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野集上
【唐】孟 郊 撰
【宋】宋敏求 编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集部别集类
孟东野集十卷（内府藏本）
唐孟郊撰。郊字东野，武康人。贞元中举进士。官溧阳尉。事迹附载《新唐书·韩愈传》。愈集中《贞曜先生墓志铭》，即为郊作也。是集前有宋敏求序，称世传其集编汴吴镂本五卷，一百二十四篇。周安惠本十卷，三百三十一篇。蜀人蹇所纂凡二卷，一百八十篇。取韩愈赠郊句，名之曰《咸池集》。自馀诸家所杂录，不为编帙，诸本各异。敏求总括遗逸，删除重复，分十四类编集，得诗五百一十一篇。又以杂文二篇附於後，共为十卷。此本卷数相符，盖敏求所编也。郊诗托兴深微，而结体古奥。唐人自韩愈以下，莫不推之。自苏轼“诗空螯小鱼”之诮，始有异词。元好问《论诗绝句》乃有“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之句。当以苏尚俊迈，元尚高华，门径不同，故是丹非素。究之郊诗品格，不以二人之论减价也。
《中国古代文学要籍简介》所作之《孟东野诗集》提要
唐代诗人孟郊著。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属浙江德清县）人。祖籍平昌（今山东临邑东北）。先世居洛阳（今属河南）。孟郊早年生活贫困，曾周游湖北、湖南、广西等地，无所遇合，屡试不第。贞元中张建封镇守徐州时，郊曾往谒。贞元12年（796）46岁始登进士第，有诗《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然后东归，旅游汴州（今河南开封）、越州（今浙江绍兴）。贞元十七年（801年），任为溧阳尉。在任时常以作诗为乐，作不出诗则不出门，故有“诗囚”之称，不事曹务，还被罚半俸。元和初，河南尹郑余庆奏为河南水陆转运从事，试协律郎，定居洛阳。60岁时，因母死去官。郑余庆镇守兴元，又奏为参谋、试大理评事。郊应邀前往，到阌乡（今河南灵宝），暴病去世，时为元和九年，孟郊的朋友韩愈等人凑了100贯为他营葬，郑余庆派人送300贯，“为遗孀永久之赖”。张籍私谥为贞曜先生。
孟郊现存诗歌500多首，以短篇的五言古诗最多，代表作有《游子吟》等。与贾岛齐名，人称“郊寒岛瘦”。二家诗“清奇”“悲愁”，造语刻炼，白描不用词藻，是共同之处。但孟郊诗以五古为主，不作律诗；贾岛诗以五律为主，古体较少；孟郊对社会生活观察较广，感情较深，有关心国事民生的作品；贾岛则生活较窄，对世事较冷淡，一味枯寂幽峭，情调凄黯，是不同之处。但贾岛对后来的影响大于孟郊：晚唐五代被诗论家称为“贾岛时代”（闻一多《贾岛》），宋代“九僧”、“四灵”，明代“竟陵派”，清代“浙派”，学贾岛成为流派；学孟郊的只是个别的诗人。
今传本《孟东野诗集》10卷，北宋宋敏求编，分乐府、感兴、咏怀等14类，附赞1篇，书1篇，有明代毛晋刻本和影宋本。黄丕烈所藏北宋蜀本，已不可见。陆心源所藏汲古阁影宋精本，今归日本。通行本有汲古阁本，闵刻朱墨本。《四部丛刊》影印杭州叶氏藏明弘治本。195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刊印华忱之校订《孟东野诗集》，末附孟郊年谱、遗事辑录。注释有陈延杰《孟东野诗注》，夏敬观选注《孟郊诗》。事迹可参考韩愈《贞曜先生墓志铭》、新、旧《唐书》本传、夏敬观《孟东野先生年谱》、华忱之《唐孟郊年谱》。
