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珮瑜、宋清秀丨《历朝杭郡诗辑》考述
《历朝杭郡诗辑》考述
李珮瑜 宋清秀
李珮瑜,1994年生,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宋清秀,1973年生,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内容提要:浙江图书馆藏《历朝杭郡诗辑》清稿本四十卷,是丁丙仿照《国朝杭郡诗辑》编纂体例,在《武林耆旧集》残本的基础上纂辑而成的一部地域性通代诗选集。《历朝杭郡诗辑》以诗存人,以人系传,搜罗六朝迄明杭郡诗人2625位,诗作5720首,小传2487条,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历朝杭郡诗辑》立足于乡邦文献的挖掘和整理,与《国朝杭郡诗辑》系列前后相续,展现杭郡诗歌繁荣昌盛的历史风貌,突显杭州地区的自然山水、人文景观、地域文化等特色。
关键词:历朝杭郡诗辑 国朝杭郡诗辑 丁丙 杭州
清代古籍整理、图书编刻集前代之大成,成果丰硕。无论是盛清时期的武英殿刻书、《四库全书》编纂活动,还是晚清地方官书局的兴起,都给民间纂辑之风带来一定的影响。随着地域意识逐渐突显,清代文人编纂浩繁的诗总集以乡邦诗集最多。朱则杰《关于清诗总集的分类》:“在所有清诗总集中,地方类数量最多,所涉作家作品也最为广泛。”〔1〕而在众多地域性诗集中,江浙一地独领风骚。以《中国古籍总目·集部·总集类》统计为例,《郡邑之属》有清人诗总集250部,便有97部来自江浙,几近四成,足见江浙辑诗之兴盛。
一、《历朝杭郡诗辑》概况与成书始末
浙江图书馆藏丁丙《历朝杭郡诗辑》(以下简称《历朝》)清稿本四十卷,每两卷合为一册,共二十册,属海内孤本。书本长29厘米,宽17.8厘米,每册封面左侧有“历朝杭郡诗辑”书名,右上方标明卷次。半叶版框长17.9厘米,宽13.8厘米,四周单边,蓝线方格,半页12行,行23格。版心上书口刻“历朝杭郡诗辑”书名,单鱼尾下刻一“卷”字,后书卷次,下书口专有一格填页码。内里书名、卷次、诗作顶格,诗人简介低一格,目录与小传低两格,诗篇名低三格,目录中的人数统计与诗小序低四格,目录页最后一行留白不刻。此书无序跋,每卷有目录刻诗人姓名及所在页码,结尾处总计“凡几人”(后四册无总计)。右下角钤有“浙江图书馆珍藏善本”印,第一卷首页上方有“曾经民国二十五年浙江省文献展览会陈列”印。书中有多处校改、增补痕迹,时为墨笔,时为朱笔,字迹时工时草,或径改底本,或订于天头,间或用笺粘贴。
《历朝杭郡诗辑》是一部区域性通代诗选辑,专门收录杭郡一地的诗人诗作,上起六朝,下至晚明,卿大夫、布衣兼顾,辅录闺秀、流寓、方外、传说。全辑大概有2625位诗人,5720首诗作,2487条小传。第一至三十二卷为杭州籍诗人,自晋“干宝”始,至晚明遗民“张元坪”“张默”终〔2〕。其中,第一至二卷为唐及唐前共30人,第三至七卷为宋代共228人,第八至十四卷为元代共472人,第十五至三十二卷为明代共1434人,总计2164人;第三十三卷为女性诗人,包括闺秀与艺技共75人;第三十四卷为寄居流寓诗人,共94人;第三十五至三十七卷为僧人,共200人;第三十八至三十九卷为道士,63人;第四十卷为无名氏、隐士与仙鬼谣谚之合,共29人。《历朝》收人的时间范围正好与《国朝》系列起自清初相接续,从而构成迄今为止最完整的古今杭郡诗人存录总集。
