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前文丨老人和狗(短篇小说)

老人和狗(短篇小说)

作者:黄前文

汪老倌在单位上干了一辈子,退休后,却落得个孤身一人。

这天,一条流浪狗跟他来到了家里,他从此便有了个亲密的伙伴。他每天去哪里,这狗也跟着去哪里,到晩还和他睡在同一间屋里。第二天去菜园干活儿,这狗还帮他把镰刀刁在嘴里一路跟着他。邻居见了,便觉稀奇说,“这条狗,还会帮人做事情了?”

汪老倌便很得意,吃饭时不仅让它和自己吃一样的伙食,喝多时还倒口酒在它碗里说,“兄弟,咱们来喝一杯!”

这狗果真去舔起酒来。

“你这条贪吃狗啊,小心吃醉了!”汪老倌忙说。

这狗便再不去舔碗中那酒。

汪老倌不由大乐,接下来不管它脏不脏、臭不臭,还把它拉过来嘴对嘴地亲了又亲……

汪老倌待这狗如亲兄弟,是因为他总感觉到,它不是一般的狗。第二天早晨,他把一只提箩放在地上,这狗也帮他刁起提箩就走。到菜市场,汪老倌买斤肉放进提箩,这狗也一口刁起提把就走。

肉老板也觉稀奇说,“你叫它单独来一次,我再试试它?”

“那好啊!”汪老倌说。

汪老倌到家后,将钱包放进提箩,再对这狗说,“你帮我再买斤肉来,我就不去了。”

这狗也一口刁起提箩就走。

汪老倌有意在后面远远跟着它。

这狗在人们的注视下,一路昂首迈步走到肉老板摊位前。放下提萝后,还对肉老板汪汪叫了两声。老板一看这狗果真来了,惊讶之余,又眉头一转,有意将肉少割了一半。

没想到这狗刁起提箩没走几步,却回来对他狂吠不止。

旁边人便轰然大笑起来,说,“杨老板,狗都晓得你会偷斤少两啊?!”

肉老板却不理会,他对跟来的汪老倌又说,“老师傅,这是条好狗啊,你要多少钱?我出两万买了!”

汪老倌却赶忙蹲下身去,宝贝似地把狗搂进怀里说,“不卖不卖,我要留它做伴!”

汪老倌退休前,一直在铁路工程单位工作。

年轻时,国家开始修大三线。修铁路很苦,大城市里的人们享福享惯了,大多不愿去。为确保工期,筑路大军除铁道兵当主力外,还去偏远农村招些青壮劳力,以弥补劳动力不足。

汪老倌那时还在农村,父亲有天回来说,“你今年十九岁了,现在农村又苦又穷又挣不着钱,你干脆出去当工人吧?”

汪老倌便激动地说,“那我马上去报名!”

那时,汪老倌所在乡村离大城市很远,村里除生产队长去开会坐过一回火车外,其它人还没见过铁路是个什么样子。修铁路这些高科技工作,对他和村里人来说,虽还陌生,但又让人好奇。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去当工人,收入要比在家当农民不知好出多少倍。能出去当工人,而且当的又是铁路老大哥,每月不仅能拿高工资,还一辈子坐火车不要钱。平时,一身铁路制服穿身上,旁边人都羡慕死了!刚开始,村里人都你争我抢地去报名。家庭成份不好,和生产队干部搞不好关系的,还不让去呢!

这样一帮农民队伍,便有些特别。到单位时,许多人还穿着疙瘩纽扣衣服,有的甚至还穿着羊皮马袿、羊毛毡衣帽,杂七杂八,就象解放战争中那些支前民工一样。

那年月修铁路,机械化程度不高,人便很辛苦。出去工作前,大伙儿都知道,自己是按轮换工招来的。来到工程队后,轻松一点的工作还轮不到他们,许多如搬石头、背水泥、抬钢筋这些重体力活儿,全靠人力完成。打隧道时,人得站在脚手架上,手持风枪往坚硬的岩壁上打眼。炮眼打好后,再塞进炸药、雷管,将岩壁轰隆一声炸塌、炸碎,然后用矿车推出洞外。人在一片灰尘弥漫中干一天,便特别累。尽管每个人都发有口罩,也还洒水抑尘,可到下班时鼻孔、嘴巴、耳朵里,还是会糊满了灰尘。灰尘吸进口鼻和肺部,不仅呛人,还有点辣喉、闷胸口。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遇上隧道垮塌、哑炮复炸,连命都保不住!

