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金旺红评】贾母的智慧
贾母的智慧
——在那场花团锦簇、珠围翠绕的红楼“春晚”上
红楼梦里美丽动人的情节片段很多，可说是俯拾皆是，如黛玉葬花、湘云醉眠、宝钗扑蝶、元春归省、众女儿芦雪广联诗、群芳开夜宴、宝琴踏雪，甚至刘姥姥二进大观园、黛玉宝钗互剖金兰……多个场景读来都是那么津津有味、精美绝伦。但要问我最喜欢《红楼梦》的哪个片段，我还是喜欢《史太君破陈腐旧套》一回，元宵夜那场老少俱在、美人云集、主仆同乐的豪华聚会。那场聚会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贾府这个大家族的女眷们难得地、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两个说书的女先生卖艺唱曲，更给这场聚会增加了“元宵晚会”的色彩。大家玩击鼓传梅的游戏，停到谁手里谁讲个笑话的“互动式玩法”更是引人入胜。而女孩子们漂亮的穿着、如花的笑靥、闪光的首饰，仿佛让读者身临其境，好一场既美丽又热闹、既温馨又舒心的“春晚”！
热闹归热闹，笔者要说的重点并不在此，只想说说宴会中与贾母有关的两件事，花开两朵一枝一枝地表。第一件，贾母让宝玉敬众姑娘们吃酒，众人依言都饮了，至黛玉前，偏她不饮，并将酒盅举到宝玉唇边，让宝玉代她喝了。随后，女先生说书时讲到《凤求鸾》的故事，刚开了个头，贾母便打断女先生，她猜出了故事的大概和结尾，并发表了一篇针对戏文中胡编才子佳人故事的“长篇演说”，痛批编故事者的套路，即回目中说的“破陈腐旧套”。应该说，贾母到了这个年龄，见多识广，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像这种胡编乱造的戏文故事她猜出来很正常。但前面有宝玉替黛玉饮酒在先，后面贾母痛批才子佳人的话——“只一见了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了终身大事，哪一点是佳人？”所以许多读者认为贾母这是在借题发挥，旁敲侧击地指责黛玉不检点。笔者以前读红时，也对这儿存有芥蒂。后来思索良久，把自己放到当时场合和人物关系中，设身处地的细细琢磨。我们先撇开这件事，只单纯地思考一件事：世间有没有一个外祖母，当着很多人，敲山震虎地指责自己的外孙女行为不检点的事情呢？我想大家会报之一笑：如果有这种事，只能说明这个外祖母昏聩而愚昧，分不清亲疏远近，不谙世事，拿自己外孙女的名声开玩笑。
反观这件事，如果贾母本意是在斥责黛玉，其言外之意是“你怎么这么不懂男女大碍不知羞耻啊……”，那么贾母这是在骂谁？黛玉可是贾母的亲外孙女，这不是在斥责自己的女儿贾敏教女无方吗？进而不是在骂自己吗？贾敏可是您老的女儿啊，贾敏教女无方，你这个母亲当初怎么教的贾敏啊？呵呵。大家用手指头想想，贾母会在众人面前自曝家丑、自己骂自己吗？况且，在场的薛姨妈、李婶等有体面的几位本是客人，其他人，除了宝玉黛玉湘云，又有谁与贾母有血缘亲缘关系？所以，看清了这一点，我们就看清楚了这里面的事，贾母绝对不是在点黛玉的名，她才不会让外来客看自家的笑话呢。
俗话说，“听话听落（lao）音”。贾母在批完才子佳人后，说的那几句话才是她那套理论的重点——“别说那些大家子，连我们这中等之家也没有这样的事！”这就相当于一票否决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和观点，封住了那些臆想猜测宝黛绯闻的人的嘴。所以，知趣的薛姨妈和李婶马上跟上：“我们家也从没有这种事。”在这里，我们看到贾母处理事情非常果断，快刀斩乱麻，不给对手任何出手的机会。宝玉黛玉可是她老人家的心头肉，她是只会给外孙女创造优质条件的，绝不允许别人嘲笑、编派她的黛玉。从这儿看，贾母的智商之高远非普通人可比，比凤姐的那些“小聪明”、“大聪明”还要高出一个档次。
第二件，贾母讲的“喝猴尿”的笑话。击鼓传花的游戏热热闹闹，梅花传到贾母手里鼓点停了。贾母便按规则出牌，讲了个笑话，即九个媳妇因嫌“十弟妹”会讨好公婆而得到公婆的疼爱，她九个的“魂”去天上找神仙说理。正好碰到孙悟空，孙大圣给她们传授技艺：“你那小婶子降生时吃了我的尿才如此伶俐嘴乖，你们要想伶俐，我这儿尿多的是，你们吃就是了。”这个笑话真是好，凡听到的估计没有不笑的，它妙在雅中有俗，可说是雅俗共赏。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笑话太贴近实际了，在场者听了笑话后，谁会首先从笑话中展开联想而产生尴尬？应该是凤姐了，因为她的嘴是公认的伶俐。所以，机智的凤姐等贾母刚讲完赶紧撇清自己——“幸而我们都是笨嘴笨腮的，要不然，也吃了猴尿了。”而尤氏也跟李纨娄氏挤眉弄眼地说，“咱们这儿谁是吃了猴尿的，别装没事人儿。”也完全是跟凤姐开玩笑的意思。那么，贾母讲这个笑话有没有当众嘲笑凤姐“嘴乖、爱讨好上级”的意思呢？
笔者认为，贾母之于凤姐，一方面是欣赏其能说会道、嘴乖伶俐，贾母是不喜欢笨嘴笨腮者的，这大概是“英雄惜英雄”吧。另一方面，她很疼爱凤姐。凤姐替王夫人、替整个荣国府操持着这个家，其功劳苦劳可以说是有目共睹。贾母也不是糊涂虫，她对凤姐也是疼爱有加，多次在公众场合公开表扬凤姐。黛玉也曾对宝钗说，“这些人因老太太多疼了我、宝玉、凤姐姐，他们便虎视眈眈……”可见，贾母疼爱凤姐是人尽皆知的。那么，贾母讲那个笑话是何用意呢？我刚才已经说过“听话听落音”。贾母讲这个笑话的最后一句是：“这儿尿多的是，你们要伶俐嘴乖，我再撒一泡你们吃就是了。”很明显，贾母这话是说给那些“看她疼爱凤姐而吃醋的人”的——你们见她嘴伶俐，看我疼她了虎视眈眈的，那么你们想讨我的疼爱吗？来吃猴尿吧。而她所指的“你们”，除了那些爱嚼舌根的仆妇丫鬟婆子外，还应该包括尤氏、娄氏等跟凤姐同辈的女主人。可大多数人只听完笑话就笑了，没有领会到笑话中深层的意思，许多人还以为这是在有意嘲笑凤姐。老太太是爱憎分明的人，怎么会嘲笑戏弄有功于家族、有功于己的人呢？
这场“盛宴”，可以说场面热烈，有说有笑，有声有色，人物的对话、动作、表情跃然纸上，令读者过目不忘。然而，令人不快的是，如凤姐在她讲的笑话中说的：“聋子放炮仗——散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此回过后，贾府因日渐消耗，进少出多，逐渐走向了下坡路，正应了那句“盛宴必散，好景不长”的古话。但这场温馨的、花团锦簇的、充满狂欢色彩的贾府元宵夜聚会，成为世界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聚会场景之一，深深地留在了读红者的脑海里……
山东红迷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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