按：文本来自网络，原文未注明出处。本人以为有三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按宋敏求编制《孟东野诗集》所作的十四种分类编次，分为十四卷；第二种可能是据今本《孟东野诗集》，删除其注（避免侵权），但在下手头没有今本可资对照，故只能推测有这种可能性；第三，文本自《全唐文》 、《全唐文补遗》及其他总集或类书辑录。不知孰是。但无论如何，与四库全书本所收录之孟郊著作应无大的差别，故仍以四库本提要列其前。龙的传人2014年5月22日谨识。
●孟东野诗集卷一 乐府上
列女操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徇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井中心。
灞上轻薄行
长安无缓步，况值天景暮。
相逢灞浐间，亲戚不相顾。
自叹方拙身，忽随轻薄伦。
常恐失所避，化为车辙尘。
此中生白发，疾步亦未歇。
长安羁旅行
十日一理发，每梳飞旅尘。
三旬九过饮，每食唯旧贫。
万物皆及时，独余不觉春。
失名谁肯访，得意争相亲。
直木有恬翼，静流无躁鳞。
始知喧竞场，莫外君子身。
野策藤竹轻，山蔬薇蕨新。
潜歌《归去来》，事外风景真。
长安道
胡风激秦树，贱子风中泣。
家家朱门开，得见不可入。
长安十二衢，投树鸟亦急。
高阁何人家，笙簧正喧吸。
送远吟
河水昏复晨，河边相送频。
离杯有泪饮，别柳无枝春。
一笑忽然敛，万愁俄已新。
东波与西日，不惜远行人。
古薄命妾
不惜十指弦，为君千万弹。
常恐新声至，坐使故声残。
弃置今日悲，即是昨日欢。
将新变故易，持故为新难。
青山有蘼芜，泪叶长不干。
空令后代人，采掇幽思攒。
古离别
松山云缭绕，萍路水分离。
云去有归日，水分无合时。
春芳役双眼，春色柔四支。
杨柳织别愁，千条万条丝。
古乐府杂怨三首
其一
忆人莫至悲，至悲空自衰。
寄人莫剪衣，剪衣未必归。
朝为双蒂花，暮为四散飞。
花落却绕树，游子不顾期。
其二
夭桃花清晨，游女红粉新。
夭桃花薄暮，游女红粉故。
树有百年花，人无一定颜。
花送人老尽，人悲花自闲。
其三
分女镜不明，寒花日少容。
暗蛩有虚织，短线无长缝。
浪水不可照，狂夫不可从。
浪水多散影，狂夫多异踪。
持此一生薄，空成万恨浓。
静女吟
艳女皆妒色，静女独检踪。
任礼耻任妆，嫁德不嫁容。
君子易求聘，小人难自从。
此志谁与谅，琴弦幽韵重。
归信吟
泪墨洒为书，将寄万里亲。
书去魂亦去，兀然空一身。
山老吟
不行山下地，唯种山上田。
腰斧斫旅松，手瓢汲家泉。
讵知文字力，莫记日月迁。
蟠木为我身，始得全天年。
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小隐吟
我饮不在醉，我欢长寂然。
酌溪四五盏，听弹两三弦。
炼性静栖白，洗情深寄玄。
号怒路旁子，贪败不贪全。
苦寒吟
天色寒青苍，北风叫枯桑。
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
敲石不得火，壮阴正夺阳。
调苦竟何言，冻吟成此景。
猛将吟
拟脍楼兰肉，蓄怒时未扬。
秋鼙无退声，夜剑不隐光。
虎队手驱出，豹篇心卷藏。
古今皆有言，猛将出北方。
伤哉行
众毒蔓贞松，一枝难久荣。
岂知黄庭客，仙骨生不成。
春色舍芳蕙，愁风绕枯茎。
