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馆史上天大“捡漏”:25英镑,买了乾隆和宋徽宗心头肉

“25英镑!25英镑就能卖!”

1903年4月的一天,一个刚从中国回来的英军上尉来到大英博物馆,手里拿着一卷东方中国的画轴,他指着画轴和上面的玉佩,向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激动地兜售。

在这位名叫约翰逊的上尉眼里,这卷摸上去像丝绸的画卷没什么稀奇,上面古老的中国人物和飘逸的书法,他什么也看不懂,倒是这画轴上别着的玉佩——他寻思着,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大英博物馆

最终,这卷来自古老中国的画卷,被大英博物馆以25英镑收入囊中,拿到钱的上尉心满意足地走了,但他不知道,正是从他野蛮粗糙的双手上,大英博物馆接过了艺术史上最珍贵的绘画珍品,堪称中国国宝,当博物馆徐徐展开这副画卷,映入他们双眼的,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时代:

宋徽宗的瘦金体和皇室“睿思东阁”收藏印章,乾隆皇帝的题字、兰花题画和多达37个收藏章,还有中国历代收藏家私印如贾似道、项元汴、董其昌等等,每一个人都声名显赫,留名青史,这些印章遍布画轴末尾,如漫天繁星,照亮了整个斗室。

女史箴图

比这些更夺目的,还有画作本身,在绢本的画布之上,秀丽精微的笔墨,勾勒出千年前聘聘婷婷的宫廷女子,她们或坐或立,或梳妆或细语,魏晋风度翩然纸上,令人目眩神迷。

这幅落难英国的稀世国宝,就是《女史箴图》。

源起:渡过历史的箴言

差不多1000年前的宋徽宗,500年前的董其昌,还有200年前的乾隆,当他们抬起指尖的笔锋书写下题字,或擎起手中的印章,轻轻按下一点红,在这些瞬间,他们心里一定被《女史箴图》摄人心魄的魅力震撼着心灵:

这种魅力,就是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惊鸿一瞥的“魏晋风流”,当今天的我们欣赏这副杰作,依然被其中的风度折服,可以说,魏晋风度如同一层晨雾,从中古时代至今氤氲千年,魏晋风度也如同一道光电,划破所有历史尘埃的烟云。

尽管那个时代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动荡时期,文人士子感慨生如朝露,去日苦多,但他们依旧为绘画这种高雅艺术保留了隐秘的角落,如一缕刺破阴霾的阳光,照进现实的黑暗。

就这样,《女史箴图》走进了历史。

《女史箴图》脱胎于西晋文学家张华的《女史箴》,《女史箴》可以理解为一首劝诫皇后揽权的辞赋,也就是政治歌谣,文章借西晋之前的后宫女性故事,用来做思想宣传工作,劝当时滥权的皇后贾南风修身养性,多多提高道德品质。

影视形象的贾南风与晋惠帝

被张华写进《女史箴》的故事主人翁,包括了西汉著名的冯媛和班婕妤等等,比如《女史箴》中提到:玄熊攀槛,冯媛趋进,夫岂无畏?

翻译成大白话:汉元帝驾临虎圈看斗兽,突然一头黑熊跳出来,眼看直扑皇帝,左右贵人惊慌逃跑,只有冯媛挺身向前挡住黑熊,她就不害怕吗?当然不是,而是她知道要保护皇帝,所以明知会死还是义无反顾。

在这些人物故事基础之上,张华还给贾皇后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比如像:出其言善,千里应之。苟违斯义,同衾以疑。

也就是如果你说的对,千里之外的人都会听你的。如果你说的违背常理,即使和你同床共枕的也不会信,更别说跟你同心齐力了,张华的苦口婆心,可见一斑。

张华写下这首《女史箴》的时候,正是中西方历史同时坠入深渊的3世纪,放眼西方,罗马帝国已然进入末世,而在中国,伴随着东汉皇朝的崩溃,短暂统一三国的西晋,正处在晋惠帝当政时期,他留在史书上的,除了一句“何不食肉糜”,还有一位霸道蛮横的皇后贾南风。

