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经典重读 |在象征与现实之间“炼金”
在象征与现实之间“炼金”
文/任瑜
神奇的作家和作品
巴西作家保罗·科埃略是一个“神奇”的人。依据他的授权传记，他出生时没有呼吸，受到过独裁政府的虐待，经历过同性恋，还遇到过魔鬼。而且，他曾是现代社会中不多见的神秘主义信仰者。更神奇的是，他不仅虔诚地相信，还全身心地去实践自己的信仰。你能想象一个现代人会花费十一年的时间研究炼金术、致力于点铁成金或发现长命液吗？保罗·科埃略就这么做了。也难怪人们会就“他到底是精神病患者还是先知”进行相持不下的争论，更不用提少年科埃略曾三次被父母送入精神病院了。最神奇的是，他还依据自己的神秘主义信仰写出了一本关于炼金术的小说——《炼金术士》，也叫《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而这部小说竟然在现实世界受到“狂热欢迎”，长年占据英、美、法、德等国的畅销书榜首，销售数千万册。据说，截至2011年，《炼金术士》已被翻译成71种语言，风靡全球160多个国家和地区。因为其作品的巨大影响，保罗·科埃略在2007年还被任命为联合国和平大使。这般传奇的作家和作品，即便不是绝无仅有，也是极其罕见的。
作为“历史上最畅销的葡萄牙语小说”，《炼金术士》实际上出人意料的简单。它讲述的是牧羊少年圣地亚哥追求梦想的故事：夜宿教堂的少年梦见金字塔附近藏有宝藏，于是踏上了前往埃及的寻宝之旅。途中他历经艰辛，也受到各种人士的帮助。在一个炼金术士的引导下，他领悟到了世界的神圣源泉，还学会同自己的心灵交谈。终于他来到金字塔旁，但这里没有宝藏，有的只是强盗。强盗头子听了少年的来历，不无嘲讽地告诉他，自己也曾梦到宝藏，就在少年夜宿的教堂地下。少年顿悟之后回到心灵下榻的地方，找回了命定的宝藏。
这种“两个人在两个地方梦见宝藏就在对方所在之地”的故事是不是有些熟悉？没错，它的灵感正是来源于《一千零一夜》中那个“开罗人寻宝”的故事。文学巨匠博尔赫斯也曾根据这个故事写出了一篇《双梦记》。但是，在《一千零一夜》和博尔赫斯的故事中，人们寻宝的动力是阿拉伯式的快速致富的欲望，获取宝藏便是最终的结果和全部的意义。而在《炼金术士》中，少年寻宝的动因却是追随天命，最终的结果是获得自我的完满。这便是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的不同，由此，一个民间传说、古老寓言便变成一个寻找自我、完善人性的现代故事，而故事中那些带有神秘主义意味的神谕和显灵，也不再仅仅是神奇的异象，而是具有了跨越时代的象征性内涵。这也许是为什么《炼金术士》比前两者为更多人所喜爱的原因吧，要知道，对于今天的读者而言，相比单纯地收获财富和爱情，寻找并实现完满的自我，是更加难以达到也更令人向往的境界。
被理解的“炼金术”
要理解这么一部具有鲜明象征意味的小说，就要先理解几个统摄全篇的关键词：“天命”、“世界灵魂”、“爱的宗教”和“炼金术”。
科埃略所谓的“天命”，就是上帝为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选择的道路。在他的笔下，个人的心灵和世界灵魂、上帝灵魂是相通的，所以，天命并不需要别人来告知，心灵自会不断提醒我们要怎么去走生活的道路。当圣地亚哥担心自己势单力薄无法完成天命时，撒冷之王让他安心上路，不仅因为他有新手的运气可仰仗，还因为整个宇宙都会协力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按照心灵的指引，大胆地走上自已最渴望、最愿意走的人生之路吧。
那么，什么又是“世界灵魂”呢？世界灵魂就是整个世界的精神内核，它来自上帝灵魂的外化，上帝借它生出世间万物，所以万物的灵魂都是它的一部分。科埃略在小说中多次强调“万物为一”，显然，他的“为一”是指统一于世界灵魂、统一于上帝。按照科埃略的说法，我们每个人的心灵都属于世界灵魂的组成部分，同心灵对话、了解自己心灵的过程也就是了解世界灵魂的过程。而只有将心灵融入世界灵魂的人，比如顿悟后的圣地亚哥，才能够学会宇宙语言，才可以同万物相交流，也才能洞悉万物的奥秘。
