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怀念我的父母亲(下):母亲是一条深情滚烫的河

本文作者:卢丰


深切怀念我的父母亲(上):父亲是一座挺拔屹立的山

世界上最伟大的就是母爱,这样的修辞一点儿不夸张。从“十月怀胎”的母腹婴育到一朝分娩产前阵痛的呱呱坠地;从襁褓中的弱小婴儿到摇篮中牙牙学语、床上地下蹒跚学步;从儿时上学的嘻笑、追逐、奔跑、打闹到“少年壮志不言愁”的顽强拼搏;从男大当婚娶妻生子到女大当聘另立一家,哪一步离开了母爱的艰辛呵护和悉心关爱?难怪词作家们能激情写下“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大爱赞语;难怪闫维文的《母亲》这首歌能唱哭天下无数人;难怪腾格尔吟出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又是那么的美丽动听。由此,我把我的母亲比作一条深情滚烫的河也自在情理之中。

母亲(摄于88岁寿辰)

母亲白培仁,1913年生,2001年仙逝,享年89岁。我的母亲年轻时生养我们姐妹兄弟五人,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大姐卢魚女、二姐卢爱青、三姐卢改青、哥哥卢存,我是最小的垫窝窝。

从我第一声黎明前的“哭叫”来到这个即现曙光的世界(1954年9月18日凌晨4时58分生),母亲对我付出的艰辛、倾注的爱要比对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不知要多多少倍。因为我最小,自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各方面的待遇也自然优于姐姐们和哥哥。但让母亲最头疼、最难为、最揪心的也数我,最难抚养最难伺弄,因母亲一生下我就大病一场,身体极度虚弱,导致自身不产奶没有母乳。50年代初期全国刚刚解放,百废待兴,哪有什么像现在喂养孩子的各种奶粉之类的营养丰富的产品。所以在这样婴儿产品非常匮乏的情况下,母亲抚养我的含辛茹苦便不难想象。就这样母亲靠购买的黑糖、白糖,掺和莜面、米面糊糊不知疲倦地一天天把我喂养大。每当母亲忆起此事,眼里总是噙着晶莹泪花,说不出的是苦、是愁、是忧、是喜······

我母亲出生在紧挨黄河河畔老牛湾,老牛湾现属山西忻州市偏关县管辖,如今成为一大旅游亮点,美誉四起,名扬国内,旅游者络绎不绝。没想到母亲的出生地现今成了风水宝地、吃香走红的景观,近年还建了小型机场,供全国及海外旅游者观光。1995-1998年,我分别两次驱车前往闻名全国的万家寨“引黄工程”观光,并顺便前往母亲的出生地老牛湾游览。我第一次踏足老牛湾,虽然很陌生,但一想到是生养母亲的故土热地,一种崇敬的亲切感油然而生。那时的老牛湾的确是老牛不多湾湾多,面貌未改名气小。谁知20年后的老牛湾,山上嫩草绿绿老牛啃,河谷波涛滚滚游人赏。改了模样翻天复地起变化,换了人间此地处处皆美色。

我常听母亲叨拉她小时候的故事,过去战乱年代,大约也就是上世纪30年代初到40年代未,日寇侵华践踏华夏国土,国共两党内战摩擦不断,致使匪患狂獗,民不聊生。老牛湾也不例外,有时竞成为土匪出没和固守的地方。因为老牛湾石岩洞出,易藏易守也难攻。全国解放前夕,老牛湾成了八路军围剿歼灭土匪的主战场。有一年的一天深夜,夜幕悄悄降临,人们进入朦胧的梦乡。突然枪声大作,硝烟四起,老牛湾村被八路军包围,刹时一片火海。母亲听到激烈的枪声,迅速把妹妹也就是我二姨拉到炕沿底下卧倒藏身,以防枪击中弹身亡。当子弹从窗外“噼里啪啦”打进母亲家里时,外面的八路军听到家里没有一点动静,便开始喊话了:“有没有土匪窝藏?有,缴枪不杀!再不回话,手榴弹就扔烟囱里啦!”八路军话音未落,母亲赶紧回道:“没有!我给你们点灯开门,你们可以进来搜查。”当几个八路军进家坐在炕上,竖起大姆指直夸母亲人小机智勇敢灵活:“你要是不回话,我们的手榴弹就投进来炸开了花,你们的小命也就难保啦。”那时的母亲虽小,每临大事总是处变不惊应对自如,因为这种战乱经历她习以为常屡见不鲜啦。

