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以西湖为底色的都市造梦 ║ 罗颖

古人的归隐思想使山川、草木成了主要的描绘对象,今人的现实关怀让我们无法逃避艺术的责任和义务。……人生旅途有各种各样的山水景物,我们总会留恋那个自己城市中的家园,那个为疲惫的自己亮起灯光的地方

那年云起 ║ 62cm×62cm ║ 绢本设色 ║ 2019年城市的诗意——看罗颖新作文/郎绍君山水画的演进,正面临多元纷乱年代。风格上有传统山水,现代风景;画法上有水墨写意,平面构成,青绿工笔,非笔墨制作等。题材、观念、形象、境界、结构、意趣,都在发生变化。但新变的潮流泥沙俱下,能进入艺术史的,一定是既新又好、既承继传统又超越传统的作品。在原生态自然日益减少,人造自然迅速增生的今天,城市景观正成为争先图写的对象。所谓“城市山水”,大抵是传统山水画与现代风景画的折中,它始于现代写生,但如何融入程式化的传统进而超越传统,如何借鉴风景画又区别于风景画,还没有成规可循,都在探索过程中。

薰 ║ 45cm×25cm ║ 绢本设色 ║ 2011年2007年,我首次见到罗颖作品并在一篇短文中说,她笔下的杭州景物有一种近距离的“在场感”,能以活泼的意笔捕捉“城市的诗意”。转瞬八年过去。知道她边教学,边探索,远离市场,勤勉精进,创作了诸多新作,为“城市山水”的探求,提供了有益的经验。这些作品可分为“意笔”和“工笔”二类。其中意笔类作于2002至2012年间,工笔类作于近三年。“意笔”是相对强调以意使笔的写意类型,浙江的人物与山水画家,多把他们借鉴明清花鸟写意的笔法称作“意笔”。罗颖的意笔作品,多取近景,构图饱满;有构成意味,少纵深刻画;色彩担当主角,笔画错杂离披。罗颖属于70后画家,兼学中西画,她有意无意追求的,是中法与西法、写生与想像、笔法与没骨法、水墨与色彩的通融。这通融自然自在,又绝非任意涂写。这些作品的创作,因写生而具体,因想像而简约;但都导入熟悉而亲切的情意。如《庭院》,平视过去,可见交互的花坛、碧树,带阳伞的凉桌,有靠背的圆椅,花木簇拥的短墙,远处的兰色湖面,这是作者每天都出入其间的湖滨景色。《北山街58号》描绘参差花树环抱一老式楼房,有拱门装饰的窗子,铺着几何形花砖的凉台。它的洋式别墅陈设,似乎述说画家在时代变迁中留下的某种记忆。《杨公堤一隅》画秋景,高高低低的杂树间,一个木板小桥横穿而过。杨公堤拥有里六桥,曲院风荷和花港观鱼等著名景点,画家宁取平常小景,在花木描绘中流露着追求野逸朴素的情愫。《午后》也是秋色,云影徘徊的溪水侧,是一座丛树围绕的厅堂,透过大玻璃窗,可看到错落的红色坐椅,这是现代的庭院,描绘的是人散厅空、寂寂午后的意象。这些描绘表明,“在场感”,“城市的诗意”,与景物的真似有关,但不是模拟般的真似,它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灯红酒绿,但经过了画家的过滤,表达了她的亲近态度。这态度没有传统山水对超世性的追求。画家的感觉是现代的,敏感的,女性的,因而也是独特的。

街道 ║ 45cm×25cm ║ 绢本设色 ║ 2013年由写意转向工笔,是罗颖的新追求。她说选择工笔,一是“想用工整的绘画语言描绘丰富、细腻的感受”;二是表达“对宋画的致敬”。前者是以自己的画法表达个性情怀;后者是借镜而非模仿宋代院画。20世纪画家大都标榜“远承唐宋”,但多停留于对宋画的摹拟。罗颖力图采用新的途径,求新的效果。工笔作品分为“清供系列”和“园林系列”。“清供系列”是石与树的构成。把湖石从园林空间抽离出来,配以花木枝条。淡墨勾皴湖石,使其结构化,翠色树枝穿插其间;背景空无一物,只平涂底色,偶或在湖石花木间,细笔画一二小鱼,小花,小蝴蝶,以此细节刻画寓意生命的鲜活和画家的爱心。所谓“清供”,一般指节日或祭祀用的鲜花、蔬果等清香脱俗的供品。明清代以来,文人画家喜作清供图,还流行把清供与博古结合起来的风尚,史家多将其列入“花鸟杂画”。罗颖的“清供系列”介于山水、花鸟之间,似曾相识又不大相识。这是一种淡化了直观感觉,突出了形式理性的探索,作者有时称它们为“山水静物”,也正点出其奇特处。

