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梦里去了宋朝

  人们热衷“诗和远方”,是希望活得精彩。我不爱出门,也想精彩,于是爱上了做梦。有位诗人说了,梦是人生另一部华彩乐章。

我通常整夜都在做梦,因为每次半夜醒来,无一例外,都是在做梦。早晨起来,记忆里只剩 些零散碎片,稍完整的只有最后那个梦。

昨晚的梦很特别,我回到了古时候的金华。这场跨越时空的经历,跟真的似的。此刻,我坐在电脑前,一闭眼睛,梦中场景如影像画面,还一幅幅在眼帘掠过。

梦的起头很突兀。

我走在一个坡路上,路旁成片的菜地,几间泥墙茅草农舍,屋子周边有些石榴树。

眼前景致有些迷蒙,不知何故,我却知道我此刻是在宋朝。

走上坡顶,路平坦了,路旁房屋也多了,有些还是砖瓦房。道路转角是个酒肆,门口竹竿上挑着布帘,绣着大大的“酒”,下面一行小字:石榴园方记。

“石榴园”,金华老地名,石榴巷就是由此得名的。我从小生活在这里,按刚才的坡推断,转了弯是“井头沿”,在后来卫校宿舍和医院宿舍中间。果不其然,有口大井。

井边有几个女人,其中一位看着面善,就是当年井头沿的住户。她上身穿紫色窄袖夹衣,前短后长,下着长裙。我朝她点点头打招呼,她并未搭理。我突然醒悟,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她认不得了。

路北侧地势较高,坡底有口池塘,坡丘上几处简陋的农家小院 ,掩隐在石榴园林里。

路南,几座大院落,朱门金钉,高墙环护,门外有上马石,院内佳木茏葱,显然是大户人家。我童年时,这儿是金华医院宿舍的位置。

一条丈余宽的道路蜿蜒向南,显然,到了酒坊巷最北端入口。路旁房屋接踵比肩,是一条巷子的样子。

把这里叫做酒坊巷是20世纪末的事了,早先叫“太史第”,原因此地出了个叫潘良贵的太史。他是宋朝人,在宫里当过起居郎,负责记录皇帝日常言行,官号“左史”。

约摸在第一医院儿科病房的位置,有处深宅,正门朝南。转角石碑刻着:潘姓墙界。见院门开着,大喜,心想或许能见到这位为官清廉的进士了。

院内一位身穿直领黑色长袍的老者,想必是潘府的家人。我躬身作揖,问道:“贵府相公可在?”

“侬闷阿啷良贵?葛盖梅花城。先生哪嗒咯?” 老人家一口金华土话。

潘良贵入宫前在严州当过知州,梅花城是州府,就是现在的建德梅城。我没说我来自900年之后,说了老人也不会信。

走到十字路口,见左边坡上一座高塔,这里后来被围进122医院。 此塔八角九层阁楼形状,高十多丈。塔前是座寺庙,走近一看,但见殿堂嵬嵬,威仪凛凛,黄罗帐内,弥勒菩萨端坐,泥金塑就,五彩妆成。

莫非是传说中的“密印寺”?

明万历《金华府志》有载:密印寺,在府治北百四十五步,旧名永福,吴越钱氏建。宋大中祥符间更名密印 ……

府治后来改建成了侍王府,位置没错。塔是后来建的,由一位叫居政的佛僧发动民间捐助建成。初名叫'密印寺塔'。塔身外壁砖上雕有各色各样如来佛像,因砖系民间多方人士捐赠,佛像千姿百态,结跏跌坐,数以万计,故而金华百姓称之'万佛塔'。当然,跟如今矗立在宏济桥头金碧辉煌的新万佛塔比,不是一回事了。

  密印寺对面是城墙。早在1100年前,婺州城就建有子城,约2公里周长范围。东西南北设四个城门,分别叫熙春门、梧桐门、保宁门和金华门。此处是子城北郭,自然离北门即金华门最近,该门在距百余米的现鼓楼里北出口处。

子城,内城也。里面有文庙、寺院,还有政府办公的府署,这种城中之城,是城市政治、文化、军事中心。很想进子城看看,又害怕出意外。碰到城门口的守卫或者巡逻的捕快盘查,恐怕会有麻烦,弄不好会怀疑我是金人派来的奸细。

打消了进子城念头,顺着西北角城墙南转,眼前是一条繁华热闹的街市。粉墙黛瓦青石路,人来轿往,熙熙攘攘。路两旁接踵比肩的各种店铺作坊:酒肆饭庄、金银铺、裱画廊、药店医馆,还有箍桶的、补锅的、制衣的、修伞的…… 三步一景,五花八门。

古代金华 ,一横一纵两条老街,后人取名八咏路和酒坊巷,被认定为金华的“城市之根”。显然,这就是酒坊巷的前身,千百年来来,这里名人荟萃,传奇频出,给这座古老的城市留下不少故事。

在一处店铺前,不由自主停下了脚。这里是我初中同桌辛同学的家,我想告诉店主人多年后他们的后代是如何优秀。一看匾牌,店名 “刘家罗锦匹帛铺”,卖布料绸缎的。老板不姓辛,有点扫兴。