母亲一生很坚强,性恪刚,有个性有脾气。“虽然不是好大一棵树,但风雨中能昂起头,冰雪压不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些名言名句虽然是用来歌颂名人名士的,但用在平凡而伟大母亲身上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坚持原则,曲直是非分明,刚柔软硬有度。没想到她的这些基因有形无形点滴不留地全部遗传给了我,在我儿时以及日后的人生旅途中显露无遗,仅举一例便可知我也。

1958年农业社实行全民集体食堂化,只要大锅饭里没有土豆,我就硬饿着肚子不吃饭,那时我只有5岁多。有一天晚上我又抗争绝食不吃饭,乘母亲不注意,就偷偷一个人跑出野外秋收庄禾地里,钻进麦垛子里隐藏起来,家人和众亲朋一夜没找着。第二天清早找到我时,我已昏睡过去不省人事,幸亏抢救及时才转危为安。就因这个没土豆不吃饭,可把母亲难坏了,怕再发生意外,母亲就把每天自己应打的大锅饭份里的土豆留下来,以防下顿没土豆给我备用。就这样一日三餐、日复一日地循环着,以确保我不会因为没土豆再不吃饭。

母亲自从入社后,就顶起了家里的“半边天”、家外的“主事人”。这并不是因为母亲霸道强硬、独揽家权,而是不得已为之。事实上是因父亲从1953入社隐退后,一改往日办大事了小事的掌柜作风,不知是看破红尘还是另有隐情?反正对外的大小事总是装聋作哑一律不管,“说话慢开口,遇事绕道走”,当起了万无一失的老好人,只尽心着力耕耘自己的小天地,这自然把母亲推到涉外的风口浪尖上。所以大集体生产队那会儿只要与我们家有关的要紧事儿,队长总是先找母亲沟通商量,但母亲也不是窝囊的“饼”,能拿得起放得下,总是把家庭内外处理得有条不紊,家庭的尊严维护得恰到好处。我常记得那时父亲给大集体做事干活,有时蒙冤受了农业社队长们的气,父亲总是以忍为高、以和为贵,母亲却当仁不让拒理相争,非得和这些头儿讲事实摆道理伸张正义不可。

那时的大集体社会主义分配制度也存在严重不公不平,“看人下菜”的事儿时有发生。记得有一年秋季生产队给社员各家各户分配土豆,虽然每个人应分的斤称一样,但难说话的社员就给分点儿个头大的,好说话的社员就给分点儿小的。分配土豆都是大集体派人用马车送货上门,队里以为父亲好说话,就给拉来一车个头非常小的土豆,没成想这下惹恼了母亲,与队长据理讨公道,队长自知理亏,又给换了一车个头大的才算了事。

我小时很淘气,出去欺负了别家的小孩儿,母亲就给人家上门赔礼道歉。我那时是孩儿王,记忆最深的是上小学,有一次在放学回家路上,因玩耍和同学王福仁、王有仁兄弟二人吵了起来,眼看就要发生打斗。情急之下我先发制人,就命其它众多小同学先把他们兄弟二人捆绑起来,于是同学们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拽胳膊的拽胳膊。好汉还怕三个抓,任凭王福仁、王有仁兄弟二人怎样的极力反抗都无济于事,被同学们七手八脚、三下五除二用绳子给捆了起来,因那时孩子们课外活动每天玩跳绳,每人手里都有绳子。结果惹起一场不小的风波,王福仁、王有仁的父亲王海明坚决不让,找到老师讨公道,非得让家长说出个子丑寅卯,因甚捆绑欺负他俩儿子?我不但受到老师张占明的罚站,还被张老师在后眼儿窝和脖子上狠狠甩了两巴掌,屁股蛋上硬硬踹了两脚板。同时遭到了母亲的严批,罚饿一天不给吃饭,母亲还得陪着笑脸给人家说好话。说实话我从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常给母亲招惹是非。

