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泊湖情结

张笑天

  镜泊湖情结缠缠绵绵,伴我大半生。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的镜泊之旅了,它注定是我生命中的重要构成。

  我的出生地延寿县,向来隶属牡丹江,直至前几年区域重划,县治才归于哈尔滨建制。我从求学时起就一直云游在外,只有休假才有机会回到牡丹江,所以牡丹江虽是我的故乡,有时却显得既亲切又陌生。

  这几年,每次回牡丹江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过去的小城现在蔚为大观,完全变样了,不变的只是故乡人的热情好客和宽阔诚笃的心怀,我告诉我同行的作家朋友,与家乡人打交道,无须防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仗义、坦诚、厚道,心中不须设防,它像浩荡万顷的镜泊湖一样,温情、淳厚而透明。

  牡丹江的源头就在敦化的牡丹岭,这条大江由此得名。而另一种说法,认为牡丹源于满语穆丹乌拉,穆丹是弯弯曲曲的意思,乌拉是河,因此解释为一条弯曲的江。这有无穿凿附会的嫌疑,尚待考据。但牡丹江的上游确在敦化无疑,因为我到过源头。一步可以跨越的潺潺小溪从山间汩汩流出,越走越宽,而为江。牡丹江由南而北,几乎贯穿敦化全境,最后流经雁鸣湖湿地,汇入镜泊湖南湖头,再从牡丹江市区穿出向北流,在依兰汇入松花江。

  镜泊湖的瀑布伴着雷鸣般的吼声常常潜入我的梦乡,唤醒我的故土情结。说来也算缘分,也很巧,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吉林省敦化县教书,而敦化与牡丹江,虽是邻县邻省,竟真正是“君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无法割断天然的兄弟手足情缘,同饮一江水,同吃一湖鱼,一点都不夸张。我在敦化的日子里,镜泊湖的湖鲫、红尾和鳌花,一样成为我的盘中餐,如同住在隔壁。还有更无法割断的是历史的情结,那就是敦化和牡丹江共有的古渤海国文化积淀。

  作为渤海国国都时间最长的上京龙泉府,就在镜泊湖畔,与设都敦化的旧国形成互相辉映的两颗明珠。史载,当时的上京龙泉府的内外城与宫殿规模及繁华,仅次于大唐都城长安,你去参观上京宫殿遗址,不得不感叹1300多年前渤海之盛。

  镜泊湖古称湄沱湖,它是火山形成的长达百里的堰塞湖,千回百转,曲折绕山而行,它幅宽从300米到6000米不等,狭长得很像一条锦带,逶迤盘山而来,也真像一条河。镜泊湖竟有近80平方公里之阔,难怪它又有呼汗海的称谓。镜泊湖的名字,始于明代,是《明志》里的称呼,也许因为波平如镜而显得贴切,才沿用至今。镜泊湖像一个具有磁石般向心力的中心,把30多条大小河流呈向心方向汇入镜泊湖,1万多年前,由于汹涌的火山熔岩堵塞了牡丹江河道,才形成幅宽400米的断崖式瀑布。

  1000多年前,渤海人肯定目睹过火山爆发的可怕劫难,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挖掘出古渤海国掩埋在熔岩底下的“东方庞贝废墟”。渤海人屡屡迁都,仅仅为了躲避契丹、新罗、突厥人的侵扰吗?曾经作为都城的中京(吉林省和龙县)离火山口很近,长白山区也许曾是人口稠密区,肯定受到了火山爆发和引发地震的惊吓、困扰,纷纷逃难,长白山于是为火山灰所覆盖。天象示警也好,上苍降灾也罢,囿于当时科学和智慧水平的渤海人,面对灭顶之灾的第一个选择,肯定是逃离,于是迁都便很容易解释了。可惜这一切都缺乏出土文物和文字资料的佐证,姑存疑。

  镜泊湖一带,土质很薄,覆盖大地的全是多孔的火山喷发物玄武岩和火山灰,有一利必有一弊,它土层虽薄,透水、透气效果好,石板受热快、散热也快,昼夜温差大,稻子长得好,这里的“响水大米”驰名中外,民国以前,一直是进贡朝廷的贡米。

  镜泊湖平均水深20米,最深处可达70米。伫立岸边,水中游鱼清晰可见。只要你高兴,随时可取一瓢饮,不必经过自来水厂处理。这在当今中国,足够包括江南水乡人艳羡了。

  镜泊湖一年四季都美。它的美是返朴归真的美,春天,桃花水下山,漫山遍野的山杜鹃,香透百里长湖;夏日,湿地是睡莲与蒲棒的天下,鸳鸯、苍鹭掠波低翔,喷溅出一道道彩虹;入秋,五花山如同油画家遗忘在镜泊湖一块硕大无朋的擦笔布,把浅山深岭染得姹紫嫣红,足以醉倒烦恼的红尘中人;冬日的雪柳、雾凇,绝对没有半点矫情,鬼斧神工的上帝为你打造了雪谷、冰川,还有归去来兮的东北虎,你如果走运,你会在天地一色的琼瑶世界里与它邂逅,又相安无事地分手。

  清朝时,镜泊湖畔的宁安非同小可,原名宁古塔,满语是六的意思,传说清室远祖兄弟六人曾居此,乃得城名。更不可忽略的是,如果你对清王朝的“流人文化”感兴趣,那宁古塔的名字在文史典籍中出现的几率最高,与新疆伊犁堪称伯仲。获罪官吏“流放宁古塔”、“充军伊犁效力赎罪”,太常见了。不难想象,这一带的文化积淀如此厚重,与发配戍边的人有极大关系,这些人当中,白丁很少,多为学富五车、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佼佼者,他们的到来,充实了镜泊湖文化的底蕴。

  世界很大、很神奇,能熔天下四季绝景于一炉,集风景、名胜和天然未凿的纯自然风貌于一身的地方,除了镜泊湖,你还能罗列几许?

  这一切,刚刚履新的镜泊湖管委会张主任并不满足,他有更高的目标。我们抛开国家授予的四A级风景名胜区不论,这里的火山口森林,这里的火山岩湿地,都是得天独厚的。但未来未必不令有识者忧虑。政出多门,这也是我们的顽症。火山口地下森林归林业部门管,因为沾林字,湿地湖泊不知什么时候卖给了私人,50年为期,年发电才几万千瓦又根本不并网的小水电站,它才不管你瀑布干涸与否、水位下降多少,照样放水发电。谁都有理,谁都没错,那究竟谁错了?哪里出了毛病?各自为政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大家都可以设法从大自然留给人类的遗产里分一杯羹,机会均等。至于生态、环境,与我何干?长此以往,灾难也就不远了。我看得出镜泊湖国家风景名胜自然保护区新班子的雄图大略,既然定名为自然保护区,保护是第一要务,我不希望它像五百里滇池那样臭气熏天,也担心它重蹈太湖、巢湖蓝藻肆虐的覆辙。

  我有理由相信牡丹江人、镜泊湖人的远见卓识,首先要保护的是,有识之士们自我净化进而净化生存环境的意识。

( 2008-04-28 第16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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