弹琴不成曲，始觉知音倾。
馆月改旧照，吊宾写馀情。
还舟空江上，波浪送铭旌。
古怨
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
湘弦怨
昧者理芳草，蒿兰同一锄。
狂飙怒秋林，曲直同一枯。
嘉木忌深蠧，哲人悲巧诬。
灵均入回流，靳尚为良谟。
我愿分众泉，清浊各异渠。
我愿分众巢，枭鸾相远居。
此志谅难保，此情竟何如。
湘弦少知音，孤响空踟蹰。
楚竹吟酬卢虔端公见和湘弦怨
握中有新声，楚竹人未闻。
识音者谓谁，清夜吹赠君。
昔为潇湘引，曾动潇湘云。
一叫凤改听，再惊鹤失群。
江花匪秋落，山日当昼曛。
众浊响杂沓，孤清思氛氲。
欲知怨有形，愿向明月分。
一掬灵均泪，千年湘水文。
远愁曲
飘摇何所从，遗冢行未逢。
东西不见人，哭向青青构。
此地有时尽，此哀无处容。
声翻太白云，泪洗蓝田峰。
水涉七八曲，山登千万重。
愿回玄夜月，出视白日踪。
贫女词寄从叔先辈简
蚕女非不勤，今年独无春。
二月冰雪深，死尽万木身。
时令自逆行，造化岂不仁。
仰企碧霞仙，高控沧海云。
永别劳苦场，飘摇游无垠。
边城吟
西城近天日，俗禀气候偏。
行子独自渴，主人仍卖泉。
烧烽碧云外，牧马青坡巅。
何处作幽梦，归思寄仰眠。
新平歌送许问
边柳三四尺，暮春离别歌。
早回儒士驾，莫饮土番河。
谁识匣中宝，楚云章句多。
杀气不在边
杀气不在边，凛然中国秋。
道险不在山，平地有摧辀。
河南又起兵，清浊俱锁流。
岂唯私客艰，拥滞官行舟。
况余隔晨昏，去家成阻修。
忽然两鬓雪，固是一日愁。
独寝夜难晓，起视星汉浮。
凉风荡天地，日夕声飕飗。
万物无少色，兆人皆老忧。
长策苟未立，丈夫诚可羞。
灵响复何事，剑鸣思戮雠。
结爱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
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
始知结衣裳，不知结心肠。
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弦歌行
驱傩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惟齿白。
暗中崒崒拽茅鞭，倮足朱裈行戚戚。
相顾笑声冲庭燎，桃弧射矢时独叫。
覆巢行
荒城古木枝多枯，飞禽嗷嗷朝哺雉。
枝倾巢覆雏坠地，乌鸢下啄更相呼。
阳和发生均孕育，鸟兽有情知不足。
枝危巢小风雨多，未容长成已先覆。
灵枝珍木满上林，凤巢阿阁重且深。
尔今所托非本地，乌鸢何得同尔心。
出门行二首
其一
长河悠悠去无极，百龄同此可叹息。
秋风白露沾人衣，壮心凋落夺颜色。
少年出门将诉谁，川无梁兮路无歧。
一闻陌上苦寒奏，使我伫立惊且悲。
君今得意厌粱肉，岂复念我贫贱时。
其二
海风萧萧天雨霜，穷愁独坐夜何长。
驱车旧忆太行险，始知游子悲故乡。
美人相思隔天阙，长望云端不可越。
手持琅玕欲有赠，爱而不见心断绝。
南山峨峨白石烂，碧海之波浩漫漫。
参辰出没不相待，我欲横天无羽翰。
湘妃怨
南巡竟不返，二妃怨逾积。
万里丧蛾眉，潇湘水空碧。
冥冥荒山下，古庙收贞魄。
乔木深青春，清光满瑶席。
搴芳徒有荐，灵意殊脉脉。
玉佩不可亲，徘徊烟波夕。
巫山曲
巴江上峡重复重，阳台碧峭十二峰。
荆王猎时逢暮雨，夜卧高秋梦神女。
轻红流烟湿艳姿，行云飞去明星稀。
目极魂断望不见，猿啼三声泪滴衣。
巫山高
见尽数万里，不闻三声猿。