吃饭虽大米、包子、蔬菜、肉食啥都有,数量管够。住宿却糟,不是住油毛毡房,就是住当地农民空房。人往大通间里一住,往往十多二十几人,有时连床都没有,人只好睡地上。早上出去上班,还会遇上豺狗。到晚上回来,还会有麻蛇、老鼠来铺盖里趴窝……

那时候为抢工期,人人都是在不分白天黑夜地干。好些人从农村出来,还不习惯上夜班,更吃不了这苦。上班如出工不出力,还会被老师傅骂,负责领导叫他们滚。没多长时间,有的人便受不了这苦,更受不了这气,就回家继续当自己的农民去了。

此时,汪老倌也黑了、瘦了,经常感到腰疼外,还经常流鼻血,人也又咳又喘得厉害。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有了矽肺病。实在苦不动了,他也动了这念头。

可回到家时,却被父亲臭骂一台说,“回农村来,一年到头苦下来有个哪样?你弟妹又多,回来等着饿死?”

他只好又回来,咬着牙继续干。后来事实证明,父母亲说这话是对的。汪老倌在工程队干了几年,单位领导看这些留下来的民工,工作上还踏实肯干,便给他们转成了正式工人。

汪老倌又在单位上随便找了个姑娘结了婚,模样虽不大好,但从此也有了个自己的家。

大三线铁路通车后,汪老倌又去好些地方修支线,云、贵、川全走遍……

他只读过高小,文化不高,嘴巴子不会说话,更不会拍马屁。便只能当工人,混凝土工、泥瓦工、钢筋工、电焊工,啥苦工作都干过。不象人家当干部,每天坐办公室开开会、写写字、喝喝茶、吹吹牛。坐不住了去工地走一走,见了上级领导象条狗,对手下工人则凶神恶煞如狼又似虎。干一天下来轻轻松松舒舒服服,每月工资还比工人高……

汪老倌在单位上干了一辈子,用他的话来说,那是辛苦了一辈子,也受苦受累受气受怨了一辈子。

他年轻时候就有点矽肺病,到老又是高血压、糖尿病、眼睛又瞎,一身都是病。象老牛,象老马,有点不中用了。尤其最近几年,经常不是这里病便是那里病,每年都要去住几次院。

领导还给他打气说,“汪老倌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退休了!”

他听后却一再摇头。

国营单位有这好处,平时这不如意那不如意,可大方向正确,都在尽其所有地为职工着想。领导接下来集体开会研究了一下,便不再要他去工地干活了。以后,先照顾他去总公司看了几个月大门,到他年满六十,便给他办理了退休手续。

汪老倌终于熬到退休,如他所说,献了青春献终生。

一些比他小几岁的职工却说,“现在生活费用又高,你退下来后那么点退休金,平时生活上紧巴巴的,万一来个大病要大把花钱怎么办?”

汪老倌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我苦了一辈子,现在终于退下来了,以后好好保养下身体,多活几年也够了。再说,我现在老伴走了,娃娃也成家了,两千多退休金也够我一个人花了。”

汪老倌话是这么说,退休后,一开始却象好些老职工一样闲不惯。他每天独自坐家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愁眉苦脸地发呆。时间长了,闷出病来咋办?好心同事就劝他说,“汪师傅你闲不住,不会去找点事情来做做?”

汪老倌想想,觉得很对。他过几天便去买了几样农俱,把房前屋后那些空地开垦出来,再按节令种上一些蔬菜。

有同事见了便逗他说,“汪老倌要搞南泥湾大生产运动了?”

汪老倌便说,“我只是找点事做,每天既煅炼了身体,人就不觉得孤单寂寞。”

两三月过去,人们发现,汪老倌比上班时要精神了,脸色也变红润了,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其实,汪老倌心里有苦,这苦还不能说。

尤其是退休前三年,老伴却在一天夜里出了车祸,肈事司机还驾车逃跑了,公安机关追查了好长时间都没线索。事后,汪老倌不仅失去了老伴,自己还花了好几万块安葬费。

汪老倌书没读过多少,但他懂得教育,这方面还有技巧。他从小便给娃娃诉说自己的苦,教育娃娃长大后可不能象自己一样。娃娃还真怕了,害怕自己这一生,也象父亲一样辛苦一辈子。她便刻苦学习,成绩非常好。后来不仅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还留校当了教师。

母亲出事之后,娃娃也回来,协助父亲为母亲料理了后事。最后,她还对父亲说,“爸爸,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人了,以后你跟我去广州养老吧?”

汪老倌却说,“我不去,跟你们在一起,我住不惯!”