飛翔 ║ 45cm×25cm ║ 绢本设色 ║ 2013年“园林系列”有几幅是“清供系列”的改制——重新布置树石,增设亭台阁楼及石间小路等,典型者如《迎客狮》《亭》《园中阁》,完全脱离了“清供”意象,变成了园林空间。《湖滨》《花港观鱼》《拙政园一隅》《狮子林》等,都源于名称所指的那一个,又是再造的另一个。古人说山形步步移,园林景物亦如此,其变化之妙全在画家的视觉选择与构想。杭州、苏州的园林是人们熟悉的,但在画家笔下,熟悉的景物陌生化,变成了新的生命。有一组以季节、时间状态命名的作品,画城市的春意、秋光、晨曦、夜色,表现不同光线下的景物,显示它们的时间状态和人的感受。古代山水画留下了大量描绘四季、传递自然运行的作品。罗颖笔下的城市,同样有自然运行与生存感怀,与古人“山光水色与人亲”的意味相近但充满现代感。《早春图》画民居院落的清晨,楼层高耸,树枝参差,凉椅人空,庭院静寂地萌动着春意。《巴黎清晨之光》画的也是楼,晨光斜照,帘幕低垂,城市初醒。异国的清晨,有着和杭州一样的情调。《园子的初秋》《萧瑟》画园林秋冬,叶已落尽,色调变冷,一枯枝飘拂,一木石交错,季节变,万物变,人的感受亦随之而变。《白月光》《夜晚无人的咖啡馆》《熏》画月光下的景物:天水一色中的湖石,月光照耀下的园林庭院,正有薄雾轻轻掠过。在作者看来,都市之夜的迷人之处,在它的花木楼舍的直线、曲线和无规则光晕构成的形式感,以及它们在月光笼罩下的幽寂。她在画中追逐着楼木湖石交叉错落形成的方圆、长短、疏密、位置、色调的不同,营造似真又幻的意境。

子非魚 ║ 45cm×25cm ║ 绢本设色 ║ 2013年工笔之作皆为绢本,取其宜于层层施染,也远承宋画绢素传统。以国画颜料为主,适当选择水彩画和日本颜料作补充。这意味着其用色疏离了青绿色系,而根据都市景观和感知需要赋彩,不局限于单一的矿物色或植物色,也不拘泥于程式性的墨色关系。其突出点,是调和色(间色)、灰色调的应用。在她看来,色彩对都市的表现力为水墨所不及,青绿色系所具有的风格与画法,也难以适应描绘现代城市之需。现代科技的广泛传播,聚居城镇的生存环境,使人们对色彩、光和万物有了新的感觉与理解,也催生了画家对光和色的新的想像和创造。

蕭瑟 ║ 45cm×25cm ║ 绢本设色 ║ 2013年如果说罗颖意笔作品的光、色是围绕墨彩点画运行的,工笔作品的光与色,则是围绕勾染法运行的。勾勒成其骨架,渲染成其衣扮,光色成其表情。如《夜晚无人的咖啡馆》,月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月光笼罩着天地、树木和庭院,灯光只照着房屋一角,深兰色碧空有些神秘,深红色阳伞颇为孤清,总体的境界寂静安详,让人想起“灯光钱塘,明月如霜”的词句。有些作品在铺排多样色调的同时,突显某种光色,让它跳出来。如《早春图》以冷淡色调的兰、绿、灰、淡墨画楼房、树木和砖地,唯以明亮的粉白画阳伞,鲜艳的红色画底桌,赋予它们最明丽的色彩,意在突出人的活动痕迹,营造“此处无人胜有人”的效果。统调中突然跳出一个显色,犹如歌唱突然升入高音区,响亮,刺激,令人振奋。用“显色”还能保持画面整体的和谐,能见出画家的综合能力。我还注意到,罗颖看重城市花木,也看重城市建筑。民族风格的亭台楼阁,西洋风格的花园别墅,中西合璧的折中式建筑,都进入她的画面。建筑最能承载岁月流痕和历史记忆,也最能考验画家把握结构形式的能力。在追求建筑形式感的同时,不忘记它们的时光遗痕和人文记忆,使老房子,新房子,都呈现自己的历史性格,是另一种可贵能力。