但飞萧萧雨，中有亭亭魂。
千载楚襄恨，遗文宋玉言。
至今晴明天，云结深闺门。
楚怨
秋入楚江水，独照汨罗魂。
手把绿荷泣，意愁珠泪翻。
九门不可入，一犬吠千门。
塘下行
塘边日欲斜，年少早还家。
徒将白羽扇，调妾木兰花。
不是城头树，那栖来去鸦。
临池曲
池中春蒲叶如带，紫菱成角莲子大。
罗裙蝉鬓寄迎风，双双伯劳飞向东。
车遥遥路喜到江尽，江上又通舟。
舟车两无阻，何处不得游。
丈夫四方志，女子安可留。
郎自别日言，无令生远愁。
旅雁忽叫月，断猿寒啼秋。
此夕梦君梦，君在百城楼。
寄泪无因波，寄恨无因辀。
愿为奴者手，与郎回马头。
征妇怨 四首
其一
良人昨日去，明月又不圆。
别时各有泪，零落青楼前。
其二
君泪濡罗巾，妾泪满路尘。
罗长在手，今得随妾身。
路尘如得风，得上君车轮。
其三
渔阳千里道，近如中门限。
中门逾有时，渔阳长在眼。
其四
生在绿罗下，不识渔阳道。
良人自戍来，夜夜梦中到。
空城雀
一雀入官仓，所食宁损几。
只虑往复频，官仓终害尔。
鱼网不在天，鸟罗不张水。
饮啄要自然，可以空城里。
闲怨
妾恨比班竹，下盘烦冤根。
有笋未出土，中已今泪痕。
羽林行
朔雪寒断指，朔风劲裂冰。
胡中射雕者，此日犹不能。
翩翩羽林儿，锦臂飞苍鹰。
挥鞭快白马，走出黄河凌。
古意
河边织女星，河畔牵牛郎。
未得渡清浅，相对遥相望。
古别离
欲别牵郎衣，郎今到何处。
不恨归来迟，莫向临邛去。
游侠行
壮士性刚决，火中见石裂。
杀人不回头，轻生如暂别。
岂知眼有泪，肯白头上发。
平生无恩酬，剑闲一百月。
黄雀吟
黄雀舞承尘，倚恃主人仁。
主人忽不仁，买弹弹尔身。
何不远飞去，蓬蒿正繁新。
蒿粒无人争，食之足为珍。
莫觑翻车粟，觑翻罪有因。
黄雀不知言，赠之徒殷勤。
有所思
桔槔烽火昼不灭，客路迢迢信难越。
古镇刀攒万片霜，寒江浪起千堆雪。
此时西去定如何，空使南心远凄切。
求仙曲
仙教生为门，仙宗静为根。
持心苦妄求，服食安足论。
铲惑有灵药，饵真成本源。
自当出尘网，驭凤登昆仑。
婵娟篇
花婵娟，泛春泉。
竹婵娟，笼晓烟。
妓婵娟，不长妍。
月婵娟，真可怜。
夜半嫦娥朝太一，人间本自无灵匹。
汉宫承宠不多时，飞燕婕妤相妒嫉。
南浦篇
南浦桃花亚水红，水边柳絮由春风，
鸟鸣喈喈烟濛濛。自从远送对悲翁，
此翁已与少年，唯忆深山深谷中。
清东曲
樱桃花参差，香雨红霏霏。
含笑竞攀折，美人湿罗衣。
采采清东曲，明眸艳珪玉。
青巾艑上郎，上下看不足。
南阳公首词，编入新乐录。
●孟东野诗集卷二 乐府下
织妇辞
夫是田中郎，妾是田中女。
当年嫁得君，为君秉机杼。
筋力日已疲，不息窗下机。
如何织纨素，自着蓝缕衣。
官家榜村路，更索栽桑树。
古意
荡子守边戍，佳人莫相从。
去来年月多，苦愁改形容。
上山复下山，踏草成古踪。
徒言采蘼芜，十度不一逢。
鉴独是明月，识志唯寒松。
井桃始开花，一见悲万重。
人颜不再春，桃色有再浓。
掯气入空房，无寥乍从容。
启贴理针线，非独学裁缝。
手持未染彩，绣为白芙蓉。
芙蓉无染污，将以表心素。
欲寄未归人，当春无信去。
无信反增愁，愁心缘陇头。
愿君如陇水，冰镜水还流。
宛宛青丝绳，纤纤白玉钩。
玉钩不亏缺，青丝无断绝。
回还胜双手，解尽心中结。
折杨柳 二首
其一
杨柳多短枝，短枝多别离。
赠远累攀折，柔条安得垂。
青春有定节，离别无定时。
但恐人别促，不怨来迟迟。
莫言短枝条，中有长相思。
朱颜与绿杨，并在别离期。
其二
楼上春风过，风前杨柳歌。
枝疏缘别苦，曲怨为年多。
花惊燕地云，叶映楚池波。
