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胜【胡沟村的麻缠事(下)】嗷,嗷, 哄娃来, 娃娃乖,穿花鞋, 娃娃不乖穿烂鞋。 我娃乖,我娃蛮, 沟子蛋蛋长的圆

韵味十足的西北腔调加上火辣辣的文字,让人欲罢不能。

胡沟村的麻缠事(下)

跌跌绊绊爬了几里沟坎河汊,宝胜和胖娃终于坐上了通往省城的汽车。到达省城已是午后二点多了,两人饿得像北山下来的野狼。端起大老碗,宝胜呼噜呼噜就吃了两大碗扯面。胖娃爱吃饺子,八两饺子下肚,圆乎乎的胖脸上就挂满了汗珠。这两人大声说笑,大碗吃饭,大口喝汤,全无顾忌,惊得那些细活儿的食客目瞪口呆。

宝胜舒坦地燃着烟卷说,找个旅社住下吧,明个儿好好逛逛。

胖娃说,不行!先找个活儿干。

宝胜说,咱出来不就是图个天宽地阔,逛够了再说这些。

胖娃说,你是想天长地久,还是想玩个新鲜?你要是这没志气的,算我看错人了。看胖娃生气了,宝胜赶紧拉住她的手说,好好好,我先找活儿。胖娃的眉眼这才舒展了。

饭店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瘦棒男人,正惊叹这两人的吃功,听说他们要租房找活儿干,不由得多打量了胖娃几眼。见这婆娘丰乳肥臀、粗胳膊粗腿的,又能吃又能喝,想必是个好劳力,就说,大姐要找活儿吧?在我这儿帮忙咋样?胖娃说,一月多钱?管吃管住不?瘦棒说,管吃管住,一个月1000元。大哥要是抽空帮我干活,也可以住在这儿。宝胜说,成,成。咱庄稼人不怕干活。

到了住处,宝胜兴奋地双臂扩胸,仰天大吼:吃饱了,喝胀了,我跟皇上他爸一样了!胖娃也扑塌一声坐上床,张狂地两腿胡踢腾。

第二天,他们没去逛省城的钟楼、大雁塔,胖娃去了饭馆,宝胜凭着彪悍的身形,也在劳务市场找到了基建活儿。

胖娃人虽胖,干活却利索。擦桌子择菜、洗碟子端碗、烧火帮厨,一人顶俩。两个月出来,人不但变得活腾了,模样也水色了,早晚还咯吱咯吱刷牙抹香皂呢。这一阵儿,胖娃拖扫完店堂,拿个小凳就坐在储藏间开始择菜。瘦棒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也拿个小凳进来跟胖娃拉家常。忽然,他欠起身,在胖娃的胸前轻拍了两下,口里说,虫子,飞虫子。胖娃低头一看,没虫子,只见自己的奶子快要从敞开的衣领里跳出来了,脸就红了。

遇了这事,胖娃心里很不爽,总担心以后廋棒再生瓜葛。她想离开这家,但又不知该去哪儿。

磨磨蹭蹭到了冬日,西北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的一样。宝胜的建筑活儿停了,他就在市场上钓鱼,今天给这家大扫除,明天给那家搬东西,反倒忙的不行。胖娃没啥变化,就是干呕一日强似一日。宝胜带着她一检查,原来是怀孕了。两人都高兴得鼻涕眼泪的。胖娃趴在床上呜呜哭个不停,宝胜急的没处下爪就说,有喜了还哭?胖娃抹着泪说,我是女人了!我会生娃了!宝胜蹲在凳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心里却分享着胖娃这正确的废话。抽完烟,他说别哭了,都怪你过去碰的都是些废人,他们要是像我,呵呵,你早开花结果了。胖娃又说,我昨个儿见了咱村的黑头了。他说墩子回来了,也不知天冷他有棉袄么?宝胜站起问,墩子这些年干啥去了?你该不会想回家和他过吧?胖娃沉默了会儿说,咋可能回去呢?路都走到这儿了,没有回头了。宝胜坐下了,但立刻又觉得自己欺负了墩子这个老实人,欠了他的情分,就说那就寄他500元吧。

腊八过后,年的气氛就浓了。胖娃洗着碗,就想起了瘸腿的老爸,更想起了熟悉的胡沟村。可咋回呢?

胖娃正想着,就看见门口走进三个留着长毛的二混子。

她走出去问道,来了,吃啥?一个二毛子说,我想吃干炸蚊子、带翅膀的蛤蟆,有没?胖娃说兄弟咋想吃那种恶心东西?来,给菜单。二毛子推开她的手说,来二斤牛肉、一盘花生米、三瓶“太白”五年。

第三瓶酒打开后,一个长毛子喊道:谁是老板?陪哥们划两拳。瘦棒走过去说,哥们划吧,我不会。不会?不会就没饭钱。两个长毛子不由分说把他按住坐下,咱练简单的,石头、剪子、布。说完就开始出拳。瘦棒也太不中用了,划了五拳,竟然只赢了一拳。长毛子们站起身说,伙计,输了要请客的,这顿饭钱哥们省了。说完就要出门,瘦棒想拦,一下被推了个沟子蹲。胖娃见状,袖子一挽厉声喊道:想吃白食,没王法了!