丁丙基于对《国朝杭郡诗辑》(以下简称《国朝》)系列的整理与续编,推之前代而成《历朝》。丁丙(1832—1899)字嘉鱼,号松生,晚年号松存,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晚清著名藏书家,袭祖“八千卷楼”藏书楼。及冠后便开始刊刻书籍,搜纂乡邦文献。因于难中挽藏文澜阁《四库全书》,上有“嘉惠士林”之褒,后自建“嘉惠堂”总楼,藏、编、刊书更盛。在《历朝》成书之前,已有《国朝》《续辑》先后刊出,加上后来丁丙编纂刊刻的《国朝杭郡诗三辑》,共同构成清代杭郡诗辑系列。清嘉庆五年(1800),吴颢编选《国朝》十六卷付梓,后版毁于火,吴颢又重辑成三十三卷本,道光十年(1830)经其孙吴振棫校刊行世。第二年,吴振棫又编纂刊刻了《续辑》四十六卷。然而,二吴此辑流传不多。丁丙集藏者、刊者与编者的身份于一身,且热衷乡邦文献的搜集整理。他不仅于同治十三年(1874)和光绪二年(1876)分别重刊了《国朝》《续辑》,还从同治十二年(1873)起,与兄丁申开始纂辑《三辑》,直至光绪十九年(1893)编成一百卷并付梓。其间,丁丙延请曾对二吴辑诗多有襄助的汪氏振绮堂重校《国朝》《续辑》,因此相交甚深。后来丁丙续《三辑》与编《历朝》时,汪氏也鼎力相助,搜罗文献。
丁丙开纂《历朝杭郡诗辑》,还与其所获《武林耆旧集》直接相关。在始纂《三辑》后一年,丁丙于四明汲绠斋得吴允嘉《武林耆旧集》残稿本:“吴志上有《武林耆旧集》自唐迄明,零篇断句,靡不搜录。惜未付梓。稿本亦遭乱散佚。”〔3〕丁丙遂接继前贤之作,自同治十三年五月起着手编纂《历朝》〔4〕。于是,丁丙《历朝》的纂辑活动,是与《国朝杭郡诗三辑》的编纂同时进行的。《三辑》的始辑与刊刻时间在《先考松生府君年谱》中亦有记载〔5〕,比《历朝》略早一年。两相对比可知,一是《历朝》应由丁丙一人主要负责,每卷开头亦只刻“钱塘丁丙松生氏编”。二是《历朝》成书时间在《三辑》之后,且未及付梓。光绪二十五年(1899)丁丙逝世之前,《年谱》中没有出现《历朝》成书或刊刻时间的任何记载,而袁昶《丁征君墓表》:“手所校刊……《国朝杭郡诗辑》《续辑》《三辑》《历朝杭郡诗辑》……均杀青,竟行世。”〔6〕同时,浙江图书馆藏《历朝》清稿本从头到尾都有丁丙校改增删字迹,说明此书在丁丙逝世之前已然编成,惜未付梓。
清代辑佚意识与地域意识的显豁唤起民间乡邦文献的整理热潮。在校刊《国朝》及《续辑》的同时,丁丙自发纂辑《国朝杭郡诗三辑》,又在所得辑录前代杭郡诗的《武林耆旧集》残稿本的基础上复辑《历朝》,耗时近三十年,终得成书,从而展现杭郡诗歌发展变化完整的历史风貌。
二、《历朝杭郡诗辑》基本体例
第一,《历朝》以杭郡地区为收人范围,诗人籍贯以各代的杭州地理区域划分为准。杭州古属扬州,历称“余杭”或“钱唐”,南北朝时升县为郡,隋代始称杭州,辖钱唐、余杭、富阳、盐官、於潜、武康六县。唐武德四年(621)避国号讳,改“钱唐”为“钱塘”,辖钱塘、余杭、富阳、盐官、於潜、新城、临安、唐山八县。自此,杭州地理区域基本稳定。至清代,杭州府领钱塘、余杭、富阳、於潜、新城、临安、仁和、昌化八县及直隶州海宁州。《国朝》系列因只涉及清代,故行政区划名称明确,而《历朝》则须使用相应朝代的行政区划名称,如五代十国时期富春县、北宋新登县、南宋新城县等。
第二,收诗以存人为旨,内容不拘。《历朝》在收诗标准上与《国朝》一致。《国朝杭郡诗辑例言附》:“邓汉仪谓‘诗忌应酬,以其肤袭好语,无有性情,亦不关学问’,予此集则有所不免,特欲因以存其人。”〔9〕因主旨在以诗存人,故而在诗歌内容上不受浙江宗唐抑宋的诗学、诗派、诗风影响,唐宋兼采,雅俗并存。凡有诗者,皆可录之。如怀古咏史、壮志言情、征战戍卫等宗唐气盛调严之诗;写景描物、山水田园、情思闺怨等宗宋清丽旨趣之作;倡和赠答、玄言妙语、歌谣谚词等别具一格之言。全面的呈现了杭郡自唐以来的诗歌发展过程,对杭州文化的影响及变迁探索亦有一定的作用。