谁堪别离此，征戍在交河。
和丁助教塞上吟
哭雪复吟雪，广文丁夫子。
江南万里寒，曾未及如此。
整顿气候谁，言从生灵始。
无令恻隐者，哀哀不能已。
古怨别
飒飒秋风生，愁人怨离别。
含情两相向，欲语气先咽。
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
古别曲
山川古今路，纵横无断绝。
来往天地间，人皆有离别。
行衣未束带，中肠已先结。
不用看镜中，自知生白发。
欲陈去留意，声向言前咽。
愁结填心胸，茫茫若为说。
荒郊烟莽苍，旷野风凄切。
处处得相随，人那不如月。
乐府戏赠陆大夫十二丈三首
其一
莲子不可得，荷花生水中。
犹胜道旁柳，无事荡春风。
其二
渌萍与荷叶，同此一水中。
风吹荷叶在，渌萍西复东。
其三
莲子未开时，苦心终日卷。
春水徒荡漾，荷花未开展。
戏答
芙容初出水，菡萏露中花。
风吹着枯木，无奈值空槎。
劝善吟
瘦郭有志气，相哀老龙钟。
劝我少吟诗，俗窄难尔容。
一口百味别，况在醉会中。
四座正当喧，片言何由通。
顾余昧时调，居止多疏慵。
见书眼始开，闻乐耳不聪。
视听互相隔，一身且莫同。
天疾难自医，诗僻将何攻。
见君如见书，语善千万重。
自悲咄咄感，变作烦恼翁。
烦恼不可欺，古剑涩亦雄。
知君方少年，少年怀古风。
藏书垦屋脊，不借与凡聋。
我愿拜少年，师之学崇崇。
从它笑为矫，矫善亦可宗。
望夫石
望夫石，夫不来兮江水碧。
行人悠悠朝与暮，千年万年色如故。
寒江吟
冬至日光白，始知阴气凝。
寒江波浪冻，千里无平冰。
飞鸟绝高羽，行人皆晏兴。
荻洲素浩渺，倚岸嘶棱橧。
烟舟忽自阻，风帆不相乘。
何况异形体，信任为股肱。
涉江莫涉凌，得意须得朋。
结交非贤良，谁免生爱憎。
冻水有再浪，失飞有载腾。
一言纵丑词，万响无善应。
取鉴谅不远，江水千万层。
何当春风吹，利涉吾道弘。
●孟东野诗集卷三 感兴上
审交
种树须择地，恶土变木根。
结交若失人，中道生谤言。
君子芳桂性，春荣冬更繁。
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
莫蹑冬冰坚，中有潜浪翻。
唯当金石交，可以贤达论。
怨别
一别一回老，志士白发早。
在富易为容，居贫难自好。
沉忧损性灵，服药亦枯槁。
秋风游子衣，落日行远道。
君问去何之，贱身难自保。
百忧
萱草女儿花，不解壮士忧。
壮士心是剑，为君射斗牛。
朝思除国雠，暮思除国雠。
计尽山河画，意穷草木筹。
智士日千虑，愚夫唯四愁。
何必在波涛，然后惊沉浮。
伯伦心不醉，四皓迹难留。
出处各有时，众议徒啾啾。
路病
病客无主人，艰哉求卧难。
飞光赤道路，内火焦肺肝。
欲饮井泉竭，欲医囊用单。
雇颜能几日，壮志忽已残。
人子不言苦，归书但云安。
愁环在我肠，宛转终无端。
衰松
近世交道衰，青松落颜色。
人心忌孤直，木性随改易。
既摧栖日干，未展擎天力。
终是君子材，还思君子识。
遣兴
弦贞五条音，松直百尺心。
贞弦含古风，直松凌高岑。
浮声与狂葩，胡为欲相侵。
退居
退身何所食，败力不能闲。
种稻耕白水，负薪斫青山。
众听喜巴唱，独醒愁楚颜。
日暮静归时，幽幽扣松关。
卧病
贫病诚可羞，故床无新裘。
春色烧肌肤，时餐苦咽喉。
倦寝意蒙昧，强言声幽柔。
承颜自俯仰，有泪不敢流。
默默寸心中，朝愁续暮愁。
隐士
本末一相返，漂浮不还真。
山野多馁士，市井无饥人。
虎豹忌当道，麋鹿知藏身。
奈何贪竞者，日与患害亲。
颜貌岁岁改，利心朝朝新。
孰知富生祸，取富不取贫。