想咋?一个长毛子挥起了酒瓶就要在胖娃脸上试。胖娃从门后拿出一把扫帚说,咋?不给钱就不能走!挺着大肚子就往跟前扑,长毛子们见这阵势还真怕了,谁也不想和个快临产的孕妇较真,只好乖乖掏了钱。

长毛子走后,胖娃觉得城里乱,就对瘦棒说,给我结账。我要回家过年了。

姐,别回了。兄弟过年不想歇手,给你双倍工钱,咋样?

不回?不回等你耍流氓?她突然就想起了上回的事。瘦棒说,大姐,那次兄弟实在对不住,你就原谅了。瘦棒又赔了一大堆不是,胖娃心就软了。就这样,胖娃和宝胜在省城里过了第一个瞀乱而又紧张的年。

开春后,宝胜的脑子也像越了冬的虫子,活泛起来了。经过几个月的闯荡和磨练,他不再想去打工赚钱,而是瞅准了城市装修往楼上上料的行当。和胖娃商量后,他就购置了电葫芦、推车一类工具,约了打工时结识的两个好友,开始自己承包活路了。这工作,灵活性大,不受人制约,还很赚钱,宝胜很快干的有声有色了。晚上歇下来,不由地就吼了两句秦腔。胖娃说,张狂啥哩?挣两个钱就烧包咧。生完娃,我也开生意,咱比比看。

你也开生意?!

没错。我跟瘦棒说了,早上十点半前我利用他门前那块地买早点,收摊后就给他打工,不误事的。瘦棒同意了,还说要帮咱致富哩。说着就在宝胜脸上咬了一口,惹得宝胜又动了俗念。胖娃拍拍肚子说,想来,先给你娃写申请,没出息的样子。宝胜嘟囔道,没出世就先管上他爸咧,把他架的。

八斤出生的那天,是个秋日的下午。那会儿,他母亲胖娃正挺着个超级大肚子在门口拣黄豆。突然,街上有人沓沓地跑过,随后就有一个女士在后面边追边喊:抢包了!抢包了!胖娃一听,忽地站起来就往外冲,一下子撞倒了满筛子的黄豆。洒落的黄豆像落地的珠子,一个个欢蹦乱跳、喜笑颜开,而胖娃就在这黄豆的快乐中,跌了个仰八叉。经过新鲜的阵痛和撕裂,她终于变成了“真女人”。等瘦棒叫来“120”时,胖娃幸福地躺在黄豆上,已经谛听八斤落草后羞涩的哭声了。

“嗷,嗷, 哄娃来,

娃娃乖,穿花鞋,

娃娃不乖穿烂鞋。

我娃乖,我娃蛮,

沟子蛋蛋长的圆。”

有了八斤,胖娃不能上班了,宝胜外出干活更勤快了。特别是一抱上这胖乎乎的亲蛋蛋娃,这个粗手大脚的汉子竟变得那么柔情蜜意、充实痛快。胖娃说,来,把娃给我,看你胡子麻茬的,都不怕把娃扎了。赶紧去,别让大伙儿等急眼了。宝胜这才呵呵傻笑着放下娃走了。

这家是装修厨房和卫生间,今天已是最后一天活了。女主人走过来对他说,来,帮我挪一下柜子。小心啊,摔坏了你们赔不起。宝胜想我给你帮忙哩,你说这话啥意思。虽然不痛快,还是撂下工具,和一个工友抬起了玻璃柜。到了客厅门口,柜子有点宽不好过,他就稍侧了一下,一瓶化妆品落在地上摔碎了。女主人扔掉手里正在涂抹的口红,跳了一下嚎开了,赔!赔我的XXX,女人喊了一个外国名字,宝胜听不懂,大姐,你看见了,我们不是故意的。这时,女人的男人从卧室冲出来吼道,不是故意的,咋能摔了?赔!

一瓶烂搽脸油么,赔就赔!宝胜掏出10元钱递了过去。男人呵呵狂笑两声说,好大的钱啊,得赔800元!

想讹人,得是?宝胜问。

讹你?!我还想打你哩。用10块钱打发我,把你的脸也不在渭河洗洗!说着,朝那10元钱上吐了口唾沫,踩在了脚底下。宝胜说狗日的还骂人哩,木碗般大的拳头抡过去,男人的鼻血就出来了。女人一见自己的男人吃了亏,扑过来就抓宝胜的脸,工友推了她一把,女人噔噔镫后退几步,就跌坐在和水泥的大盆里了。