第三,《历朝》以先科第,次族辈,后长幼的顺序排列诗人。《国朝杭郡诗辑例言附》:“乡大夫与布衣同列,人以时序,先科第者,以有年分可稽,其无科目者约以辈行之先后为次。”〔10〕《续辑》《三辑》序列亦是如此。《历朝》与之大同小异。首先,《历朝》先以朝代为序分录诗人,科名布衣不分卷。如卷七有“沈惠心,字亨道,钱唐人”,次为“谢晟孙,字唐卿,钱唐人,官信州路总管府判官”,再次为“谢嘉,字维则,钱唐人”,再次又为““陈复,字子仁,号芝岩,钱唐人,官宿州教授”。而《国朝》先以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分录时人,每朝又分科名与闲人。其次,在具体先后顺序上基本沿袭《国朝》,大致还是有科名者以科名为次,闲人因辈行、年分不易查而约略为次。如卷二十三“周美”为嘉靖己未进士,其弟“周羔”为万历己卯举人,故而列在卷二十五;卷五“范晞文”与“范晞禹”为兄弟,二人均无官职,故兄前弟后相次。然后,《历朝》三十二卷后著录顺序依次为女性、寄居流寓、僧人、道士、无名氏与传说,与《国朝》旁录顺序稍有不同。《国朝》系列依次为无名氏、闺秀、名流寄寓、方外。同时,《历朝》旁录范围增加了艺技及神鬼传说。《历朝》第三十三卷专录女性,除前66位闺秀外,最后还著录了苏小小、周韶、龙靓、胡楚、苏小娟、周青霞、郭鸾鸾、茹琼、林天素等9名艺伎。最后第四十卷除无名、隐士外,别有妙应、西湖僧、吴山道人、幻玹、明阳子、大涤洞天仙人、富春沙际鬼、城西兰若女鬼、李媛鬼等9名传说之人存录。
第四,诗歌以体裁为序列。每位诗人创作的喜好习惯有所不同,擅长的诗体也多种多样,故而《历朝》选诗不拘诗体,只在排列上遵循一定的体裁顺序。大体而言先古体,后近体。古体诗以发展时间排列,大致以古体、楚辞体、辞赋体、乐府歌行、古谣谚、新乐府为序。如“朱异”条目下以五言古体、古谣谚为序,“德祥”条目下以五言古体、七言歌行为序。近体诗以五律、七律、五言排律、七言排律、五绝、七绝为序。如“顾况”条目下以五言乐府、杂言古体、四言古体、七言古体、五言律、七言律、五言排律、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为序。“罗隐”条目下以五言古乐府、七言古乐府、五言律、七言律、五言排律、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为序。其中五言排律一百字在前,二百字在后,可以看出同体条件下,又以字数由少到多列之。尽管每位诗人选取的诗作体裁和数量都不一样,但可以看出丁丙在编辑时尽可能多的选录诗人所涉猎的所有文体,保留诗人创作的习惯和能力,使后人观感不偏倚。
第五,小传搜罗详尽,态度严谨,遴选严苛。丁丙在选取材料时始终保持谨慎精审的态度。确者录之,如“崔晟”条目下引沈朝宣语“彦晖与王蒙俱赵松雪外孙”,后丁丙按:“彦晖名晟,为松雪外曾孙,见《始丰稿》《云林小隐记》及《赵夫人墓志》。沈志谓其名彦晖,当是复以字行耳。其曰外孙者,盖古人于曾元以下均以孙概之,故沈志云然也。”疑者考之,如“章孝标”条目下引雍陶《寄襄阳章孝标》诗,丁丙随后按语:“孝标既钱唐人,不知何又称襄阳,岂尝流寓其地欤?”不明者待考,如“杨瑀”条目下引李日华《六研斋笔记》云:“杨瑀为江浙行省掾属,晚栖峰泖间,植竹千竿,自号竹西居士。赵仲穆图,杨廉夫为作记,自题句‘翠玉萧萧在屋东’云云。”随后有按语:“《松江志》载杨谦别号竹西,读书不仕,家有不碍云山楼。杨维桢、贝琼为之歌咏。则似乎又有一杨竹西矣。岂元诚谢归鹤沙时变易名号,郡志或未之考耶?然日华笔记最多舛误,未可为据。姑两存姓名于癸集中,以俟更考。”态度严谨,决不乱下按语。每条小传丁丙都仔细节选添删,力求信息在准确无误的前提下既不重复,也无缺漏,彼此互补。如“吴越武肃王钱镠”条目下并引《五代史吴越世家》《吴越备史》《晋公谈录》《(乾隆)杭州府志》,然各条小传彼此详略无复,各述各事。《五代史·吴越世家》简要述其生平官迁之事,《吴越备史》补其幼时既有将相及衣锦还乡之事,《晋公谈录》着其与兵士题诗调侃之轶事,《杭州府志》补述其官职及卒年。“褚亮”下有《唐书》简述生平,《全唐诗》录其官职谥号,《(咸淳)临安志》记其身后名号等材料。“徐凝”下有《云溪友议》记其与张祜并为白居易指教轶事,《(成化)杭州府志》录其家居墓址所在,《(道光)新城志》辅证之。其实某些信息也许各本均有著录,如钱镠衣锦还乡与题壁诗轶事等,丁丙择其最为详细者引之,其他略有提及者则或删或简,使小传内容看起来既全面丰富,又真实可信。
