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与色│当代书画名家系列评论:燕守谷
市声喧嚣,慎独不易。一个人避开世俗纷扰,归隐于书斋内捉刀捻管,尔后又到鲁南蒙山的苍茫处开荒建院,以一种文化情景转换嫁接的方式擎起一展回望古典的大旗。
这是燕守谷。多像一个世纪前蛰居京城一隅抄古碑、校古籍、辑金石的鲁迅先生。于世俗洪流中断然转身,守望传统文化的道山,走向历史的深邃处。燕守谷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大家都有很多欲望,反而成了一种繁重的负担,找不到平静、质朴、简洁、闲适的生活。”那么我们可以凭此臆测,是物欲的现实刺痛了他,让他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躲避着这个嚣扰的社会。
▲ 苏轼书王定国所藏王晋卿画著色山二首 30cmX41cm
早年的燕守谷长期生活于地处鲁南的枣庄。在那块文化厚重之地,耕耘石田、瀚游墨池。1992年,他的篆刻作品在全国第四届中青展获得大奖,蜚声印坛书界,进而成长为鲁西地域性书法界的领军人物。其实,自燕守谷出道以来,就以一种“侠客”的风范特立独行于书坛。他那浪漫与孤傲相结合的书风,他那奔放而又狂狷的个人性情,早已为国内主流书界所倾目关注和珍视倚重。
当然,这只是燕守谷艺术履历的前半部。倘若一个书法家止步于此,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毫不夸张地说,不知道有多少志于书道者穷其毕生精力,也未必能达到如此的高度。但是,对于燕守谷这样一位兼具天赋、才情、襟识和修为的书家,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书法乃至其他相关的艺术门类与这样的人是有缘分的。燕守谷的涉猎广泛,书法、篆刻、绘画均有不俗的造诣。当他进入到一种自觉自知的艺术视野中时,便开始理性设计了自己在人文传承和精神重塑等方面的责任担当。大约自2011年始,燕守谷“归隐”山林,到平邑蒙山的鬼谷子村主持重建东山书院。
▲门无竟有联 35cmX139cm*2
东山书院始建于元代初期,盛行元、明两代,至清初历400年而倒塌。重建后既保持书院之传统,也彰显当代之对应,以“道艺一体”自许,在儒释道三家的基础上,做修行、学问、艺术、生活诸课程,并附设茶室为共生之体,从生活美学直接印证书院之所学。燕守谷如此诠释:“在山川的怀抱里,自觉与荒寒为友,体味荒寒之中未遭世俗污染的原始浑朴之美……”我认为,这是一种资本化背景下的文化乡愁,是对返璞归真的确认,也是一种对自然之美、生活之趣的重新发现,他以一种身体力行的方式去探寻古典与现代、人与自然的深层关联。燕守谷的这一举动在当时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响。
▲元人题画 36cmX50cm
时下,浮躁似乎成为一种“流行病”。在此宏大的语境下,艺者何为?燕守谷以其决绝的姿态进行着有力的反驳。在当代书坛,许多书法家骨子里似乎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感,书法创作已堕落为一种舍本逐末的笔墨游戏,只在形式上讨乖巧,不在笔墨情感和文化内涵的深层着力。我们总能不断看到一些“黑马”、“新秀”诞生,但往往稍加推敲便露出马脚:轻浮气、媚俗态、火药味……可谓满纸荒唐。苏东坡说:“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这该是传统艺术所追求的最高审美境界了。作为艺术的书法,不在于如何强悍和霸气,而其根本应该在于笔墨的情感、情趣和意蕴。我一直认为,要把书法写像、写到驾轻就熟并不难,难就难在对书法发展脉络的整体把握,难在自我意识、修为、学识和性情的介入,难在在此基础之上的推陈出新。
▲明人张邦奇题画 53cmX236cm
