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院小记
左中美,女,彝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个人散文集《不见秋天》《时光素笺》《拐角,遇见》,历史文化集《中国名城·云南漾濞》。曾获第七届云南省政府文艺创作奖励基金奖,首届大理州人民政府文艺奖等。
文殊院小记
文 | 左中美
清 音
听到鼓声响起,我从厢房的楼上下来,想要亲看法积师父击鼓。在正房庄严的大殿台阶上,法积师父双手握槌击鼓,口中轻诵经文,鼓声时缓时急,有着规则的韵律。
击完鼓,法积师父来到大殿的另一侧撞钟。撞钟时,没有了击鼓那样的时快时慢,而是从始至终缓缓撞击,钟声悠远,久久回荡。
法积师父是这文殊院里的女尼,看上去也就比我稍大两岁的样子。听说,她在这寺里已经有一些时候了。
我一直站在法积师父的身后,看她自在而投入地击鼓、撞钟,一直到她撞完钟,缓缓回过身来,我看到她的神情平静,安详。下午过来时,首先和法积师父说了今晚想要住在寺里,听听钟鼓,并听她诵早晚课,她同意了。那时,她和她的师父及同伴们正在为一位亡人做佛事,我一直站在一旁,聆听她们为亡者的祈祷,佛事结束已是晚饭时间。晚饭后,法积师父让我到厢房楼上休息,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我便一直在楼上等着她召唤。
“天气太冷了,所以没有喊你。只是想着你在楼上也能听到钟鼓声。”法积师父让我在长凳上坐下,她的声音和她的神情一样地安详。月亮已经上来了,大殿的台阶和整个院子都洒上了一层柔和的清辉。在我们身后的大殿内,柔和的烛光伴着诸佛。
我问法积师父,击鼓时诵的是什么经,法积师父告诉我是大悲咒,每次击鼓时,口诵大悲咒,诵过四遍,鼓击四遍。钟撞一百零八下,意为醒一百零八种烦恼。师父还告诉我,傍晚的钟鼓是先鼓后钟,清晨的钟鼓是先钟后鼓。傍晚要在天刚入黑时开始击鼓,清晨要在天未明时开始撞钟。平日里读书时,读到“晨钟暮鼓”,原还以为是晨撞钟,暮击鼓,却原来早晚都是有钟鼓的,只是当中次序有别。
月辉宁谧。我和法积师父坐在大殿外的长凳上说了许久的话。在大殿的屋檐投下的微暗中,我看到她的神情一直安详,平和。
第二天清晨,法积师父起得很早。我随之起来,月已经下去了,天还非常黑。法积师父走上大殿的台阶,走到大钟前开始撞钟,缓缓的钟声在四周荡漾开来。听着钟声的时候,我感到内心里似有一片水,在那钟声里,有涟漪一圈圈地散开,散开,最终,又归于一片平静;又仿佛是一片沉寂的屋檐,钟声漾来,一如一场清澈的雨,滴滴洗净那落在瓦沟里的尘埃;亦或,是清晨屋顶上的一缕轻烟,在晨风里,轻轻散去,淡去,只留下那一片明净的天空。
钟撞完一百零八下,再击鼓,同样击过四遍,法积师父放下鼓槌,走进大殿,她的师父已等在佛案前,师徒开始诵早课。
早课持续了近五十分钟。诵完早课,天才亮起来。我站在大殿的台阶下,看远处渐渐明朗起来的群山。
清音婉在。山水迤逦。
悦
法零居士递给我一块因为冷却而有些变硬的馒头,对我说:“我们去喂金鱼。”在她的手上,还捏着两块这样的馒头。我明白她所说的去喂金鱼的所在,就在寺门下面。那里其实是原来的寺门,突出围墙上面的飞檐现在还在,只是门洞已封上,粉刷平整,在这个位置下,塑了一尊高高的、洁白的莲花菩萨,菩萨的肩以上部分高过了围墙。菩萨站立的莲花坐下面,砌了一个半月型的小水池,法零说的那些金鱼,一定是在那池里的。
一只身子黑、肚皮和四脚黄的四眼大狗跑过来,望着法零手上的馒头狺狺吠叫,法零说:“来吧,给你。”然后把一只馒头放到靠墙角的地上,可是那只狗闻了闻,又抬起头看法零,眼神中写着馒头之外的期待。法零无奈地说:“你不肯吃么?”