西晋战乱

贾后当道,大权在握,她挟持惠帝诛杀外戚杨俊等1000余人,张华眼见这种乱象,自然忧心忡忡,虽然他因文采斐然被贾后委以重任,但也正是这种器重让他更深信担负的责任,于是《女史箴》应声而出,他希望通过优美含蓄的诗歌,劝服贾皇后回归正道,安分守己。

可惜贾后依旧我行我素,张华最终在动乱中死于非命。

而在中国艺术的源流中,“诗书画”向来一体,张华殒命之后,东晋大画家顾恺之根据他留下的《女史箴》诗文,创作了《女史箴图》,虽然原作据信已经失传,但在流传至今的摹本里,大英博物馆收藏的这件隋唐摹本,距离原作时间最近,神韵也最贴近原作,是公认的艺术珍品,历代被皇宫与民间顶级收藏家所珍藏。

珍藏:浮空流水的画卷

当今天的我们走近超级国宝《女史箴图》,该如何欣赏她呢?

《女史箴图》拥有跨越时空的美,虽然在千年的岁月里,历史的更迭与道德的标准已经沧海桑田,但欣赏她依旧被公认为是无穷的乐趣:从唐代皇室到宋徽宗,再到乾隆皇帝,无数帝王将相与文人墨客,曾驻足沉浸在她的容颜,用题跋和印章在画卷上留下了永远的足迹。

乾隆题画与瘦金体书法

《女史箴图》长度接近惊人的3.5米,当画卷徐徐展开,我们能看见神态宛然的人物,端庄娴静的仕女,布局娴雅,均匀优美。

张华的《女史箴》原本有12段诗文,但如今存世的《女史箴图》只有9段,尽管如此,顾恺之的神来之笔,让画上女官穿上了飘逸流动的衣裙,仅仅在裙边或飘带傅染浓色,略微点缀,营造了典雅宁静的画面。

这种娴静之美,正如紧接着魏晋的南朝梁简文帝的诗句:燕来枝益软,风飘花转光。

而在艺术家的眼里,顾恺之的妙笔可以说是“春蚕吐丝,流水行地,以形写神,皆出自然。”

女史箴图:冯昭仪以身挡熊

从内容上来看,《女史箴图》的9段,每一段前面都有张华《女史箴》的段落:比如:欢不可以渎,宠不可以专,专实生慢,爱极则迁等等,让今天的我们,仍能读懂画面上的故事。

画卷中的第一幅,就是冯昭仪以身挡熊,护卫汉元帝的故事。

女史箴图:修容饰性

随后的画卷则是按班婕辞辇、世事盛衰、修容饰性、同衾以疑等主题渐次展开,其中最引人遐思的是这副《修容饰性》,只见画面之上,一位宫廷贵妇席地而坐,身后女婢正在为她梳妆,侍女头顶高髻,步摇零落,今天的我们仿佛仍能听见她和主人的耳语。

画卷最后落笔于女史司箴这一章节,也就是诗句中的“女史司箴,敢告庶姬”,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女官正在向大家宣布规矩,制定工作制度。描绘的也是一位宫廷女官,正在记录着宫女们的言行举止,顾恺之的“游丝画法”和“传神写照”,让我们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静气息,女官锐利的眼神仿佛从画卷中穿越而来,让人忍不住好奇与紧张的内心。

女史箴图:女史司箴,敢告庶姬

和同时期的罗马艺术相比,可以说,《女史箴图》让中国的艺术从开卷就与西方截然不同:和西方的画家不一样,中国画家善于利用毛笔这种富有感性的工具,色彩被渲染得平整均匀,颜色也没有像西方那样用来模拟人物和物体的形状,或者描绘光线在平面上的效果,与此相反,而是借助线条让图画看起来生动活泼:既勾勒了轮廓,又强化了动势。