前方一座酒楼,飞桥栏槛,珠帘绣额。楼下方桌条凳,接待散客;楼上是一间间酒阁子,为大酒客坐所,相当现代的雅座包厢。头戴方巾的店小二拖着戏腔,尖声唱着菜名;腰系青花土布,绾着高髻女伙计穿梭大堂,为客人端出佐酒的菜蔬、果品。宋代的酒楼,前者称为“行菜”,后者叫“焌糟”。

这种有规模上档次的酒楼,属于正店,接待的大都是“富民”阶层或在官府上班的公务员之类。大街小巷更多的小酒肆都是脚店。脚店门前悬挂着一个酒帘(也称酒旗)作为标志,沽村酒浊醪,卖大众汤菜,顾客通常是下层百姓。

酿酒要耗费粮食,历朝历代官府对于民间酿酒都是严加管控限制的,直到宋朝才放开。正店酒楼大都自设酿酒作坊,自产自销,多余的还批发给别的脚店。这酒楼角落有不少空酒坛,像北方储存过冬大白菜那样倚墙垒着,看来销量蛮大。

“酒泉井”就在附近,那是口宋井,刚才一路走过没留意。金华人都知道,酒坊巷因酒得名是因为戚寿三。 明代初年,这位酿酒师来此开坊酿酒,出品“色如金,味甘而性纯”的金华酒。因西门官人爱喝,被写进《金瓶梅》,名声大噪,从此江湖上有了“杜诗颜字金华酒”之说。

其实,宋朝尚无蒸馏酒工艺,酒都是糯米加麯酿的低度米酒,光有数量没有质量。人们习惯用汤桶将酒壶浸入烫着,因为烫热后才感觉有点酒气。武松能喝十八大碗,只能说明肚量大,不说明酒量大。若能穿越,从同学会或战友会随便派两个喝白酒的过去,估计能把梁山好汉全喝趴下。

到了路口,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横在面前,路口以及往东十余丈区域叫“铜齐坊”,这里是古金华商贸中心,人气最旺,就如老底子杭州的“官巷口”。

子城西大门在路口东北角,旁边有两棵在金华不很多见的梧桐树。民谣云:“桐齐檐,出状元”,意思是梧桐树如与门楼檐齐平,金华就会出状元。在坊间,百姓习惯称西城门为“梧桐门”或者“桐树门”。

金华,曾诞生过4文7武11位状元,最让金华后人引以为傲的是,细数中国1300年科考历程,唯一的一位获文武双文凭的状元就是“阿啷金华宁”。他摘下武状元桂冠后,又登科文进士,大魁天下。他叫杜幼节,就出在南宋,可惜仕途不是太顺。

挨着西城门,是八咏楼。高高的石砌台基,抬头仰望,上面重檐楼阁,翼角飞翘。此楼系南朝太守沈约修建,原名玄畅楼,又名元畅楼。李清照曾在此留下“千古风流八咏楼”名句,可见南宋前已易名“八咏楼”了。

  楼前被后人叫做“八咏路”的大道,不是如今古玩一条街的模样。这里是东郊农民甚至义乌东阳商贾入城的主要通道。沿街店铺林立,尤以小吃餐饮居多。

与北方金兵压境,马蹄声声形成强烈反差,江南都市却是歌舞升平,夜夜笙箫。宋朝经济达到了从所未有的繁荣,百姓餐食习惯变了,由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一眼望去,人们脸上都是“吃了上顿还有下顿”的悠然自得。晚上也不实行宵禁了,瓦子勾栏,热闹非凡,市井娱乐,雅俗共赏。

纵观我国餐饮史,宋朝是个承前启后的时代。上世纪末,由国际权威杂志发起,评选一千年来影响人类生活最深远的100件大事,中国宋朝饮食榜上有名。摆脱了饥饿的人们终于可以琢磨饮食,研究烹饪之道,发明各种美食。也就在这时,厨师作为民间一种职业应运而生。

江南主产水稻,但小麦也很受百姓喜爱。宋代早期,所有的面粉制品都叫“饼”,跟形状无关。火烤的叫“烧饼”,这名字一直沿用;水煮的叫“汤饼”。 直到南宋后期,'面条'一词才有出现 ,制作方法开始翻新:擀面、削面、搓面、拉面……层出不穷; 笼蒸的叫“蒸饼”。武大郎卖的炊饼其实就是馒头,因为宋仁宗名叫赵祯,为谐音忌讳,《水浒》把蒸饼改称为了“炊饼”。

据说油条也是出现在宋朝,有人为宣泄心中愤懑,把两根面条捏在一块,喻指秦桧夫妇,放入滚油中煎炸,故而油条在民间也叫“油炸桧”。为避嫌, “桧”写做“烩”。至今依旧流行的杭州小吃“葱包烩”,里面还是裹了油条的。