我拿着馒头,先出了寺门。原来的寺门在正中位置,门前是十多级石砌的台阶,现在的寺门在紧挨着原来寺门的西边,门前是一架铁焊的梯子,也是十多级,铁皮的踏板,脚踩上去“咚咚”地响,不似原来踩在石阶上的清音。我从铁梯上走下一半,依着铁梯的栏杆俯看下面的水池,隐约看到一条两条红色的金鱼,我将馒头撕了两片投向鱼儿。法零走下来了,告诉我说:“把馒头撕得细细的。”法零的手上没有拿着馒头,那只大狗还跟在她的后面,她和它下了梯子,径往下面去了。水池中,鱼儿看见撒下来的馒头片,都冒了出来,一群一群,红红的,拾食着漂在水面的食物,倏忽游动穿梭。
那些小小的鱼儿吃不了太多,我只撒了大约三分之一个馒头,然后静静地看它们吃食、游弋。法零又上来了,后面仍跟着那只大狗。法零穿的是一双有跟的皮鞋,走过梯子上,发出很响的“咚咚”声。
法零是这寺里的居士,我今天第一次认识她。我有一段时间没来这寺里,今天一上来,遇见她,便向她询问法积师父在哪里。我与法积师父,按佛的话说,也是有些缘分。几年里,她在江西面的这座寺院里修行,我在江东面的小城里生活,中间是漾濞江,江上是古老的云龙桥。我方便的时候——或者说想她的时候,就走过云龙桥,到这寺里来看她,一年大约会有一两次。有时候,我也会在小城的街上遇见法积师父,她穿着那身灰色的僧服,戴着灰色的帽子,她来买一点肥皂、洗衣粉之类的。有一次遇见她,我手上正拿着刚买来的一袋蜜枣,我把蜜枣放到她手上,她推辞,我说:“你拿上吧。”我一直记得我第一次在寺里认识法积师父,她将贡在佛前的桔子递给我,对我说:“吃吧,这是佛的心意。”虽然见面不多,但我心里常想到她,想到她在这寺里的修行。今天上来,我只料定她会在这寺里面,没想到她不在。法零居士一边热情地给我倒茶,一边简短地告诉我说:“法积她已经不在寺里了。”
法零给我泡的是苦米茶。苦米茶,我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喝过这种茶了,甚至,我或许根本也就不曾喝过,但我知道这茶,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听见大人们说过这种茶,好像是有益寿养身之类的保健作用。可是今天,我只第一口喝下这茶,便很清晰地说出了那三个字:“苦米茶。”法零笑说:“是的,是苦米茶,是师父自己炒制的。”我再细看杯子里,几片薄薄的茶叶和几粒炒糊的米粒漂在上面,更多的茶叶和炒糊的黑米沉在杯底。苦米茶里面的米是故意要炒糊的,不炒糊,便出不来这苦苦的香味,这我知道。我弄不懂的是这苦米茶在炒制的时候是茶和米分开炒,还是放在一起炒,若是放在一起炒,二者要掌握怎样的火候。太多年没有喝过这茶(又忘了,我或许根本就不曾喝过这茶),今天在这里意外地喝到这样一杯茶,法零又介绍说这是师父亲自炒制的茶,让我在努力回想记忆深处大人们对这茶的解释之余,也猜想这寺里的师父亲手炒制的苦米茶,或许有着佛的安静的心意在里面。我喜欢这茶的味道,苦苦的,香香的,一连喝了好几杯。
法零说的师父,就是之前法积的师父,他如今仍在寺里。