历代诗人诗作辑录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难在有浩如烟海的前代文献可以整理搜集,更有如总集、类书、方志、诗话评传等一些已经由前人整理过的文献可供参考;不易在时隔久远,文献搜集难度加大,如某些无名乡野未著于书或已毁于天灾人祸之作,仅凭现有文献并不足以证明是否搜罗殆尽,且对文献的真伪考辨上难度亦大于当代。丁丙秉持广搜罗、精挑选、严考证的态度,辑成《历朝》四十卷,其功益卓荦,难能可贵。
三、《历朝杭郡诗辑》文献价值
自从近代学者梁启超提出文学地理学的概念提出后,学者对地域文学的关注和研究愈发多起来。梅新林、陈玉兰在《江南文化世家的发展历程与研究趋势》中指出:“在中国文化世家的整体版图中,江南显然占据着特别重要的地位,因而具有特别重要的学术价值。”〔11〕江南自古就是文学滥觞之地,吴越文学是近代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地域文学之一,尤其近年来“浙东唐诗之路”的提出与热议即是最好的例子。而地处江南重地,诗路源头的杭州更是区域文学的重中之重。
首先,《历朝》对杭郡地区诗人诗作有重要的文献保存与校勘价值。《历朝》收有2625位诗人,5720首诗作,2487条小传,从数量上来看已经是集大成之举。相较于其他的全国性总集来说,对于杭郡地区诗人诗作的收录更加完整齐全,加上丁丙本身“以诗存人”的辑选宗旨,保存文献的目的更为明显。如钱氏一门各诗人条目下,基本上都有《钱氏传芳集》所记钱氏家族各人的事迹。其他非家族性诗人的生平事迹散见于各种野史笔记中,如《墨客挥犀》《泊宅编》《杨文公谈苑》《蒙斋笔谈》《尧山堂外纪》《幕府燕闲录》等。《历朝》将各类散见资料汇总到各诗人名下,对诗人的生平存录具有重要意义。小传直接标明出处,不仅存续其人,也有利于对原著的存目与补遗,成为丰富的文献研究资料。很多诗人本无别集或别集不传于世,其部分作品只能见于各种总集、方志当中,有时同一诗作在不同的集子中会展现出不同的面貌,这就需要更多的可靠文献进行校勘。如潘阆《过华山》“帚头吟望倒骑驴”一句中的“帚”字,黄庭坚《山谷外集诗注》作“回”,《佩文韵府》作“掉”,陈焯《宋元诗会》作“昂”。钱昱《题巾山翠微阁》“重迭画檐遮世界”中“画檐”一词,《嘉定赤城志》作“画栏”,林表民《天台续集》作“尽檐”。丁丙作为“清末四大藏书家”之一,收藏了不少的乡邦文献,诗人别集,各种总集丛书,加上自身严谨的治学态度,所辑之选本亦必精选精校之底本不可,对于其他文献的校勘非常有帮助。
其次,诗作的著录对杭郡的流派、特征、变化等有重要的文学价值。杭郡是浙东唐诗之路的源头。唐诗之路起自杭州,南沿浙东运河、曹娥江、剡溪,经萧山、绍兴、嵊州、新昌等,止于天台山;东沿浙东运河经上虞、余姚、宁波等,至舟山而止;旁及金华、慈溪、临海、台州等地。因全线位于浙江省东部,也可称之为浙东唐诗之路。《历朝》前两卷收录了六朝至唐三十位诗人,对于研究浙东唐诗之路的流派发展历程与变化、特征来说,是个独一无二的文献宝库。如干宝《从军行》、顾欢《言志诗》启始,显示魏晋风骨;朱异《还东田宅赠朋离》《田饮引》二首,颇有田园诗风。隋代有许善心奉和诗诸首以示宫体诗的余韵,而初唐褚亮、褚遂良、许敬宗、许远善等人诗作还有齐梁诗风的痕迹,奉和诗居多,辞藻优美,缺乏内容。盛唐以后,诗歌的多样化趋势一目了然:章八元善于描摹山水状貌,如《新安江行》;顾况的诗有偏现实主义的,强调诗歌的思想内容,注重教化,如《游子吟》《长安道》;顾非熊、郑巢等偏于韩孟,徐凝、张祜等学诗元白;晚唐章碣、罗邺诗带有讽刺性,如《下第有怀》《焚书坑》。在浙江诗派“宗宋”的文学环境下,丁丙唐诗只收录了一卷,但是依然能看出唐代诗歌的体例、类型在杭州府诗人的笔下均有涉猎。由此可见,杭府的诗歌发展与变化可以说是整个唐诗发展与变化的缩影,对于全面把握唐诗脉络实有以点概面、以小见大之用。若是将《历朝》各代诗人诗作连动起来纵向研究,不仅可以明晰杭郡的历代诗歌流变及特征,有利于杭郡诗史的全面构建,有助于加深对杭郡一地诗人属地的认知,更是有利于浙东唐诗之路的横向与纵向研究,扩大浙江的文学影响力。