宝玉忌出璞，出璞先为尘。
松柏忌出山，出山先为薪。
君子隐石壁，道书为我邻。
寝兴思其义，淡泊味始真。
陶公自放归，尚平去有依。
草木择地生，禽鸟顺性飞。
青青与冥冥，所保各不违。
独愁
前日远别离，昨日生白发。
欲知万里情，晓卧半床月。
常恐百虫鸣，使我芳草歇。
春日有感
雨滴草芽出，一日长一日。
风吹柳线垂，一枝连一枝。
独有愁人颜，经春如等闲。
且持酒满杯，狂歌狂笑来。
将见故人
佳人季夏中，及此百馀日。
无日不相思，明镜改形质。
宁知仲冬时，忽有相逢期。
振衣起踯躅，赤鲤跃天池。
伤时
常闻贫贱士之常，咨尔富者莫相笑。
男儿得路即荣名，邂逅失途成不调。
古人结交而重义，今人结交而重利。
劝人一种种桃李，种亦直须遍天地。
一生不爱嘱人事，嘱即直须为生死。
我亦不羡季伦富，我亦不笑原宪贫。
有材有势即相识，无财无势同路人。
因知世事皆如此，却向东溪卧白云。
寓言
谁言碧山曲，不废青松直。
谁言浊水泥，不污明月色。
我有松月心，俗骋风霜力。
贞明既如此，摧折安可得。
偶作
利剑不可近，美人不可亲。
利剑近伤手，美人近伤身。
道险不在广，十步能摧轮。
情忧不在多，一夕能伤神。
劝学
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
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万事须已运，他得非我贤。
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赠农人
劝尔勤耕田，盈尔仓中粟。
劝尔伐桑株，减尔身上服。
清霜一委地，万草色不绿。
狂飙一入林，万叶不着木。
青春如不耕，何以自结束。
长安早春
旭日朱楼光，东风不惊尘。
公子醉未起，美人争探春。
探春不为桑，探春不为麦。
日日出西园，只望花柳色。
乃知田家春，不入五侯宅。
罪松
虽为青松姿，霜风何所宜。
二月天下树，绿于青松枝。
勿谓贤者喻，勿谓愚者规。
伊吕伐封爵，夷齐终身饥。
彼曲既在斯，我正实在兹。
泾流合渭流，清浊各自持。
天令设四时，荣衰有常期。
荣合随时荣，衰合随时衰。
天令既不从，甚不敬天时。
松乃不臣木，青青独何为。
感兴
拨心草不死，去根柳亦荣。
独有失意人，恍然无力行。
昔为连理枝，今为断弦声。
连理时所重，断弦今所轻。
吾欲进孤舟，三峡水不平。
吾欲载车马，太行路峥嵘。
万物根一气，如何互相倾。
感怀八首
其一
秋气悲万物，惊风振长道。
登高有所思，寒雨伤百草。
平生有亲爱，零落不相保。
五情今已伤，安得自能老。
其二
徘徊不能寐，耿耿含酸辛。
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
四时不迁移，万物何时春。
唯忆首阳路，永谢当时人。
其三
长安嘉丽地，宫月生蛾眉。
阴气凝万里，坐看芳草衰。
玉堂有玄鸟，亦以从此辞。
伤哉志土叹，故国多迟迟。
深宫岂无乐，扰扰复何为。
朝见名与利，暮还生是非。
姜牙佐周武，世业永巍巍。
其四
举才天道亲，首阳谁采薇。
去去荒泽远，落日当西归。
羲和驻其轮，四海借馀晕。
极目何萧索，惊风正离披。
■鸮鸣高树，众鸟相因依。
东方有一士，岁暮常苦饥。
主人数相问，脉脉今何为。
贫贱亦有乐，且愿掩柴扉。
注：左“玄”右“鸟”
其五
火云流素月，三五何明明。
光耀侵白日，贤愚迷至精。
四时更变化，天道有亏盈。
常恐今已没，须臾还复生。
达士
四时如逝水，百川皆东波。
青春去不还，白发镊更多。