法零有一点胖,圆圆的脸,暖暖的笑容,拉直过的碎发简单地扎在脑后,她还很年轻。在我们交谈了一会儿之后,我有些冒昧地问她是否也有法名,她想了想,说:“以前师父给我起过的,你不问,我都想不起来了,师父给我起的法名,好象是叫‘法ling’。”我问,是哪个ling,她说她也记不清,也许是风铃的铃。这一点我不太赞同,虽然我说不清理由,但我觉得师父给她起的法名,那个ling字,应该是“零”,而不会是“铃”。不过,我还是有一些释然——在这之前,我还不清楚居士是否可以有法名,现在这问题得到了明确的答案。法零对我说:“居士也可以请师父给法名,若是你有着向佛的心。”
听口音,我知道法零不是附近的人,她只告诉我,她每隔一段时间,会来这寺里住些时日。我没问她是从哪里来,都说出家人不问来处,法零虽未出家,但是在这里,问她所往何来确乎有些不必。我们站在侧房的回廊上闲聊,身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在遮眉的碎发下面,法零的一双眼睛不大,却很有光。她终于慢慢告诉我说,法积她还俗了,下山去了。“都是缘分,缘起就有缘灭,不必强求。”她像是在说法积,又像是在特别地启示我什么,“聚是缘,散也是缘;遇是缘,别也是缘,不必执著。”我看着她,很惊奇她这样年轻,却竟有这样深切的感悟,法零笑笑说:“或许也说不上是什么深切的感悟。一切都是缘。”闲聊中,我无意间在身边的白墙壁上看到一个指头大小的“悦”字,我不知道,是谁,因了什么样的因缘际会,在这里写下这个小小的“悦”字,让我在此刻遇见,有如佛的启示。
悦,想是一种平静的、安宁的欣喜。
寺门下一株南瓜,叶子快枯尽了,一个小盆大的南瓜结在平台前的矮墙上,旁边一段最后的绿藤,几片细小的叶子中间竟开着一朵小小的黄花,一只白蝴蝶绕着它上上下下地飞,不时歇到那只南瓜上,却又倏忽地离开。
茶 点
李智红老师携夫人到漾濞。夜里邀两位住下。次日清晨,和常主席一起,陪着两位去城下的老街。
初冬。稍寒。
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的光景。阳光明亮温暖,将窄窄的老街照出安宁与详和。几个人顺着石子铺的街慢慢走着,李老师挂着相机,一路拍照,忆起那年第一次到漾濞,到这老街的情景,以及那时的友人。
李老师的爱人姓字,第一次来漾濞。字姐姐性情安宁平和,有若故人。却说起来也真是故人,且不说漾濞永平两县原为一家,只稍稍理起来,李老师便说出好多在漾濞的旧亲戚来。
街短,不禁走,很快地便走到了街头的云龙桥。桥也短,二十来米,从这边的桥亭走进去,到那边的桥亭走出来,中间只隔一江水。出得桥亭,李老师遂又忆起那年在这桥亭门外买吃烧饵块,文友晓洁请的客。今日这初冬的上午,恰适合有人在这卖几个饵块的,热热地挑上各种酱,细细卷了递过来。只可惜没有。
那就,上文殊院吧。就在上面。站在桥亭门外,抬头便看见了寺门下的观音像。这文殊院,我也一久没来了,原因是夏天的时候,有一回和朋友姚静晚饭后过来,上得寺下的台阶,便有两三只狗冲将下来,我们于是赶紧逃离,之后,便吓得不敢再去。今天因有两位男士,胆子才大了些。
也奇怪,一直上完了寺下的石阶,并没有想象中的狗冲将下来。至观音身下的平台上,见有一只狗平卧于地,只是看着我们,没有吱声。这平台上视野最好,倚平台外侧的短墙而立,可以安静地俯看下面的古桥与江水。平看,是刚才曾走过来的古街,以及古街之上县城的一部分。再往远处,是苍山,自东向西,数十里巍巍绵亘。视野里,这苍山永远是那样的深青色。