再次,《历朝》对于保存地方历史人文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清代以前总集史学色彩并不强烈,小传可有可无,内容无外乎表字、里居、科名、爵秩。而清初浙江诗坛由一批史学家所引领,所编诗文选本均带有厚重的史学色彩,小传成为诗集必不可少的部分。丁丙在以诗存人的基础上以人系传,竭力搜寻与诗人相关的正史、方志、家谱、野史笔记等数据,尽量全面地录存其人其事,进而保存了杭州人文和历史的文脉。如“朱棻”条目下引戴表元曰:“霅周公谨与杭杨大受有连依之居,公谨乐而安之。久之,大受昆弟捐其余地使自营别第。公谨遂亦为杭人。杭人之有文者,仇远仁近、白珽廷玉、屠约存博、张模仲实、孙晋康侯、曹良史之才、朱棻文芳日从之游。”“吴说”条目下引《挥尘余话》:“吴传朋知信州,朝辞上殿,高宗云:‘朕有一事,每以自慊。卿书九里松牌甚佳,向来朕自书易之,终不逮卿。所书当令仍旧。’说惶恐称谢。是日,降旨令根寻旧牌,尚在天竺寺库堂中,即复令张挂,取宸奎榜入禁中。说所书至今揭于松门,仰见圣德之宽仁不伐也。”《历朝》收录的诗人大多寂寂无名,更无别集专门刊刻流传,许多诗人或诗作在传世广罗的丛书中都无存录,只见于某些地方文献和不知名杂言、笔记中,可见搜集之难。若没有这些地域类选集作品搜罗辑佚,这些诗人诗作无论身居何位、功绩大小、诗作几何,都只能永远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不见于后人。既然是杭郡之人,那相关人物事迹亦是反映杭郡的人文、社会、军事等历史情况。故而清人辑诗总集多有作者小传,来源甚广,往往文学与史料价值兼具。
最后,《历朝》可反映杭郡的地域特色。地域性特征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只有本地才有的自然山水、人文景观和特色风俗,加上不断重复的提及加深印象,使人们对这些特色名称耳熟能详,只要一出现便知是属于某地。对于杭州而言最为人所熟知的景点莫过于西湖,除西湖的孤山、灵隐寺等地外,《历朝》中还反复提及了其他的景名地点。如徐梦华《径山雪霁》、方九叙《径山兴福寺》、严大纪《径山静室信宿》、徐懋升《重游径山和苏长公韵》、张振先《登径山》、李长庚《游径山》等提及径山六十余处;姚星吴《游洞霄宫用罗昭谏诗韵》、周杭《洞霄丹穴》、华士麐《同王大夫游洞霄宫用东坡韵》、鲍奇谟《游洞霄宫用张功甫山隐斋诗韵》、法照《游洞霄宫》、居简《寓宿洞霄》等提及洞霄宫八十余处;金应桂《送西秦张仲实游大涤洞天》、吴黼《送张仲实游大涤洞天》、沈焕然《游大涤洞用罗昭谏诗韵》、髙其昌《大涤洞用赵清献洞霄宫诗韵》、周密《乙丑良月游大涤洞》等提及大涤洞五十余处等,让人在脑海中稳稳地打上了杭州的标签。吴越之地多数时间都处于歌舞升平之态,儒、佛、道三教在此地都能有较稳定的发展时间和空间。自东晋时灵隐寺开建以来,杭州的寺院森罗棋布,佛教文化也是杭州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除有名的灵隐寺、净慈寺、天竺寺等大寺外,还有虎跑寺、护国寺、广恩寺、法喜寺等大大小小数十所寺院。现今部分寺院已不存在,正好有诸如《历朝》此类乡邦文献的提及记录可保存一二。《历朝》中大量的题祠诗可反映杭州文化中的忠义家国情怀。昭忠祠是为纪念卫国战争中阵亡的将士而建,以昭示忠良将士之意,有元朱黻、周伦、江玭、明曹健、周能等诗人作关于“昭忠祠”诗共计三十余首;明代民族英雄于谦葬于西子湖畔,建有于肃愍公祠,有明邓林、孙鲁、盛云等诗人作关于“于肃愍公祠”诗共计三十余首;褚公祠为奉祀唐代忠臣褚遂良的祠庙,有明许鹏、戴宗儒、刘敏、计武、金铎等诗人作关于“褚公祠”诗共计二十余首等。忠义之情溢于言表,彰显了杭郡文人的拳拳爱国之心。另有西湖竹枝词四十余首,展现西湖独特的风俗美景,如此等等,都展示了杭州有别于其他地理人文之处。