其实,汪老倌是话中有话,因为他看不顺眼自己女婿。原来,娃娃自考进大学之后,便背着旁人,和自己老师谈起了恋爱。四年本科毕业又读研,读完研偏要嫁给人家。后来一问才知,这大学教授曾离过婚,岁数还比自家姑娘大出二十来岁,汪老倌和老伴就不同意。娃娃偏对他死心眼,弄得老俩口也没办法,只好不管了。这教授女婿也探知到这回事,以后便再不进他家门,没把他这老岳父放眼里。

如今,娃娃要他去自己家,他怎会去?

娃娃只好独自回去了。

如今,家里便只剩下汪老倌一个人,每天孤零零的。

谁知不久,原先同事张玉花却突然搬过来,和他在这幢破楼房里住到一起。

旁人不知道,汪老倌与张玉花原本同乡,都是一起从老家招来单位上的,一开始什么都干,后在食堂干炊事员,汪老倌还对她有那种意思。找个老乡做老婆多好啊,每次去探亲,还可以帮忙带点东西,成家后一人回去两边老人都能照顾,还能省点路费。可玉花那时候却眼光高,看不起普通工人,最后和一坐办公室的结了婚。

汪老倌气不过,便在单位上和另一个姑娘谈了起来。她人虽然长得丑了点,可人家也毕竟是个女人嘛?这女人长得好不好看,晚上把灯一关,那还不是一样不少要啥有啥?找个好看的,那是花瓶,中看不中用。整天吃你喝你用你,让你一辈子供着哄着。哪天一不满意,还整天跟你又吵又闹要离婚。良心歹毒的,还给咱大男人戴绿帽子,叫你出门在外被人笑话,让人看不起。汪老倌是工人师傅,工人大师傅一生最讲实用。他这么样想,过后便也把婚结了。

玉花一来,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汪老倌对她不理不睬倒也罢了,却还记着当年的气怨,跟她过不去。这天搬来时,玉花还半开玩笑半是打招呼地说,“汪老倌,头埋跨裆想媳妇啦?”

汪老倌却没好气地回她说,“我这把岁数了还想哪样?怕是你在想男人吧!”

玉花受这一戗,便也不饶人地立马还嘴说,“我才不是那种人,要找我早就找了。现在人都老了,再找个人来服伺,我才不愿意!”说完并狠狠地恨了老汪一眼 。

汪老倌还想再说什么,可人家都走开了。

单位上谁都知道,汪老倌别看他人生得牛高马大,那心却是个小人心。按说,玉花突然搬来与他同住一栋楼,年轻时便有那想法,如今又都失去配偶,凑一块儿过不多好?旁人也对他这么说。可他却偏记人家这怨,拿他有什么办法?

这天,汪老倌被玉花咒骂声吵醒了。

原来,玉花自搬过来后,两家人便发现经常丢东西。这天,玉花起床后正想做早点,却发现橱房里电磁灶不见了。再一看,外面这间房门都被撬过了。偏偏玉花又只有这一台电磁炉,你说这贼可不可恶?玉花心里一急,便张开大嘴骂开了。

汪老倌才起床,他本想冲出屋外吼她一声,但想了想又忍住。他穿好衣服后,便走出屋外对玉花说,“算了算了,偷就偷了,没灶做饭,干脆来我家来吃吧!”

玉花却回他说,“你才管我骂不骂的?你的饭我吃不下!灶被人偷了,我不会去下馆子?我苦了一辈子,每月有退休工资,还会被饿死?”

汪老倌被一句话戗了回来,落了个没趣,想了想又觉得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嘛,少跟个婆娘一般见识!接下来,他便兀自刷牙洗脸,再吃块糕点,然后出去卖自己的小菜。

汪老倌平时就在对面菜市场卖菜,由于人熟,不长时间就卖光了。

就这时,身后却跟来一条狗。

这狗齐人屁股高,浑身黑里绕黄,象德国狼犬。那身架让人一看就知,这不是一般的狗。可再一看,这狗有点瘦,瘦得肚皮都贴到了脊梁骨上去了。象好长时间没人管了,身上又脏,一身乱毛直立,象条野狗一样。

汪老倌看着这狗,这狗也看着他。

汪老倌心想,这狗怕是饿了吧?就把自己刚买的两个肉包子拿出来,扔一个给它。这狗也象饿极了,未等肉包子扔到面前,便跳起身来一口刁住。

汪老倌等它吃完,再把第二个扔给它,那狗也再次接住,并很快吃完。

汪老倌再没吃的了,便对它说,“回去吧,我没有了!”便转身回家。

谁知这狗却仍跟着他。

汪老倌叹息一声,便没再撵它,它要跟自己走就走吧?他想。

汪老倌回到家,再又一想,这狗怕还没吃饱吧?便将自己头天吃剩的饭菜端出来,再倒进一只小盆里送到它面前。这狗一见,便狼呑虎咽地大吃了起来。吃完,却身子一软,趴在地上再不动弹。