正如美国艺术家高居翰(James Cahill)所评价的那样,和西方同时期相比,魏晋艺术的最大特点就是表现画面的动态。

女史箴图

古罗马同时期壁画

而如果说到这点,公元345年的顾恺之能绘制出《女史箴图》这样的杰作,一点不让人奇怪,因为他不但以画出名,个性根本静不下来,他的怪诞行为简直众所周知,比如同时代的人评价他是:才绝、画绝、痴绝。

他也是真的皮,曾经画嵇康、阮籍肖像的时候,很长时间不点眼睛,说点了就会说话,另外为裴楷画像时,为了追求神韵表现画面的灵动,在他的脸上添了3根毛。

也正是因为顾恺之这样的天才,《女史箴图》能让千年前的魏晋风流,在后人的描摹中留下了文艺电影一样的剪影:

在那个时代,文人雅士以天地为炉,以曲水流觞,白眼向权贵,折齿为美人,带着这种风度的中国艺术,也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遗世独立于东亚大陆的顶端。

但可悲的是,千年之后,当国家遭遇倾覆的劫难,《女史箴图》的命运也从顶峰迅速滑落。

劫难:稀世国宝的断裂

俗话说“纸寿千年,绢寿八百”,大英博物馆所藏的隋唐摹本《女史箴图》,流传至今也有1000多年历史了,虽然她曾见证了无数王朝兴衰,但是从题跋来看,每一代收藏者都极为珍视和保护这副艺术珍品。

比如隋唐时期,这幅画可能曾收藏于唐皇室,到北宋,米芾曾在著作中提到此画,皇家再度发现后,宋徽宗于政和年间将《女史箴图》收入内府,成为他心爱的私藏。

到了宋元之后的明清,《女史箴图》更是被空前重视,收藏狂人项元汴(1525-1590)对这幅画如痴如醉,盖下了50个收藏章,董其昌复制过画中顾恺之的书法,在1603年集结出版,到乾隆皇帝时,和北宋画家李公麟的《九歌图》、《潇湘图》、《蜀江图》一起,被他视作心头最爱的“四美”,收藏在他休息的私宅静怡轩。

乾隆题画

在乾隆皇帝的一生中,很少能见到他对一幅画作从始至终的珍爱,1746年,他对女史箴图重新装裱,另外加了题跋和一幅他亲手画的兰花,除此之外,乾隆帝盖了37个收藏章,并且这37个章是在他当政的几十年之间,不同时期不同场合加盖上去的,可见珍视程度。

如果没有1860年和之后的种种变故,《女史箴图》应该能安然地留在故乡中国,和之前的1000多年一样,被热爱她的人保护、欣赏与重视,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紫禁城都沦为了联军的阅兵场,在这段动荡岁月里国宝丢失无数,《女史箴图》也不幸走上了去国离乡的道路。

八国联军入侵故宫

那位把《女史箴图》25英镑卖给大英博物馆的英国上尉克拉伦斯·约翰逊,曾在1900年联军侵华时驻扎在北京,根据他自己对后代的说法,他得到《女史箴图》是因为在破城的混乱中救了一位贵妇,贵妇把这幅画作为谢礼送给了他。

但按照任何一种常理来看,这种说法的可信度都基本是0,能把乾隆私藏画作谢礼的贵妇能有谁呢?这种说辞本身也明显带着19世纪英国殖民者的傲慢心态,正如被他们无数次利用的借口:我们是来解救东方,而不是来侵略你们。

展览中的《女史箴图》

而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大英博物馆虽然25英镑“捡漏”买了《女史箴图》,却根本不懂中国书画的保存技术,也并没有学习如何装裱、保护这副中国艺术品。

1914年-1918年,大英博物馆修画师斯坦利·约翰按照他想当然的方式,竟然把《女史箴图》按日本屏风的保护技术,硬生生地切割成了3块,装裱在了木板上!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本质上反映了那个年代里英国人对中国艺术的无知和漠视,故宫博物院的专家说,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英国人不懂也不学,就简单地按西方的形式来,认为《女史箴图》该跟油画一样可以挂在墙上。