秘境 ║ 45cm×25cm ║ 绢本设色 ║ 2018年城市是现代世界的集中显现——不论显现的是光明还是黑暗,富足还是贫穷,欢乐还是痛苦,美丽还是丑陋,善良还是罪恶。艺术家的城市感觉与城市想像,各抒所见所想,千差万别。有人揭示“水泥森林”的可怖,有人描述城市的喧闹,也有人寻求城市的诗意,颂美城市的美丽。只要真实和真诚,都可能产生杰出作品。罗颖的城市感知是温情的,兼容真与美。这或许可借用哲人说的寻求“诗意栖居”来形容。

永福八景·梵籟流觴 ║ 26cm×27cm ║ 绢本设色 ║ 2017年一个以西湖为底色的都市造梦——记罗颖的都市园林山水文/尉晓榕我们似乎不必问罗颖为什么要画画,这是一个答案空洞的假问题,一句机缘巧合就说尽了。其实,她喜欢就已足够,况且她的喜欢不是装给人看的。但我们应当问,她为什么画这个?因为这将引领我们去她那梦开始的地方,以破解她的“本意”。也许,我们还应该问,她怎样画?因为相关搜索可资以反观我们自己的说梦法。

永福八景·福田花雨 ║ 26cm×27cm ║ 绢本设色 ║ 2017年罗颖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双料杭州人,是用西湖的水土精华调制成的,因此可以说西湖或杭州,将是她日后无论身处何方都要“梦回”的栖心之地。这地缘空间也便成为她的梦工场,一个追梦造梦的永远向度。她的画中确实隐潜着一种普在的专情,那就是“西湖情结”。她用以铺陈画面的草木花果,是杭州植物志的诗意摹本;茶山渠水、民屋岸桥,也无非是富丽钱塘标签式的民俗显现。她“画这个”的“本意”是直呈的,是无心节制的。至于她修炼多年的学院式的文化遮蔽,那些画面“形式函数”的加减乘除和种种学术矫情,则全给了画境,去做成一些必要的朦胧。

永福八景·澄泓應風 ║ 26cm×27cm ║ 绢本设色 ║ 2017年在这里,还须注意的是,一方面,罗颖从学步期到成长期到今天的泛成熟期,凡三十年,其身边真山真水未变,对她的仁智情怀的形成是植根性的;另一方面,时代的都市化进程和时尚承转又令人情物候一变再变,对她的审美发育构成了无法也无须抗拒的再造性干预。做这样的二分法,是鉴于在罗颖的画中,既可见到对自然的深度依恋,又可见到对形式新创的高度自觉,前者关涉整个民族的绵长记忆,是贯时性的,是超稳态的;后者则由时代随机触发,具有鲜活的共时性,是活跃的,多变的。在两者间,大多数艺术家都须有一番艰难的轻重计较。而罗颖看上去则是轻松交卷的。她并未对传统山水图式的学院派教习产生不可救药的“路径依赖”,只将其当做裹腹的饲料,却把味觉信托给了和她一道成长的杭州城,她忠实于自己的眼睛,不想漠视发生于身边真实在场的园林改造和街肆升级。

永福八景·藤蘿迷月 ║ 26cm×27cm ║ 绢本设色 ║ 2017年于是,在选材上,她将酒吧茶座放进了山水画中,将玻窗铁艺放进了山水画中,这就在不意中把当今山水画坛盛行的仿古山水偷换成了都市园林山水,一种风景式的山水。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一种都市人熟悉的窗外风景,旧式山水中可居可游的乐趣多多少少让位给了可坐拥坐享可凭窗一揽的乐趣,这是古时闺阁生活中对景凭栏的现代翻版。想来,这也是都市丽人们赖以做白日梦的一席沙发吧。

高棉的微笑 ║ 26cm×25.5cm ║ 绢本设色 ║ 2018年罗颖作为一个女性,她够多梦,够小资,够都市,也够古典;够疑惑也够清醒;有点勇气、有点野心,也有点矜持和退让。诸些元素已被调到舒服的比重和位置,让人看去觉得放心。不错,她在追梦造梦,但并未走远,她几乎只在梦开始的地方寻梦,所谓人在画中,又何必舍近求远。至于她的真正“本意”,我想还是作多解为好,因为这种追问常常令当事人都十分懵懂,它的存在也许虚无飘渺。而真实可辨的,倒是她的画法,即对“怎样画”的追问。首先,一个画者,须对自己的画面做出一些预期,然后在一揽子实验中追其所想。罗颖算是个灵慧的女性,她自会有一种把事情做漂亮的本领。说白了,其实作画与说话唱歌梳妆打扮诸事相去未远,都讲的是雅俗高低、生能拙巧,这桩桩件件大抵是难不住一个噬美的聪明女性的吧。