从观音的身侧上步梯,进到院内。院子里静静地。阳光,树,一篷花架,两方石桌。我和字姐姐上正殿拜佛,之后下来。阳光照在院子的西楼上,记得之前有一次来,大约也是冬日的上午,师父在楼上放着《大悲咒》,我静静地听了一回。我后来想着,这《大悲咒》或许也是师父的一段早课。这会儿,看西楼上却是静静地,只有阳光。
字姐姐好像抽了一支签。
一久,终于有一位看上去五六十岁的女居士进来了,和我们打了招呼后,欲要从西楼下的过厅往后面的厨房里去。我赶过去,在她快走完过厅时赶上了她,往她手心里递了些“香火”,然后,请她为我们泡一壶茶。
李老师和常主席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桌旁有一棵树,枝杈从高处略略斜伸过来,记得好像是石榴吧?李老师让字姐姐从包里拿出水烟筒——一支半截手臂长的袖珍水烟筒,字姐姐给灌上水,他便坐在桌旁的条凳上吸起来。以往见李老师,每坐下来便要吸烟筒,不曾想,而今这包里竟也背着一支。爱物之痴,为之一叹。
茶上来了,泡在一把紫砂壶里,壶盖用一根线拴着,拴在壶把上。几个小玻璃杯是放在盘子里端过来的。之后,又上来一盘果子,以及一包糖。果子是苹果和石榴,各两个,都是又大又红的上好的果子,下面三个上面一个,很好看地摆在一只小盘里。糖是那种童年时代吃过的、而今许久不见的手指糖,暖和的金黄色,外面裹着白糖,入口香脆甜美。为着这糖,于是引出一段关于童年时代记忆的话题来。那个年代,这种糖在乡村的集市上卖着,链接着乡村孩子的碎碎的幸福。那时我们把这糖叫作“杂糖”,有红黄绿各种颜色。多少年了,这种糖已经多少年不见了。我看到这包糖,透明的塑料袋子外面,写着它的名子:“兰花根”。
居士拿来刀,字姐姐削了苹果,又削了一个石榴,真的都是上好的果子。字姐姐还说到了吃石榴的好处,我这会儿又忘记了。
居士也在一旁闲聊了一会儿,告诉我们说师父这些日子外出云游去了。有三个半大的男孩子进来,上殿里抽了签,下来,到李老师身旁说:“师父,请您给看看。”
树下有一只猫。字姐姐拿了两颗“兰花根”给猫吃,它吃了,然后抬头,再望着字姐姐。字姐姐说:“这猫吃素呢。”
茶喝了好几杯。茶水有些酽,添水的时候,发现这壶的壶盖和壶壁都很厚,因为厚,壶盖显得笨笨的。吃了苹果,吃了石榴,吃了许多“兰花根”。这茶点,后来落成我此刻这段文字的题。
我们离开的时候是十一点多。我老想带上那半袋吃剩的“兰花根”,却终究,没好意思。
花
观音像下半月形的池子里,之前只有小金鱼,全部细长地,红色。好像也有一两尾,尾部上变了一段白。听人说过,金鱼养久了,自己会变颜色。
这回去时,见池里养了一些水葫芦,还开了一支淡紫的花。我以前读林清玄先生的散文,记得里面称它作布袋莲,那时候不知道,后来才弄清,说的就是这水葫芦。
花只有一支。红色的鱼群在绿叶下面游弋。说也奇怪,这些金鱼,不论什么时候来,它们都这么游着,并且,总是这么小小的样子,似乎从来也不曾长得更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观音像下,得了修为。
寺门有两道。一道在观音的左侧,水泥砌的台阶。这门是寺里先前的门,后来不知怎么,不太见开。另一道在观音的右侧,铁板和铁栏杆焊的铁梯,走上去咚咚地。右边的这道门比左边的这道门更宽些,平日里都开着。门墙的上方,有一回来时见开满了橙色的炮仗花,看上去就像是一小片橙色的瀑布。