令人心痛的是,这种所谓的“保护”造成的是极端的破坏,因为经过一段时间展示之后,木板会开裂,而绢本的《女史箴图》画面也会随着木板的裂开而开裂,流传千年的稀世国宝就此四分五裂,并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与破坏。

邱锦仙修复古画

唯一让人值得庆幸的是,到了21世纪,面对保存状况岌岌可危的《女史箴图》,大英博物馆终于专门聘请了中国古画修复专家邱锦仙。

为了抢救《女史箴图》,邱锦仙坚持要按中国的传统技法修复,她不断尝试最好的材料,最后终于发现将淀粉浆糊和化学浆糊混合起来,这样既能弥合画卷,又不会留下其他的颜色。

但在这样的中国传统技艺面前,英国人不相信这样的材料,质疑她的做法是否合理,在怀疑声中,邱锦仙干脆让大英修复部主管乔安娜·科塞克把混合浆糊带到实验室检验,结果证明浆糊成分完全合格!

邱锦仙修复中国文物

于是,邱锦仙用放大镜3寸3寸地为古画添浆,还为《女史箴图》全色,这只有极少数中国古画修复师能完成,她用藤黄、朱砂和墨调配出适合的颜色,将残缺破洞处修补完善,还重描了一些褪色的画迹,经过日以继夜的艰苦工作,失落的《女史箴图》终于在她手下重放光彩,而经过检验,经过她之手,《女史箴图》再保存100年都没有问题。

奄奄一息的《女史箴图》,终于在来自故国的双手之下,重新焕发了生机。

重生:跨越时空的重逢

经历修复后的《女史箴图》,如今安静地躺在大英博物馆91A号房间,一年中只有寥寥的6周时间对外开放展览,其他时间深藏库房秘不示人,今天的我们即便远渡重洋想要一睹国宝真容,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抱憾而归。

只是不知,千年前的隋唐时代,当这位没有留下姓名的画师,怀着虔诚临摹下这幅顾恺之行云流水的真迹时,有没有预料到这幅国宝跌宕起伏的命运与独在异乡的结局。

回想《女史箴图》诞生的时代,中国第一部字典《说文》的作者曾写道:画,界也,从古汉语来看,“画”这个汉字的形状,就是象征了手拿一支笔,画下四周世界的模样。

富春山居图

在古代中国的世界里,《女史箴图》揭开了中国文化的一个时代:在它之后,6世纪出现了个人性灵与写实技巧并重的绘画法则,在此影响下,10世纪中国有了结构严谨的《溪山行旅》,12世纪有了试验画家狂禅,13世纪有了表现主义者在《鹊华秋色》和《富春山居》里的现身,文人画派开始走向成熟。

当这些一件接着一件紧密发生时,西方的艺术还处在宗教画作时期,等待着数百年后的文艺复兴。

而在今天,与《女史箴图》远隔半个地球的我们,又何尝不是能从中华的精神版图上,找到与《女史箴图》命运连接的焦点呢?

比如《礼记》上就有一句话很贴切: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大英不懂中国艺术与文化,造成国宝劫难,这难道不是无知吗?他们没有身体力行保护修复文物,这难道不是不仁吗?最后,明知是中国国宝还至今不肯物归原主,这难道不是无耻吗?

漂泊在英国,躲在博物馆角落的国宝《女史箴图》,遥望万里之遥的东方,美得让人心疼。

我是作者史徒行者阿伦,关注我,分享走心历史,行走广大世界。

本文为阿伦近期系列分享:光羽离殇:勿忘离散海外的中国宝物之二,每周为您分享一个海外中国国宝和它们背后的故事!

本文参考文献:高居翰(James Cahill). 中国绘画史,陈传席. 六朝书画研究,俞剑华. 顾恺之研究资料,欧阳询. 艺文类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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