“哎哟,这是哪家的狗,吃饱喝足了还不想走了?”玉花见了,也炸炸呼呼地说。

“我也不知道!”汪老倌说。

“那干脆养起来算了,等主人来找,再把它牵回去吧?”玉花提议说。

汪老倌想想,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接下来,他还给它洗了个澡。人要有个人样,这狗还不是要有个狗样?有模有样,出门在外才不会被人看不起嘛?至于吃住,那就和自己一样吧?他想。

自有了这狗,汪老倌没事便带它去人多的地方转游,整天笑咪乐呵的,再不象个孤寡老人的样子。

说也奇怪,自有了这狗,连玉花也说,“怪了,这段时间贼也不来了?家里也不丢东西了?”

汪老倌便说,“有我这兄弟在,以后你就放心吧!”

玉花心里一高兴,还端来一碗好东西给它吃。

这狗便整天跟着两位老师傅。

汪老倌绝没想到,这天在翻挖菜地之时,竟一不小心挖到自己脚背。当时,那血一下子就从伤口处喷了出来。汪老倌想找尽快去医院包扎,谁知那脚却不听使唤。

这狗也急了,它不停地咿哩呜噜直叫,接着又跑开了。

它跑开后,一直跑到家门口,却一口刁住玉花就拖。

“哎呀,你这条死狗是要整哪样嘛?”张大姐不解其意,还踢它几下说。

这狗却仍着急地拖她,拖不动又放开她,再又咿哩呜噜跑出去一截,回来继续拖她。

“你是要我去哪点哟?”玉花终于明白了过来,说。

她忙跟着这狗,来到汪老倌面前,这才明白它目的,便忙把汪老倌扶起来往医院送去……

汪老倌这次幸好没伤到骨头,回家养了两天,伤就好了。一段时间来,两位老人都觉得,自有了这狗,对方对自己态度变了。走到一起,也开始变得有说有笑了起来。

“明天八月十五了,干脆你来我家过吧?!”玉花这天还说。

汪老倌也高兴地说,“那好啊,谢谢你!”

第二天,两位老师傅便走到了一起。玉花忙了一整天,还坐到桌前,陪他喝上一盅。喝到一半,还都有了点醉意。说到各自老伴和儿女,还你劝我我劝你,要想开一些。

“以后,我们就在一起过吧?”玉花还说。

“那好啊!”汪老倌说。

其实,汪老倌还不算老,才六十一岁。这年龄在古代,还要为皇帝老爷出征打仗,在家还要娶妻纳妾。说句不中听的,如今这社会,一些七十多岁老人,都还偷偷跑去嫖娼哪!玉花年轻时候就长得非常好看,如今到老了,其实也让人不觉得老。她脸上尽管有了皱纹,可胸前两陀奶子还大大的,圆鼓隆冬的,晚上胸口上这一搓一揉一翻腾,简直醉死人了!汪老倌常在心里这么样想。

自有了玉花,一天问长问短话啰啰的。平时做饭洗衣搞卫生,汪老倌从不操心。身体不舒服了,也有人来给他抓抓后背揉揉腰。男人身边有个女人多好啊!

如此一来,汪老倌还越活越精神,越来越年轻了起来。

汪老倌却没想到,这天早晨,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找到他家来。

他个子高高的,一身肥肉,不仅留着胡子,一头蓬乱的头发还长长的披到肩上。那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人,让人心里感到害怕。

“我妈呢?”

“她,她出去买菜了,你是?”

“我是她儿子!”

汪老倌听他这么一说,他赶忙换上笑脸,并叫他进家里坐,还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小子却脚翘二郎腿,对他根本不理会。

“噢,闹了半天,我妈是被你拐跑的?”他说

“你妈咋会是我拐来的?我们年轻时候是老乡,又是同事,现在你妈搬过来,我们才……”汪老倌辩解说。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来把我妈接回去的!”这小子又说。

正这时,玉花回来了。

说起来,玉花也是个可怜之人。她年轻时候在工程队工作,单位上这里跑那里跑,既管不着家,更顾不上好好教育自己娃娃。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谋生能力差。儿子啥本事没有,既找不到工作,人又好吃懒做,三十老几了都找不着个媳妇。最后去农村给他讨了个媳妇,小两口都不愿出去工作,一家三口全靠老爹老妈这点退休金生活。又气人,可又拿这爹没办法!