今天有些意外,两道寺门一起开着。我习惯性地要走右边的铁梯,姚静说走左边吧,水泥的台阶走上去少些响。
进了门,看见一棵树,像是柏芝,枝叶却比柏芝细碎,更奇怪的是,枝叶的尖上开着极细碎的粉色的花。姚静是懂得许多花木的,却也说不清这树。独独的一棵,站在进门的左手边,树尖高到身后二楼的瓦屋檐。
再进去,上大殿的第一段石阶的两侧又是两棵花。左边的那棵是紫薇,之前姚静告诉过我这种花,还说这花在我们这地方里又叫火把花,因为它在火把节前后开放。奇怪的是右边那棵,树形、叶子、花形都和左边相同,却开的是紫白的花。姚静说,这也是紫薇,只是颜色不一样罢了。
上完第一段台阶是一段大约六尺宽的水泥甬道。过了甬道,再上五六步台阶,上大殿。
甬道的左侧尽头有一张水泥的休闲桌,四面围了四条水泥条凳。水泥桌凳的上方是一个花架,记得之前有一回来,大殿台阶下的窄长花台里长出一支金银花,细细地牵在这花架上,在上面开着细嫩的黄色和白色的花,清香盈盈。
这回香的是缅桂。缅桂长在阶下,站在水泥桌旁,刚好够到摘上面的花。花开得不见多,潮潮的空气里却花香氤氲。
我想起一位同乡家院子里的那棵缅桂来。那缅桂长得高大,花也开得特别多。有一回去,记得是才下过雨,缅桂树下落满了白色的花,一院子的清香。老阿姨抱怨说,这缅桂花开得太多,都扫不净。而我却羡慕着。
大殿阶下右侧的花台里有一棵叶子花。这花本是一向开着的,这时因是雨季的缘故,紫紫地,感觉特别的鲜研。这花也给搭了架,深绿的枝叶和紫色的花儿牵着架子,漫过甬道的上方。从甬道下去两步,是寺里的水井,井口常年地放着一只瓢。
这花台里还有鸡笊花,年后来时见开着,花香四溢。此外,又有多种不知名字的花草,一年里前前后后地开着。
这院子里还有桂花。
院子里靠西面,在那棵紫薇的旁边,似乎还有一棵石榴,树下有一张水泥圆桌,桌旁有四只水泥圆凳。
这文殊院的师父,偶尔见着时,常只是简单地说一个字:“坐。”并不多言语,却看得出雅性,不大的院子里,种了这许多的花草树木。
在水泥桌旁坐了一久。出来时,还走左边的门。两个人,对着那开着细碎粉色花的树,又细看了一番。
不知道它的名字。
青 豆
赵继梅,她妹妹继团,我,我们三个人午间过去。去的时候,本是说要上望江亭的,可是天太热,过了云龙桥,改了主意,说还是到文殊院坐坐吧,得凉。
一个老大妈坐在院中的橡皮树下,在缝针线,面前摆着一个簸箕,里面放着她弄好的各种鞋样和线头。
老大妈让一个孩子搬来凳子让我们坐,又让孩子端来茶壶和茶杯。茶是已经泡好的。后来,又让孩子从房间里端出一小盆煮好的青豌豆苞。孩子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穿着县城里一中的校裤,上身穿着校服的T恤。看这形态,两个人像是祖孙俩。
这青豆是许久没吃了。这些年,我每年吃青豆大体只有一回,那便是每年春节回家,家里早种的豌豆已经可以吃了,母亲从地里摘一兜豆苞来,用清水煮了让大家吃。清甜的豌豆,入口面糯甘美,吃着便难停得下手。过去的这个春节,因为干旱,老家地里的豌豆没有长好,我没能吃到母亲煮的青豆。县城的农贸市场里虽也有人卖新鲜的青豆苞,只是,若买了在电饭锅里煮出来,总感觉没有母亲煮出来的那滋味。
面前的这一盆青豆,像是煮得稍稍过了些,有许多豆苞已经裂开了,落出的豆子散在豆苞之间。还有一些豆苞,一面被煮煳了。盆底里浅浅的煮豆水显出淡淡的褐色。