从这个标准去考量当下的书法创作似乎有些苛刻。但在燕守谷的笔管濡下,我们却不断发现惊喜之处。燕守谷初学篆隶,在他书学训练过程中就是以此为源,沿中国书法史的演变脉络自上而下,商周金文、秦朝石鼓、两汉简牍、六朝碑版、民间书法,一直到明清诸家。碑帖融合,百家兼容,并在此脉系中推陈出新,进而开启了自己的笔墨空间。近些年,燕守谷的书法创作以草书为主。草书的本质是浪漫主义的,是直抒胸臆酣畅淋漓的,其讲求的是行笔迅疾灵便,如魔如幻。但正如朱以撒先生所言,草书不是草草书。它的精神内里还是要有从容、沉着的气度。这样,才不至于显出急促、拘谨和小家子气。我们可以看到,燕守谷的行草书尤其是大草用笔在很大成分里熔铸了篆隶古法。姜夔在《续书谱》中说:“真、行、草之法,其源出于虫篆,八分、飞白、章草等。” 篆隶笔法的特点是深沉而波发,笔画沉着痛快,不飘浮、不软弱。在燕守谷的行草书中,能看到篆隶笔意的渗入和融合。他的行笔轻巧自如,不留痕迹,看似随意,实出笔笔入纸,气象博深。他的结体乖张,点画老辣,或亦圆亦方张力劲健,或似磐似石厚实凝重,或如溪如涓云烟弥散……毫不避讳地说,在当代中青年书家中,燕守谷是一个成功的范例。
▲明人题画 33cmX68cm
受展厅文化的影响,当下的书法创作往往重视形式的铺张和视角的冲击力,染色、作旧、巧饰、拼接……这些外在的功夫都用尽了,却忽视了书法的内涵,忽略了书写自身。汉代的刘安曾说:“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书法家更应如此,“修其本、求真实”,也就是说要最大限度地消弱非书写的成分,回归到书写的真实。若非如此,只能以浅薄的表层博得众人的眼球,却实难深入人心。
那么,何为书写的真实?“我手写我心”应该是最大的真实。曾翔说过,他所认为的书法艺术不是碑,不是帖,而是真,是真性情,是真我。深受齐风鲁韵文化浸润的燕守谷骨子里有着古代才子式的不羁与浪漫。于明诠在一篇《像雨像电又像风》的文章中如此描述:“看守谷兄作草书真是一种享受,他哪里是挥翰写字,简直就是性情的直抒胸臆,风驰电掣,任性逍遥。”是啊,当把胸中蓬勃的激情通过书写倾泻至案头纸上时,这便是真实的书写,或者说是书写的真实,他在水与墨的交融运行中完成了一次精神的游历。从这一角度而言,我认为,燕守谷的书法对当下展厅文化有着很好的警示意义。书法的优劣不在于尺幅之大小,也非炫目之色彩,而是通过自在、自为的书写,追求自我本真的生命意义。
▲放下 16cmX33cm
▲与云朝暮(紫砂陶印) 10cmX10cm
不久前,我在搜集有关燕守谷的资料时看到一幅照片,是他与几位同道在雪中烹茶品茗时的抓拍照。那时漫天大雪,他们披着雪花围坐在一张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石桌上煮茶品茗。看到这幅图片,我沉思良久。此景此情,总会令人心生向往。如竹林七贤抚琴松下饮酒林中,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如陆羽闲品春茗卧读诗书……或许有人会说这是作秀。但我认为,燕守谷的精神深处是皈依古典的,他所亲近的,是一种将坠的传统文化价值。当然,这不是偏执的守成,也非激进的复古,而是一种被遮蔽的人文的厚度和生活的情趣。
这种精神自觉借助于笔墨在宣纸上慢慢渗透出来。在阅读了燕守谷的大量书作后,我发现他的作品中常充盈着一种古雅、淡定、从容的精神气质。白纸黑字,素淡而鲜明,于古拙中透出秀逸,这是一种浪漫主义情怀的外化和呈示。燕守谷出生于临沂,及长,定居于鲁南枣庄。这一带的文化积淀很深,诞生过羲之献之,诞生过颜真卿,他们在书法史上不止一次地擎起新的高度。生长于斯地,燕守谷养成了凝达内敛、高蹈自守的性格襟怀,这也是他的书法作品一以贯之的内在气韵的根源。阅读燕守谷,我能感受到其作品背后蕴涵着的沉凝的气息,给人以当头棒喝的精神力量。
▲元人题画 36cmX50cm
▲誓共烟霞到老闲(紫砂陶印) 8cmX8cm
书法篆刻之外,燕守谷还擅绘事,主攻山水。他的山水十分注重简、逸。宋代的陈骙说:“事以简为上,言以简为当。”我想,这与他的内在的精神追求是一脉相承的。在他笔下,不是那种着染习气的山山水水,而是贯注了自己的精神认识和艺术观照。“性本爱丘山”,我想,燕守谷每每次伏案作画一定是洒脱的、舒缓的、自然的,如行走于山阴道上,安宁而又恬淡。于烦嚣尘世之中,固守心灵深处的一方禅意空间——燕守谷在书画印的多栖世界里触摸到艺术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