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维拉尔·卢卡斯:父母的兄弟们

我越来越坚信倘若一位哲学家愿意写一部人的怪僻或异想天开的念头和行为史,他没有比把他的调查对象控制在伯伯叔叔舅舅范围之内更恰当的了。

父亲们,母亲们,姑母姨妈们,爷爷奶奶们,外公外婆们,堂表兄弟姊妹们,甚至亲兄弟姊妹们,都有可能是脾气古怪的,但最怪的是伯叔和舅舅。要是你问某人他有没有不寻常的亲戚,他听后(他会的)立刻轻轻一笑,这么以来,你可以肯定他想到了一个伯叔娘舅,甚至两个三个。再刨根问底,你将发现你猜测的不错。

当然,伯叔和舅舅首先得是你的父母的兄弟,但作为兄弟他们不显得那么引人注意。对他们自己那一代人来说。他们是讨厌的,甚至是可悲的,但那也就完了;他们的与众不同之处和怪僻只有下一代,也就是我们,他们的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才看得十分清楚。无论如何,我们在心理上常常有所准备,把他们当古怪有趣的人考虑——他们的怪僻往往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注意时就一点一点灌输到我们的印象里来了——那是由他们的兄弟姊妹渗透的,虽然全部的好戏还没有得到充分表演。在早餐桌上打开一封信。“老天爷啊!你想想赫伯特如今在干什么?”或“我但愿葛莱哥里不这么完全发疯。”或“可怜的葛蕾丝!亚瑟又动身去中国了,这回是当传教士!唉,他可是个不信上帝的人啊!”这些确实是发人深省的材料:赫伯特伯父干了什么不为人知而又富于刺激性的事情;葛莱哥里叔叔头脑不清醒;亚瑟舅舅是一个头插羽毛、手拿弓箭的野蛮人。过去我们没有完全把他们想成那样,但从此以后我们会有新的想法了。

我甚至走向这种极端,认为人们没有古怪的伯伯叔叔舅舅简直是不可能的。前些日子在一次晚宴上,当人们拿他们互相比较时,泄露了某些令人吃惊的例子。一位客人有一个伯伯,他从不起床。虽然什么病也没有,他在床上躺了20年。后来一天早晨,事先没有透露一点他的意图,一下出现在早餐桌旁就再没有反常的举动了。在起床上的怪僻是他们的一个特征。我记得我的一位写小说的朋友,他描写起怪人来最有兴致,他告诉我他有一位叔叔,他的特点是把晚上当白天。当别人外出时他睡大觉。只要别人一上床他马上活跃起来。这不是因为必要而是选择。他是不是失过恋我不清楚,但是人们在谈论他们的怪僻时,暗示的原因每每是断肠的爱情。这大概是为什么一切古怪的伯伯叔叔舅舅当中最古怪的往往是单身汉的缘故之一,因为他们没有结过婚,一个实事求是的女人的潜移默化和安抚的影响也就从来无从起作用。

但是他们也是可以结婚的,要到他们成了鳏夫,他们的全部品质才表现出来。在这么一批结过婚的伯伯叔叔舅舅中就有这么一个例子。他有两个女儿,可是在老伴去世后他把自己关在阁楼上,他的房子是在斯屈里萨姆。如果说斯屈里萨姆多少有点乡村风味,他把自己永远关在那里就成了隐士。他再也不见他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也见不到他,虽则他们都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他的伙食是送到门口的擦鞋垫上,放在那里他自己去拿,吃完了,把餐具留下;结果只好不断买新的,到他临死时收集了好几千盘子和碟子。

即使结了婚并不妨碍伯叔舅舅们成为怪人。作为父亲他不大可能受到讥笑和非难,他自己的儿女不拿他说笑,可是他的兄弟姊妹的儿女们却免不了拿他开心。父亲们是悲剧性人物,伯叔娘舅们则是喜剧性的。对年轻人来说,他们是天然有不小的吸引力的研究对象,因为是父母的亲属嘛。拿兄弟与兄弟或者兄弟与姊妹加以比较,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同与不同的地方自有一种乐趣在内。再说发现某人对一位令人生畏的长辈不显得害怕,而且跟他的关系又那么熟悉,使幼小的旁观者紧张得哆嗦,那也是乐趣。问题在于如何掌握学会跟这个粗暴的人或这个严肃的人说话的方式——因为所有的伯伯叔叔舅舅不是前一种人就是后一种人——既避免嬉皮笑脸又避免过分友好同情。

同时,围坐在桌旁时我们还照样从内心亲切地称呼他们,包括还有一位不起床的。他一直躺在床上,靠饼干和一种叫芥辣菜的黄色辛辣调味品过活。他用一只汤盆盛着吃。后来一天他起床,叫人备车,穿着睡衣就开车走了。在每一家糕饼店门口都停下来,他闯进去,把半打不同馅的果酱饼都咬一口,然后又赶回;让男仆去解释和赔偿店家的损失。从这件事也许可以猜测到不单是怪僻这东西,而且没有人能像伯叔娘舅善于在神志不清与精神正常之间巧妙地走钢丝。还有一位叔叔一生中每天早晨都请理发师把他的头发烫成发卷;另一位舅舅是被流浪汉谋害的。但那没有什么:并不是探讨流浪汉的是非。

圣诞节在很大程度上是伯伯叔叔舅舅们的节日,虽则我们习惯说那是孩子们的节日,但一年一度的圣诞节的成功或失败每每取决于伯叔舅舅们,是一年中表现他们的个性的主要时刻。他们这时开口发言否则永远保持缄默,要让他们在圣诞节发挥口才,也正是在圣诞节他们的本色才可以尽可能被人看得清楚。平常364天基本上是传言,传到我们耳边的他们的怪僻全是传闻。在圣诞节,他们的真面目,朴朴实实的,古怪的,引起笑话的,全都如实地显露在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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