《历朝》作为一部区域性通代诗辑,收诗范围覆盖整个杭州府郡,且不仅仅是对杭郡区某个时代的诗作著录,而是立足于整个杭郡诗歌从魏晋到明的动态更替变化发展选人存诗,可算是清代人辑地域通代诗辑的代表之作。
四、结 语
《历朝杭郡诗辑》是一部区域性通代诗选辑,专门收录杭郡一地的诗人诗作。该书上起魏晋,下至晚明,兼顾《国朝》系列和《武林耆旧集》残稿本的内容和体例,由丁丙历近三十年才最终辑成四十卷。该书不仅是丁丙留给杭州的重要乡邦存录之作,也是让世人深入了解杭州,体会杭州的风土人情、文化情怀的一个重要渠道。
本来丁丙逝世后,因经营亏空,八千卷楼藏书被其后人全数售与江南图书馆(今南京图书馆),但由于丁丙曾作为浙江官书局(今浙江图书馆)的主要襄办人,此书又是关于杭郡的待刊之书,今能存于本地,实属幸事。既然留在杭州,就更应该充分研究和利用,发掘其应有的文献价值和地域文化价值。
注释:
〔1〕朱则杰《关于清诗总集的分类》,《甘肃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第101页。
〔2〕第三十二卷最后一人为张元坪,暂别无资料可稽;倒数第二人为张默,其生卒年不详,但直到清康熙年间还可见其身影,潘承玉云:“康熙初,境遇比较坎坷,成就和影响比较大的唐栖非卓氏诗人还有世称‘杭州三丁’的丁澎、丁景鸿、丁渫,和吕律、王廷璋、沈元琨、沈商书、沈洪芳、金长舆、金张、宋琦、张默等。”(潘承玉《清初诗坛:卓尔堪与〈遗民诗〉研究》,中华书局2004年版)则张默当系遗民。
〔3〕丁立中《先考松生府君年谱》,《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2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第1999年版,第210页。
〔4〕丁立中《先考松生府君年谱》:“(同治十三年)五月始辑历朝杭郡诗。”(《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2册,第210页。)
〔5〕丁立中《先考松生府君年谱》:“(同治十二年)五月与先伯父同编《杭郡诗三辑》。”“(光绪十九年)八月刊《杭郡诗三辑》。”(《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2册,第208、317页。)
〔6〕〔8〕周膺、吴晶主编《杭州丁氏家族史料》第2卷,当代中国出版社2016年版,第96、39页。
〔7〕厉鹗《厉鹗集》,《浙江文丛》,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522页。
〔9〕〔10〕 吴颢《国朝杭郡诗辑例言附》,清同治十三年(1874)钱塘丁氏本。
〔11〕 梅新林、陈玉兰《江南文化世家的发展历程与研究趋势》,《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第6页。
注:本文发表于
注:本文发表于《中国诗学》第二十九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此据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宋清秀老师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