图片来源于网络

母亲一生勤快不闲,心灵手巧。我19岁以前,一直没有穿过买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母亲亲手缝制而成。“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得稳哪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这句歌词不仅唱出了我的心声,也唱出了母亲千辛万苦的爱。我穿的鞋就是母亲亲手纳的千层底大布鞋,凡是六十岁以上的人过去都穿过这种手纳大底布鞋。手纳大底布鞋是先用裁衣服剩下的碎布料用莜面浆糊一层一层沾糊到一手指厚的厚度,干了后剪成鞋底样子,再拿白布包糊起来。用捻成的细麻绳线拿锥子扎眼儿引针引线,一针一线密密麻麻、一行一行把鞋底纳出来,为的是穿上经日月、耐磨损、能保暖、不冻脚,然后再把鞋帮用锥子穿针引线上上去。所以做工特别精细,费时费力费眼,在纳底儿时稍不留心锥子就会把手指扎破,做一双鞋没有半月十天很难完成。我穿的棉祆棉裤每年过节才更新换旧,我常记得那时没钱买好布料,就把白洋布染黑裁剪缝制成棉衣绵裤,那时人们缝制的上衣为了省钱不买扣子,大部分是手工缝制的黑对门扣扣,母亲同样也是这种做工做法。

七十年代大集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很差,喂一口猪没饲料,就喂个当年小猪猪,年底杀个六七十斤,为过年改善一下生活添荤增肉,这也成为当时老百姓年终家家户户最美的企盼和希望。杀个百八十斤猪的人家很少,那得大户人家或队里掌点儿职权的才能养得起。我家就是每年喂个当年小猪猪,母亲一到夏秋两季刁早搭黑到山上和田地边头沿畔割蓿蔴、拔沙蓬、拔灰菜当作饲料来喂猪。有时偷偷摸摸到庄稼地里拔得冒很大的风险,一旦让看田护田人员逮住,轻则大骂一顿,重则不是没收猪草和草袋,就是交公处理。一交公处理就上纲上线到“阶级斗争,政治觉悟”的高度去评判,那时生产队的政治队长极具权威性,社员大会上吼一吼,地皮也得颤三抖。所以胆小的不敢进地拔,有个别胆大的进地照拔不误。母亲不是胆小也不是胆大,而是错误的她坚决不干。特别是深秋在接近封冻前这好长一段儿时间,母亲每天用手拿小毫锄在农业社翻犁过的土豆地里在反反复复刨来刨去,去寻土地里窝藏的土豆。就这样年复一年,一直辛苦到每年冬至杀猪为止。

母亲勤俭持家绝对是一把好手,不论贫富,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然有序。在大集体那会儿,物质贫乏,人们生活普遍不富裕。刚开始大集体分口粮时每人是“够不够280,吃的没了再说”;后来口粮增加到“够不够360,吃的没了再研究”。母亲怕分的口粮不够吃,总把小麦喷成全麦面不留麸皮,后来又把铁沙盖粮站返销的玉米喷成米面,和白面掺和起来蒸馒头,有时常把拔的沙蓬、灰菜等其它能吃的菜、植物凉干揉成面也加在馒头里。不管是怎样的困苦,母亲总是细水长流,渡时克难。

