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草书研究第四期：时代的思想潮流

明代前中期的哲学思想以程朱理学占主导地位，但是陆王心学取得越来越大的影响。尤其是嘉靖、万历年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的壮大，心学在社会的影响日益显著。宋代陆九渊以儒家思想为骨架，糅合佛教禅宗思想内容，形成了主观唯心主义心学学派，他在《杂说》中提出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世界观。

明代王阳明在陆九渊的基础上，提出“天地万物本吾一体”的主观唯心主义思想，他在《答罗整庵少宰书》提出“夫学贵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这种以个人的良知为是非标准而不以孔子的言论为标准的思想观念，成为当时解放思想的工具。

晚明时期，陆王学派风行天下。后来经过李贽对儒家“道德价值中心论”的批判，提倡重视人的生命价值，承认人的个性平等及个性自由。尤其他在文学上“童心说”的主张，提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者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再加上禅宗流行的推波助澜，终于激发了明末解放思想、追求个性自由的时风。

这种社会思想风潮极大地影响了文学艺术界，如文学上以三袁为代表的“公安派”，提出“性灵说”，反对前后七子的拟古主张，要求文学创作要变古创新、独抒性灵。绘画也是如此，徐建融在《徐渭与中国画史的隆、万之变》说：

“隆万之前的中国画是以人们通常情况下所认为的‘美’的标准来塑造具体形象的，我们不妨称之为正面形象然而，隆万之后，画家在具体形象的塑造上开始了大量以丑为美的倾向，我们不妨称之为反面形象。”

“开始了大量以‘丑’为美的倾向”，这是隆、万年间王阳明、李贽“心学”影响的结果。唐代的人物画灿烂辉煌，宋人的花鸟画精微细腻。但到了晚明的徐渭、陈洪绶手里，便显得夸张变形、恣情遣性、标新立异，这是“心学”标榜个性解放的时风使然。

个性解放的思想风潮波及书法界，晚明的书家抒情遣性，自我标榜：或粗头乱服；或禅书淡逸；或侧锋横撑；或遒媚超妙；或苍郁雄畅等等。徐渭首倡其端，董其昌、张瑞图紧随其后，黄道周、王铎、倪元璐、傅山绚烂结局。他们不互相依傍，都以自我标榜个性为能事。

从书法的个性风貌来看，王铎是晚明思想时风狂热的鼓动者和表现者。在书势放纵上，他甚至超越黄道周、张瑞图、董其昌，而直接徐渭的精神。故其草书书法风格是与晚明的个性解放思想风潮息息相关，这在他的文论里可以得到印证。他在《文丹》里说：

“虎跳熊奔，不受羁约。”

“文要胆。文无胆，动即拘促，不能开人不敢开之口。”

“他人口中嚼过败肉，不堪再嚼！”

“怪，则幽险狰狞，面如贝皮，眉如紫棱，口中吐火，身上缠蛇，力如金刚，声如彪虎，长刀大剑，劈山超海，飞沙走石，天旋地转，鞭雷电而骑雄龙，子美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文公所谓‘破鬼胆’是也。”

这些文论可以清晰地映现出个性解放思想在王铎文艺观念中的渗透作为艺术不同门类的文学与书法，其创作观念是可以相通的，尤其是在同一个艺术创作主体中。王铎书法中“飞腾跳掷”的笔法、墨色涨枯的两极对比以及连绵大气的个性风格可以说是他文论中“虎跳熊奔，不受羁约”“长刀大剑，劈山超海”等艺术观念的具体发挥。关于王铎书风与晚明社会思想风潮的关系，黄惇、周祥林、曹军曾进行过分析，他们说：

“我们认为，一是王铎青年时代已形成十分强烈的个性解放意识，在《文丹》中曾言‘他人口中嚼过的败肉，不堪再嚼’。具有鲜明的时代革新精神，尽管他后来作书十分强调学古，但这种个性却始终显于他的笔下所以，其风格决不似风流蕴籍之晋韵，而多反映了他青年时代便形成的反叛旧时代的躁动心态。二是王铎处在动荡的时代”。

一时代有一时代的书风，王铎不可能自我超越于时代之外。他的草书虽然从主观以至实际上主要效法张芝、二王，但他的风格却深深打上晚明时代思想的印记，这是毋庸致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