这一出活,宝胜不但没赚钱,还被派出所拘留了三天、罚了200元。回来那天,又听说金豆豆儿子八斤因为咳嗽住了院,这个八尺高的汉子蹲在墙角竟然伤心地哭出了声。

时断时续地干了几个月活,街上又响起了迎年的爆竹。这天宝胜下工回来,见胖娃思乡,也不由得想起了胡沟村,俩人一商量,发个狠心就要回家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以后死了,还不得回胡沟村见先人,有啥不敢面对的?再说他们也想离开城市清净几天,回家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冬日的太阳像一张退了色的黄纸,没有丁点儿温热。到了村口,宝胜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玩丢方、打纸牌,胡娃卖肉三轮车也放在一边。他就在小卖部买了好烟好糖出来,准备给大伙儿散发。出门一看,发现人群散伙了,就连胡娃的车子也不见了,只好无奈地抱着娃往回走。胖娃说,他们理咱是怕惹了大柱呢。

到了家,宝胜叫过黑虎说,黑虎,去给你墩子叔送1000元去,叫他过了年修房子。黑虎虽然是个枪矛,对他爸还是很孝敬的,二话没问就出去了。

墩子和他的新婆娘豌豆花正要吃晚饭,黑虎把钱递过说,叔,这1000元我爸让你们置年货修房子呢。豌豆花接过钱,笑得像她的名字一样灿烂。墩子见婆娘笑了,也倚着门,向走进夜幕的黑虎挥手说,不送了,黑虎。

黑虎前脚走,大柱黑着脸进了墩子的门。他说,墩子,仇人回来了,咋办?墩子刚把饭碗端上,听大柱这一说就烦了。仇人,谁是仇人?把人搅得连饭都吃不安宁。墩子这么一说,大柱气得就夺他的饭碗,人家抢了你婆娘,你还有脸吃饭?

豌豆花不高兴了。大哥,你说这话啥意思?我不是他婆娘?你叫你兄弟去打人,出事了你管?你把胖娃夺回来,我咋办?一串串质问,像一梭梭子弹打得大柱回不过神。他一甩门,恶声恶气地说,墩子,今晚的事你非去不可。

豌豆花“咣当”一声关了门。

胖娃和宝胜的出走,彻底打垮了大柱的心气。他几次想出去寻找,都被牛五挡住了。后来,他让墩子进了亲戚开办的砖厂,又后来给他寻了婆娘豌豆花,耳根才算有了清净。要不,墩子都会把他逼疯了。

他是今晚亮灯的时候知道宝胜回来的。那时,他正蹲在门口的碌碡上吃酸黄菜就玉米糁儿,胡娃急急火火地推着卖肉车子走了过来。村长,宝胜胖娃回来了。大柱说,真的?腿一抬,菜碟子就掉在了地上。胡娃说,村长,不用逮仇人就回来了,高兴了你也不割刀肉?大柱回过头骂道:你个狗熊,今儿话咋这么多?

晚上,一场大战真的在黑天雪地里展开了。坐了一天车,又步行了几里路,胖娃把八斤哄睡着后,就去关大门想早点歇息,这时大柱、土狗就扑进来了。土狗没等胖娃说话,抡起闷棍就把胖娃打爬下了。宝胜、黑虎闻声不对,走出一看是这俩凶神,马上各自抄了家伙。黑虎呼呼呼地抡着九节鞭直扑大柱,土狗拔出腰里的刀,直取宝胜。四个愣娃一会儿在黯淡的屋内打,一会儿撤出去在黑天的雪地打。爷们打架就打架,不吵骂,不出声。只闻呼呼地风声,腾腾的踢打声,偶然穿插着几声痛叫声。胖娃醒来后,见他们还在打,黑地里也分不出个谁是谁,她怕把事情惹大了,就赶紧拿起手机报了警。

警察来了。宝胜被打破了脑袋,土狗断了肋骨,大柱腿上挨了几棍躺在了雪地上哇哇直叫唤,只有黑虎保了个全身。黑虎踢了大柱一脚说,儿子,再蹦跶几下让爷看看,爷用马刀非阉了你个村盖子不可。一群人就这样被带走了。

第二天家里来了几个婆娘,她们看了胖娃,也看了八斤,语言是赞美的,但表情明显含着几丝鄙夷。只是胖娃新鲜的衣着和脖子上的链子,真的让她们惊诧不已。

除夕的夜晚,外面的鞭炮声犹如爆豆般热烈。宝胜吃过饺子,蹲在凳上抽起了烟。他的头上缠了几道白纱布,那渗出的血印像怒放的红梅,分外妖娆。胖娃活动着挨了打的腰肢说,你歇着,我给黑虎送饭去。宝胜说不用了,大柱、黑虎都被送到县城里了,拘留他们七天。买炮了没有?胖娃说,买了。

宝胜说,买了咱就放。来年咱求个平安吉利,万事顺当!

宝胜提着两挂一万头的小鞭,胖娃拿着三枚大炮跟了出去。夜深了,喧闹的村街上已经没了人影。宝胜点燃了爆竹,那激烈的脆响,仿佛要掀翻整个胡沟村。

年后,宝胜、胖娃、黑虎去省城时,身边多了几个年轻人,他们也想随着一同外出打工闯世界呢。

作 者 简 介

孙文胜(槐里布衣),陕西咸阳人。生于黄土地,长在青纱帐。捡拾乡谣,记录心痕,有文字散见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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