豆子很好吃。我们一边吃着,喝茶,一边和老大妈闲聊。那半大的男孩已经上楼上的房间里去了。我向老大妈问住持师父,老大妈说:“他今天出去了。”
门外的铁梯咚咚地响起来,之后,进来一个人,上身穿着黑色的半袖T恤,下身穿着浅色牛仔裤,神情温和安静。他一手里提着一盒牛奶,一手里提着一桶香油,进了院子,和老大妈打过招呼之后,直接进了身后西房里靠边上的那个房间。那房间,平日里是住持师父做事的地方,另外,住持师父也在里面见客。在那里面有桌子、沙发、茶几等。那茶几上有盘子,盘子里经常地有着瓜子以及水果什么的。
一盆青豆被我们渐渐地吃到底,几乎能挑的豆苞都被挑出来吃了。老大妈一直在给一只鞋帮上滚口,黑底的鞋帮,滚的是湖蓝色的边。
离开之前,我把只剩了一层豆子和褐色汁水的小盆以及茶壶送回边上那个房间里(之前那孩子就是从里面把东西拿出来的)。那个提了牛奶和香油来的男子正在里面的桌前写字,见我进来,说:“师父今天没在,我给他留个条。我常过来的。”
我后来得知,那个老大妈,正是住持师父的母亲。
唉,那一盆青豆真甜。
——有若佛的供养。
前 身
听说,这文殊院的前身,是一间始建于清道光八年(1828)的书院,在后来,因时因势,几经更名。
最初时是武侯祠。这“武侯祠”,想来与当年诸葛亮南征留在漾濞的众多故事有关。漾濞的太平乡,过去一直名为汉营乡,说是当年诸葛亮曾领军在此驻扎,故得名。武侯祠为清雍正二年(1724)永平知县魏宾国捐建。祠中有魁星阁,登临凭栏,见“漾江曲折北来,苍山东峙,诸峰耸秀,高插云天,气势磅礴”。
道光八年,武侯祠改为“化平书院”。斯时,漾濞地分属蒙化(今巍山)、永平两县。书院设成,蒙化永平两地就近的生童在这里学习,所规定考课为“甲月蒙化,乙月永平”。自此,本邑的弟子即可就近入学,而不必再跋山涉水,远到蒙化文昌书院或永平博南书院求学。
书院后来几经更名,自然,都与时势有关。“化平”之后是“凤衔”。“凤衔”之后是“泉清”。书院最后的名字是“凤清书院”。 从书院建成到清末废科举兴学校的八十多年里,书院几毁几建,当地热心富贾捐银赠地,以助书学。其间,文的武的,出了不少人才。
依山临水,凤栖之地。书院结束了,灵气仍在。想必正是因为如此,这地方,后来渐渐地演化成为一方寺院。其间具体是怎么个过程,一一地或许也难说清。难得的是这一方天地,一如地灵秀清幽。
从城下过了博南古街,过了江上的云龙桥,约走十步,树下有一石碑,上书“文殊院”。转上去,上石阶。
因说,文殊菩萨是主智慧的菩萨。这么说来,从旧时的书院到而今的文殊院,气息上倒也不枉。
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教室就在当时村公所隔壁庙里的东耳房。正房的大殿里供着许多石佛,当中一尊石佛上盖着红布。教室正对面的那栋两层楼就是原来的大队部,楼上的窗台上有一台黑色手摇电话机,我们常好奇去摇它,但那电话其实早就坏了。那时,大人们说孩子是这么说的:“去庙里上学去了。”
不止我们,那个年代,许多山区的学校都设在当地的庙里,或者说是由庙宇改建而来的。
这其间,原本有着诸多相对应的精神以及心灵的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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