去年,玉花又死了男人。她一带伤心二带气,给老伴办完后事之后,便给儿子留下几万存款,让他们单独去过。自己却搬到单位上,在这破楼房里独自过了起来。

儿子找到她后,玉花便说,“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你们小两口只想啃老,我早晚要被你们气死!”

“那好说嘛,以后我们听你的,只要你跟我回去。”儿子说。

玉花便没话说了。

接下来,玉花和儿子回她屋里说了好半天话。具体说了些什么,汪老倌虽不清楚,可也大致能猜出来。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屋里想了好长时间,最后也明白玉花母子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了。于是,等玉花再来到面前时,他便对她说,“你走吧!”

“那你呢?”

“我还是一个人,就在这里单独过!”汪老倌说。

玉花便有些愧疚,却没再说什么。

下午,儿子叫来了搬家公司,将母亲前段时间搬来的东西装上车,再把母亲叫上车走了。

汪老倌便又成了个孤寡老人。

汪老倌在单位上苦了一辈子,年轻时候要拿出钱来给父母养老,患有癌症的媳妇每月又要花钱,加上娃娃读书更得大把花钱,他便存不下钱来。到老便未象别的职工一样,去城里买套电梯房舒舒服服住着养老。他仍住在城边这栋单位破房子里,并将在这里住到老死。

一晃一周过去。

玉花一走,她还会回来吗?

汪老倌没怎么去想,可他也能猜到,她这一去,是不会回来了。她这儿子啥鸡巴本事没有,只认得啃老。她回来了,自己也来跟着她,去养这小子一家三口?汪老倌如今老了,人老都自私,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可不愿这么做。

过了几天,娃娃从广州打电话,说要回来接他。

汪老倌却固执,不去。他看不顺眼自己这女婿,女婿也看不顺眼他。既然这样,那还凑到一起去干嘛?自己都这年纪了,还会低三下四看别人脸色过日子?汪老倌苦了一辈子,也硬气了一辈子。他想,自己再过两年就去养老院,死了一把火烧掉不就完了?人死卵朝天,能过一天算一天!

汪老倌背地里又一想,自己活了这一辈子,年轻时靠不住父母,到老靠不着老伴。自己这一生,谁也靠不着,到死也就算了。可自己如今连娃娃也靠不住,他就怎么也想不通。这养儿防老种谷防饥,可到如今,自己却连亲手抚养长大了的娃娃都靠不住,这养儿真还不如养狗呢!汪老倌这么样想,可这话又不能对人去说,说出来让人笑话。

自此,汪老倌便每天与狗为伴。

汪老倌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一辆警车忽然开到他家门口。

汪老倌一生辛苦工作,从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怎会有警察找上门来?

这时,车门一开,再走下一名中年警官来到他面前说,“老师傅,我听说你养了一条狗?”

“是啊!”汪老倌不明所以,紧紧张张说,“不过,这条狗是我在路边遇着,是它非要跟我来的!”

中年警官看了看他,却说,“我们已调查过了,早知道这件事了!”

“那你们现在要……”汪老倌仍紧张地望着他说。

这时,那狗从外面回来了。它一见到中年警官,便象见到了主人似的向他扑了过来,然后咿哩呜噜叫嚷着,欢蹦乱跳地围着他亲热开来。

“老师傅你知道吗,这条狗是我们公安局警犬!”中年警官又说。

汪老倌一下子被吓住了。

中年警官看他这样子,也不忍心捉弄他说,“老师傅你不知道,这条狗曾经协助我们,接连破获好几个大案要案,立过好多次功哪!”

“那它又为啥又跑出来了呢?”汪老倌仍战战惊惊说。

“你老人家不知道,它是被我们干警偷出来卖掉的,这个警察中的败类,后来还被判了十多年刑。这么长时间来,我们一直在找它,都找了有半年多了!”中年警官又对他说。

“是这么回事啊?!”汪老倌终于轻松了下来。

中年警官还叫汪老倌不要紧张,并掏出一千块钱硬塞给他说,“老师傅这钱你收下,谢谢你老人家收养了我们的警犬。”

说完,中年警官便带着警犬走上警车。

警车开走了,那狗还隔着后窗玻璃,向汪老倌吠叫不止,象在感谢他这段时间的收养之恩似地。

汪老倌却象做梦一样,久久地呆在原地……(完)

文/黄前文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黄前文,自由写作者,部分散文、诗歌、小说、新闻、报告文学作品,曾载于省、市、县级多家文学刊物与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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