图片来源于网络

母亲做的饭有滋有味可口好吃,搁锅面、大烩菜、蒸馒头、搓莜面、老鸦含财、打拿糕是绝活。特别是亲朋好友登门到访,母亲的炒鸡蛋、烙油饼又成为拿手好戏。我现在被贤内助“晋升”为家庭优秀主厨,与母亲从小的熏陶分不开。母亲干家务活及厨内事利索痛快,我那“贤内助”一说起来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过去逢年过节压粉条、蒸糕、炸麻花,母亲不让我们上手掺和,就自己一人干。我们住的家特干净整洁,就当时那土炕土席加土地,一进家地上便能发出“噔噔噔”的回音,真不差别人家的大正房。因为母亲隔三差五拿个盆子盛上水,水里再掺点粉面要从炕到地用龙须刷子刷一遍。

1993年母亲随我乔迁集宁后,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母亲勤快的手脚从没闲下来,自己的衣服从来不放在洗衣机里洗,而常常是自己手洗的干干净净,这也是她一生养成的“坐下不如干活好”的良好习惯。

风可追,花可笑,雨可泣,雪可饮。母亲这勤俭持家、不畏艰辛、坚强刚骨、大爱有加的一生,犹如历经沧桑岁月、弥久醇厚的美酒,盏盏情浓、杯杯意重。也犹如一条深情滚烫的河,潺潺温馨、淙淙沁心。

尾声

2019年深秋,我女儿、儿子两次驱车陪我回到察右中旗老家故地,虽然老家一片丰收喜庆景象,映入眼帘的是路边庄稼田野里的向日葵,低下沉甸甸的圆盘大脸向我们深深弯腰致意,然而我的心情极其沉重,心头掠过般般凉意,没有一丝快感和欣慰。因我从呼市赶回,并不是故地重游,赏心悦目,而是专程回来打发安葬我89岁的大姐卢魚女和86岁的二姐卢爱青。姊妹二人一个月之内,在中旗老家相继离世。丧事完毕,我顺便上坟祭拜父母,跪在坟头敬香烧纸钱,口中念念有词,心中默默燃情。叩头谢礼三鞠躬罢,望着爷爷立祖的坟冢排下来,兄弟五人的坟冢从大到小,从左到右横向一字形排开,每个人的石碑上刻有醒目的碑文,我思绪的长河再一次泻闸奔腾,止不住的泪水从心底涌出。父亲!母亲!你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你们历经磨难坎坷辛劳一生,原来就在这里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正是生者有来处,逝者有归途。20年前你们丢下儿子儿孙,巍巍然紫气散去,熠熠然夕阳落日,悠悠然驾鹤西去,儿的心情是何等的悲痛。父亲!你是儿心中一座永远挺拔屹立的山,可我就是遗憾你“昔日无奈走西口,今逢盛世却离去”。虽自儿成家立业后,你跟儿一块儿生活没受难为,我的家搬到哪就把你们二老带到哪,但我遗憾你没等得及跟儿到城市住住高楼享享清福,了却儿的一点儿心愿。母亲!你是儿心中一条永远情深滚烫的河,我遗憾你虽跟儿在城市享了近10年福,“夕阳无限好,但已近黄昏。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在你眼里最帅的儿子、口中最亲的儿子、心中最孝的儿子,你走时为何不和在外拼搏创业的小儿子打声招呼就悄然离去,你让儿子一忆起来泪流满面、心痛不己。父亲!母亲!你们恩重如山的高尚家风永驻儿女们心间,你们情深似海的音容笑貌常现儿女们眼前。

父亲与母亲(摄于七十年代)

久不笔耕,有点写长;行文至此,收笔打住,以下面深切怀念父母的诗句为结语吧。

慈父良母今安在?

忠魂一线飘天外。

教诲在耳犹记心,

子孝常忆梦几回。

 养育恩情春常留,

品高必昭后世来。 

祖德恩泽耀千秋,

事业开来永不衰!


该文作者1954年出生于察右中旗土城子乡新义村,曾在铁沙盖、布连河学区任教,热爱写作,现居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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