“爱的宗教”是指牧羊少年信奉的宗教。圣地亚哥本身就是一个满怀爱和热情的少年，他热爱自己的羊群、热爱脚下的沙漠，即便处境恶劣，他也很少抱怨。但刚开始他并不知道“爱的宗教”。直到他和炼金术士被部落将军抓获，他不得不变成风来自我拯救，就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才悟透了世界灵魂的奥秘，学会了宇宙语言。于是，他同沙漠谈话、同风谈话、同太阳谈话，而他说服它们的根据，便是“爱的宗教”。这时少年已经领悟到，世界上的万物是由爱来连接的，宇宙语言其实就是一种爱的语言，由此，他信奉的宗教也变成了爱的宗教。而在这种宗教中，人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是被强调的，因为，只有人类才有对爱的自觉。
再来看看小说中至关重要的“炼金术”。科埃略的“炼金术”，并不是单纯的点石成金的物理性“技术”，往大里说，它是关于世界的终极知识、是世界的奥秘，从小里说，它是自我完善的可能和能力。你看，少年学会的炼金术，不就是关于世界灵魂和爱的知识么？他通过炼金术实现的，不正是自我的完满么？科埃略告诉我们，炼金术其实就是人的精神追求的实现过程和实体展示。炼金术的习得，要通过人的自我完善来完成。所以，人性成长同炼金术的习得是同步的，而少年成为英雄的过程，也就是炼金术意义上的“点石成金”的过程。由此，我们也理解了现实中科埃略对炼金术的迷恋和追求，是源自于一种使自己变得更好的愿望，是希望由此来达到自我完善。于他，拥有炼金术，不是意味着使铅块变成黄金，而是意味着使万物包括自己超越天命，使世界灵魂真正成为唯一之物。
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了解了《炼金术士》所表达的内涵之后，是不是觉得它未免有些“幼稚”？再想到它单纯的形式、简单的内容，你不禁要问，这样一部小说，怎么就能受到如此高度的认可和如此热烈的欢迎呢？
答案也许就在于它那种带着童真的浪漫和质朴。反观我们这个物质泛滥的繁华时代，关于物的知识越来越多，关于自我的知识却越来越少，人们如同陷身于一个由无差别的物所组成的浩瀚荒漠之中，没有时间来思考自我、与自己的心灵沟通，所以，自我迷失就成为现代社会中再常见不过的现象。这时，出现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他能直面自己的灵魂，也能直觉世界的奥秘。他以热情、努力、信任和爱来面对这个世界，也收获了爱和信任的回报。而整个世界就是他内心的外化，一切人和事都是为了帮助他熟知心灵、完成天命。这样的少年，能不让人觉得可贵吗？而这样一个集“童话、探险故事、成长小说和寓言”于一体的寻梦故事，也格外让我们感受到梦想美好、人生圆满的欣慰。
当然，《炼金术士》中关于天命、世界灵魂、宇宙语言的观点就像飘渺的“神话”，是无从证实的，但是，需要证实吗？毕竟，我们无法穷尽生命和世界的奥妙。更何况，它已经用自己的故事告诉我们，即便我们穷尽知识，若无对心灵、对生命和世界的直观把握，仍然不能获得点石成金的“哲人石”。所以，不如忠实地听从它的指引，跟随牧羊少年，经历奇幻之旅，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如此，我们的阅读也就不再是为了获取故事情节，而是像牧羊少年那样在寻找我们的自我和天命，是为了暂时刺破物的迷障，获得抵达生命真实的瞬间。这就是这部象征小说的现实性和吸引力所在。
作者简介：任瑜，女，河南开封人。中山大学文学博士。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出版社编辑，现从事文学评论及翻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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