洞里萨湖 ║ 26cm×25.5cm ║ 绢本设色 ║ 2018年也无须讳言,罗颖的画是女性的,高标着一种女性情怀和女性风范,做出认同这么一种性别绘画,既然画如其人,而人分男女就不宜画出不男不女的画来,既然画以性格论,又为何不能以性别论?二者都关乎本真,直指人格,本无偏废的道理。人们爱看罗颖的色墨法和由之而生的和暖的阳光图景,爱看她的由虚实法所幻生的明丽梦境,并且惊异于她对感性细节的诗性把握。这些好处都更多地表现为女性特质,尽管一些不如意处也从中生成,但它们毕竟主导了一批好画。

吴哥 ║ 26cm×25.5cm ║ 绢本设色 ║ 2018年大体看,罗颖的思路是明晰的。她先用自然山水和经典山水陈其大概,再以描写性用色,素描用光和现代花卉用笔去与之对峙,并大胆引入西画近景写生的张力结构,然后在层层紧张关系中滤出不溶性因子,萃取那些具有宝石切面效果的唯美细节,最后以她特有的美感和形式趣味去总体关照整个画面,这种理性而干练的做派,已不逊男子。

浮云 ║ 26cm×25.5cm ║ 绢本设色 ║ 2018年罗颖是个幸福的女人,她以自己喜爱的方式做自己喜爱的且高度符合她天性和天分的事,即一件清明无限暗香宜人却又胜任愉快的雅事。这也许是她能如此早地拥有一批自己的好画的秘密所在。但毕竟,一个国画家修的是百年金刚不倒,这不同于明星式的速成,他(她)必须多方建筑其坚实和可信靠的成功基础,然后为营步步一路修行,它是可持续进展的,笑到最后的那种,仅靠一两个胜算是不济的。“木桶原理”说:“一个任意高的木桶,它盛水的高度取决于其中最低的那块木板。”尽管罗颖已初具相当的底盘和底气,但我们无法知道她将会如何经营她的后续篇章,她有无补缺补漏的足够用心。尽管如此,凭着她的天赋才情、宽径的文化准备,再外加一个好的开头,我愿意籍此给出较高的期许。作为一个女性艺术家,罗颖是人画合一的,可作人画一体观。她连同她的图本正明晦于恰能辨认其形气的距离,而在那里,总有几分清朗。

金边的萤火虫 ║ 26cm×25.5cm ║ 绢本设色 ║ 2018年

白蛇 ║ 26cm×25.5cm ║ 绢本设色 ║ 2018年

离开 ║ 26cm×25.5cm ║ 绢本设色 ║ 2018年

疊山觀 ║ 96cm×69cm ║ 绢本设色 ║ 2016年

清供系列1、2 ║ 78cm×29cm×2 ║ 绢本设色 ║ 2014年

清供系列3、4 ║ 78cm×29cm×2 ║ 绢本设色 ║ 2014年

清供系列5、6 ║ 78cm×29cm×2 ║ 绢本设色 ║ 2014年

清供系列7、8 ║ 78cm×29cm×2 ║ 绢本设色 ║ 2014年

清供系列9、10 ║ 78cm×29cm×2 ║ 绢本设色 ║ 2014年

清供系列11、12 ║ 78cm×29cm×2 ║ 绢本设色 ║ 2014年

清供系列13、14 ║ 78cm×29cm×2 ║ 绢本设色 ║ 2014年

雨歇 ║ 78cm×29cm×2 ║ 绢本设色 ║ 2016年横屏欣赏 效果更佳

惊鹤图艺术简历 / Art resume罗颖|Luo Ying1973年出生於杭州,分別於1996年、2005年及2010年取得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山水畫專業的學士、碩士及博士學位。2015年於中國杭州浙江美術館曾舉辦大型個展《詩運四維》。群展包括2016年浙江富陽公望美術館舉辦的開館大展《山水宣言》,以及2018年杭州浙江美術館舉辦的《後筆墨時代:中國式風景》。羅穎現為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與書法藝術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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