扯远了,继续说梦里的事。

倏地,我眼前一亮,一家店铺门口放着两口烤炉,上面堆放着的显然就是酥饼。

  金华坊间传说:酥饼的开山祖师是程咬金,说他曾在金华开过饼店。一次把剩下卖不完的的饼放炉子上烘烤过夜,没想歪打正着。次日清晨,一炉食中尤物横空出世,从此人间就有了叫做“酥饼”的美食。

这话恐怕不靠谱,程咬金山东人氏,未见有来过金华的记载。况且他戎马一生,是唐朝开国功臣,唐皇李世民夸他 “志怀锐颖,气干强果”,没说他会烤饼。

当然,酥饼起源于金华不会错。南宋的吴姓浦江人写的《中馈录》,有描述婺州大地风靡酥饼,不过他说的酥饼是红糖做馅的。可以认定,金华酥饼历史悠久,宋代就有了。只是成为如今干菜肉馅、面沾芝麻、形似蟹壳、金黄酥香的经典小吃,还是经历了后来数百年发展改进历程的。

隔壁是卖火腿的,门楣匾几个大字:朱家陈年火腿。店内长竹竿上悬挂着数十只火腿,腿园爪细、形似琵琶、肉色嫣红、外皮灿黄。

店老板是个敦实的汉子,头圆耳大,套着宽大的紫衫,向路人吆喝:“顾来麼麼起,三年葛火泰!” 明显的义乌佛堂口音。

相传火腿起源和义乌人宗泽有关,他是宋代抗金名将。一次凯旋故里,乡亲们赠送些猪腿让他带回开封犒劳将士。因路途遥远,便撒盐腌制以便携带。出乎意料,猪腿经腌制居然成了色、香、味俱全的佳品。宋钦宗大喜,因其鲜红如火,就赐御名:“火腿”。

民间还有传闻,腌猪腿的缸内放只狗腿 ,鲜味倍增。起因是有个腌火腿的伙计,偷偷弄了只狗放入缸底,就想顺便也腌一下。没想这批火腿味道出奇之佳,主人纳闷,伙计只好道出实情。从此这家就有了秘方,火腿品质大增,名震遐迩。

估计此法如今没人用了,就是用了也不敢承认。惹恼了爱狗人士,生意没法做了。

走走停停,我发现手上不知咋有了1枚铜钱,大概是不经意路上捡的。1枚铜钱就是1文钱。按官方报价,1两白银可换铜钱1000文,用细绳串在一起谓之1贯,毛估估得有20斤。

为了方便携带,宋朝出现了地球上最早的纸币,名曰:'交子'。不过,民间流通的主要货币形式还是铜钱和碎银,那时一两白银能买得数石大米。如今古装电视剧里,一顿酒饭动辄几十两白银,实在是有点瞎掰。

瞥见有烧饼铺门口牌子写着:“现烤大烧饼,壹文”,就走了过去。

店老板自顾低头忙碌,我递上铜钱,但他并不伸手来接。他撇过脸,朝边上努努嘴。我扭头一看——

牌子上赫然写着:“不收现金,扫二维码”。这时,我醒了。

打开灯,万籁俱寂,已经是后半夜了。我脑子变得十分清醒,睡意全没了。可以确定,梦里的场景就是宋朝,更准确说是南宋初期 。白天我曾读了《京本通俗小说》,里面有几篇宋代话本,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突然,背上感到一阵发凉,寒毛杆竖起:我的手里真的捏了枚铜钱!

凑近壁灯一看。这铜钱有点锈迹, “圣宋元宝”四个字尚能辨认。我用手机百度一查,圣宋元宝为宋徽宗时期发行,特点是:它不以年号命名,钱文用篆书,顺时针旋读。

我不信鬼神,但愿意相信“穿越”之说。听说有种“负时间流逝”理论,前提是要达到超越光速,可惜地球人目前尚没这个本事。我躺在自家床上,咋就穿越了呢,而且一穿就是900年?

蓦地,我记起我床头柜抽屉里确实有些铜钱。

40年前,我当兵从四川南充病退,战友邀请在重庆住了几日。那天去七星岩,碰到一个说是来自峨眉山的道人。战友看我心情沮丧,就让他给我算一卦。

道人说我命里缺金,我以为是说我会很穷。老道呵呵一笑,告诉我缺金不是缺钱,我才放心下来。他给了我许多建议,有数十条之多。大部分听完就忘了,隐约记得一些,如:常穿白色衣物、睡觉头要朝西、身上带点金属、床头放置些金银铜器……

多年来,有两点无意被我做到了。一是我习惯用金属表带;二就是我有个收藏古钱币的盒子,一直放在床头柜里的。

最合理的解释是,我在自己不知情状态下,打开盒子拿了枚钱币。人能记得梦里的情节,却不知道梦游发生的事。蹊跷的是,盒子里那么多铜币(以清代的居多),黑灯瞎火我却能精准地就选了1枚北宋的?

买了彩票就有可能中大奖,出了门则有可能遇车祸…….碰巧拿了北宋币,不过就是个意外。我这样安慰了自己,不再纠结了。

  拉开窗帘,晨光熹微。

我决定干脆不睡了,早点吃完早饭,把这个梦写下来。

颜世亮

2020年12月11日於杭州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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