达人识元气，变愁为高歌。
倾产取一醉，富者奈贫何。
君看土中宅，富贵无偏颇。
暮秋感思二首
其一
西风吹垂杨，条条脆如藕。
上有噪日蝉，催人成皓首。
亦恐旅步难，何独朱颜丑。
欲慰一时心，莫如千日酒。
其二
优哉遵渚鸿，自得养身旨。
不啄太仓粟，不饮方塘水。
振羽戛浮云，罝罗任徒尔。
古兴
楚血未干衣，荆虹尚埋辉。
痛玉不痛身，抱璞求所归。
劝友
至白涅不缁，至交淡不疑。
人生静躁殊，莫厌相箴规。
胶漆武可接，金兰文可思。
堪嗟无心人，不如松柏枝。
夷门雪赠主人
夷门贫士空吟雪，夷门豪士皆饮酒。
酒声欢闲入雪销，雪声激切悲枯朽。
悲欢不同归去来，万里春风动江柳。
尧歌二首
其一
尔室何不安，尔孝无与齐。
一言应对姑，一度为出妻。
往辙才晚钟，还辙及晨鸡。
往还迹徒新，很戾竟独迷。
娥女无礼数，污家如粪泥。
父母吞声哭，禽鸟亦为啼。
如何天与恶，不得和鸣栖。
其二
山色挽心肝，将归尽日看。
村肩篮舆子，野坐白发官。
莺弄方短短，花明碎攒攒。
琉璃堆可掬，琴瑟饶多欢。
翠韵仙窈窕，岚漪出无端。
养馆洞庭秋，响答虚吹弹。
●孟东野诗集卷四 感兴下
乱离
天下无义剑，中原多疮痍。
哀哀陆大夫，正直神反欺。
子路已成血，嵇康今尚嗤。
为君每一恸，如剑在四肢。
折羽不复飞，逝水不复归。
直松摧高柯，弱蔓将何依。
朝为春日欢，夕为秋日悲。
泪下无尺寸，纷纷天雨丝。
积怨成疾疹，积恨成狂痴。
怨草岂有边，恨水岂有涯。
怨恨驰我心，茫茫日何之。
劝酒
白日无定影，清江无定波。
人无百年寿，百年复如何。
堂上陈美酒，堂下列清歌。
劝君金屈卮，勿谓朱颜酡。
松柏岁岁茂，丘陵日日多。
君看终南山，千古青峨峨。
去妇
君心匣中镜，一破不复全。
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
安知御轮士，今日翻回辕。
一女事一夫，安可再移天。
君听去鹤言，哀哀七丝弦。
君子勿郁郁士有谤毁者作诗以赠之二首
其一
君子勿郁郁，听我青绳歌。
人间少平地，森耸山岳多。
折辀不在道，覆舟不在河。
须知一尺水，日夜增高波。
叔孙毁仲尼，臧仓掩孟轲。
兰艾不同香，自然难为和。
良玉烧不热，直竹文不颇。
自古皆如此，其如道在何。
其二
日住复不见，秋堂暮仍学。
玄发不知白，晓入寒铜觉。
为林未离树，有玉犹在璞。
谁把碧梧枝，刻作云门乐。
闻砧
杜鹃声不哀，断猿啼不切。
月下谁家砧，一声肠一绝。
杵声不为客，客闻发自白。
杵声不为衣，欲令游子归。
游子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
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自叹
愁与发相形，一愁白数茎。
有发能几多，禁愁日日生。
古若不置兵，天下无战争。
古若不置名，道路无欹倾。
太行耸巍峨，是天产不平。
黄河奔浊浪，是天生不清。
四蹄日日多，双轮日日成。
二物不在天，安能免营营。
求友
北风临大海，坚冰临河面。
下有大波澜，对之无由见。
求友须在良，得良终相善。
求友若非良，非良中道变。
欲知求友心，先把黄金炼。
投所知
苦心知苦节，不容一毛发。
炼金索坚贞，洗玉求明洁。
自惭所业微，功用如鸠拙。
何殊嫫母颜，对彼寒塘月。
君存古人心，道出古人辙。
尽美固可扬，片善亦不遏。
朝向公卿说，暮向公卿说。
谁谓黄钟管，化为君子舌。
一说清嶰竹，二说变嶰谷。
三说四说时，寒花拆寒木。
璞璞家道路，灿灿我衣服。
