疗失去信心,心情十分苦恼。现来南昌探望亲家,经人推荐,特来求诊一试。求诊前曾就诊于省中医院消化科专家,服用柴胡泻心汤十余剂,下利未减,口更干渴。
患者形体略胖,精神尚佳,体力较好(能一口气上七层楼而不用歇息),面色偏淡,语声不弱,性情较急躁,较怕热,动易出汗,饮水偏多。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略急。
中医诊断:久利。厥阴肝风下迫,乘脾扰肠,寒热夹杂。
治法用方:敛肝熄风,扶土抑木。乌梅丸法合痛泻要方
乌梅24克 炮姜10克 川黄连6克 白芍15克 淮山15克 防风10克 陈皮10克 炙甘草8克。 七剂。
一周后复诊:服上七剂后,出汗、饮水显减,进食不当仍易肠鸣腹泻,但肠鸣程度减轻,腹泻次数减少,仅3~5次,便质也较成条,自觉患病以来,此次见效最显,信心大增。希望带药回沪,继续治疗。
考虑其脉弦性急,肝旺之体,易从热化,上方减炮姜至6克,加山萸肉10克。带药10剂。
后转辗回复:服毕10剂后,进食引发腹泻的发作频度与程度均大减,可食范围增宽,汗出、渴饮、怕热也再减。问是否可守方再服。嘱以本方15剂转作丸药(乌梅去核),巩固治疗一个月。半年后经间接了解,其病基本未再明显发作。
辨治痉厥案——乌梅丸重用连梅法(厥阴痉厥, 肝风上冲,热多寒少证)
余某,男,44岁,常发昏厥,伴抽搐、面赤、寒战、多汗。发时血压骤升至26 .1/18.1kpa以上,止时复常。虽长期服用西药和镇肝潜阳中药,仍发作不止。请姚老会诊得知,素消渴喜冷,心悸,心下及右胁隐痛;头晕耳鸣,口苦善饥,大便日3、4次、坠急不畅,质溏而味臭、色黄而带青,溺频而色深,舌苔厚滑而微黄,脉弦滑而重按无力。考虑为厥阴阴阳逆动、肝风上冲心包、热多寒少之证。以乌梅丸进退,重用梅、连之酸收苦泄,制丸常服。经按法服数料丸药后,诸般内症渐消,痉厥外症也止,血压持续稳定,身体恢复劳动(2)。
辨治痛经案——乌梅丸重用桂附法(厥阴腹痛, 肝风下迫,寒多热少证)
田某,女,29岁,因婚后7年不孕而就诊。素有经前小腹冷痛,得温稍减,伴四肢厥冷而心下灼热,心烦口苦,消渴喜温,嘈杂易饥,但食后呃逆,有时自觉气上冲胸,旋即呕吐,月经愆期5天,量少色暗而夹血块,舌淡苔白,脉细弦涩而略数。考虑为阴阳错杂、肝风及肾,寒多热少而夹血滞。以乌梅丸改汤,加重桂、附、辛、归之辛温,而减少连,柏之苦寒,稍佐桃仁以活血通经。7剂腹痛大减,经量增、色转红。进10剂诸症消失,继后受孕而顺产一儿(2)。
辨治崩滑案——乌梅丸原方法(厥阴下血, 肝风内扰, 下殃冲任证)
吴某,女,12岁。自1年前月经初潮以来,经量忽多忽少,缚绵不尽,可达月余之久,虽经中医益气、凉血、止血,西医人工周期及输血治疗,病势不止。经姚老会诊得知:患者常觉心慌,心中灼热;饥而不欲食,大便反泻,小便反清;时有头晕耳鸣,肢麻指冷,舌淡苔黄,脉细弦数、时有歇止。考虑为阴阳动荡而肝风内扰,殃及冲任。以乌梅丸原方配量,制丸常服。3日后经量即开始减少,药服尽而崩漏渐止而愈(2)。
辨治咳嗽案——安胃丸加减法(厥阴气逆, 肝风乘肺,寒热夹杂证)
徐某,男, 65岁, 1989年3月15日诊。反复咳嗽数年, 加剧半年。每次发病, 咳嗽暴作, 胸胁抽痛而左甚, 伴有气从心下上冲胸咽、欲咳不已心烦不寐, 口渴而欲饮温、背寒而咯少量黄痰。此次病剧, 痰中带血, 昼日寒战而手足厥冷, 入夜发热侧手足欲伸被外, 至夜半则无汗热退。素有头晕不欲食、便结。舌红苔白, 脉数中取弦、按之弱。
前医以肝火犯肺而屡用苦寒清降, 收效甚微。笔者以厥阴阴阳错杂、肝风内扰,动气乘肺论, 治以调和阴阳、酸收熄风、制肝而平肺, 思乌梅丸法,参安胃丸方,重用乌梅至30克, 减轻热药(去附子、川椒), 加川楝子、枳壳各10克,服5剂。
复诊:厥热除, 咳痛减半, 口渴、气冲、纳差也显减。守方再进剂。三诊诸症渐平, 微咳、微晕、腰时坠胀, 脉微浮稍数厥阴已解, 阴伤未复, 以杞菊地黄丸滋水涵木而善后。
辨治胃痛后遗案——乌梅丸转连梅饮法
张某,女,35岁。1987年3月12日初诊。素有“胃痛史”,近来发作频繁,发时心下阵痛灼热,渴欲热饮不欲食,稍食则呕恶欲吐,身恶寒,痛剧则四肢厥冷,舌淡红、苔略黄,脉沉弦略数。请姚荷生先生会诊,按厥阴阴阳错杂证投以乌梅丸意(改汤),服3剂后心下疼痛大减,肢厥亦除,知饥欲食,脉沉见起,但续发身微热,肌肤起痒疹,面红,头昏痛,口苦,咽微痛。姚先生提示:此为厥阴阳进阴退,阳复太过而风热偏盛,改投连梅饮合金铃子散加减,服5剂,诸症渐平(2)。
结 束 语
总而言之,对厥阴主证主方理论的临床运用,不能拘于伤寒之说,而应站在六经分证辨治乃为万病立法的高度,比对寒温内外病种的同异关系,乃能准确把握厥阴风象的内动特征,注重运用酸收熄风的独特治法,并能根据不同病种好发证型的具体偏向,对乌梅丸类方进行随机化裁和灵活变通,才能超脱以往安蛔止痛、和中止利等狭小观念,真正发挥厥阴主方——理肝要剂的重要作用,步入寒温内外广泛活用的至高境地。
作者简介
刘英锋:江西南昌人,江西中医药大学教授,主任中医师,中医临床基础学科博士、博士生导师,江西岐黄国医书院副院长,省级名中医,中华中医药学会仲景分会、名医研究分会常委,国家科技部专家库中医专家组成员。先后师从江西中医泰斗姚荷生、经方名家陈瑞春,注重经典理论与名家经验的挖掘运用,从事中医杂病临床,坚守以辨证论治特色诊治疑难杂症,发挥独到疗效,弥补现代医学之不足。
参考文献:
References:
(1)黄利兴,刘英锋.连梅饮的临床运用.江苏中医.2001(3):30-31
Huang Lixing, Liu Yingfeng. Clinical Application of Huanglian-Wumei Decoction. Jiangsu Journ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01(3):30-31
(2)刘英锋,姚荷生.以厥阴主风理论指导乌梅丸的推广运用.中医杂志,1989,39(1):15-16
作者:刘英锋
编辑:刘夫子传承工作室编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