岂直辉友朋，亦用慰骨肉。
一暖荷匹素，一饱荷升粟。
而况大恩恩，此身报得足。
且将食檗芳，酬之作金刀。
病客吟
主人夜呻吟，皆入妻子心。
远客昼呻吟，徒为虫鸟音。
妻子手中病，愁思不复深。
僮仆手中病，忧危独难任。
丈夫久漂泊，神气自然沉。
况于滞疾中，何人免嘘唏。
大海亦有涯，高山亦有岑。
沉忧独无极，尘泪互盈襟。
感怀
孟冬阴气交，两河正屯兵。
烟尘相驰突，烽火日夜惊。
太行险阻高，挽粟输连营。
奈何操弧者，不使枭巢倾。
犹闻汉北儿，怙乱谋纵横。
擅摇干戈柄，呼叫犲狼声。
白日临尔躯，胡为丧丹诚。
岂无感激士，以致天下平。
登高望寒原，黄云郁峥嵘。
坐驰悲风暮，叹息空沾缨。
离思
不寐亦不语，片月秋稍举。
孤鸿忆霜群，独鹤叫云侣。
怨彼浮花心，飘飘无定所。
高张系繂帆，远过梅根渚。
回织别离字，机声有酸楚。
结交
铸镜须青铜，青铜易磨拭。
结交远小人，小人难姑息。
铸镜图鉴微，结交图相依。
凡铜不可照，小人多是非。
伤春
两河春草海水清，十年征战城郭腥。
乱兵杀儿将女去，二月三月花冥冥。
千里无人旋风起，莺啼燕语荒城里。
春色不拣暮旁枝，红颜皓色逐春去。
春去春来那得知，今人看花古人墓，
令人惆怅山头路。
择友
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
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
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
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
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
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
好人常直道，不顺世间逆。
恶人巧谄多，非义苟且得。
若是效真人，坚心如铁石。
不谄亦不欺，不奢复不溺。
面无吝色容，心无诈忧惕。
君子大道人，朝夕恒的的。
夜忧
岂独科斗死，所嗟文字捐。
蒿蔓转骄弄，菱荇减婵娟。
未遂摆鳞志，空思吹浪旋。
何当再霖雨，洗濯生华鲜。
惜苦
于鹄值谏议，以毬不能官。
焦蒙值舍人，以杯不得完。
可惜大雅旨，意此小团栾。
名回不敢辨，心转实是难。
不惜为君转，转非君子观。
转之复转之，强转谁能欢。
哀哉虚转言，不可穷波澜。
寒地百姓苦
无火炙地眠，半夜皆立号。
冷箭何处来，棘针风骚劳。
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
高堂捶钟饮，到晓闻烹炮。
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
华膏隔仙罗，虚绕千万遭。
到头落地死，踏地为游邀。
游遨者是谁，君子为郁陶。
出东门
饿马骨亦耸，独驱出东门。
少年一日程，衰叟十日奔。
寒景不我为，疾走落平原。
眇默荒草行，恐惧夜魄翻。
一生自纺织，千首大雅言。
道路如抽蚕，宛转羁肠繁。
教坊歌儿
十岁小小儿，能歌得闻天。
六十孤老人，能诗独临川。
去年西京寺，众伶集讲筵。
能嘶竹枝词，供养绳床禅。
能诗不如歌，怅望三百篇。
访疾
冷气入疮痛，夜来痛如何。
疮从公怒生，岂以私恨多。
公怒亦非道，怒消乃天和。
古有焕辉句，嵇康闲婆娑。
请君吟啸之，正气庶不讹。
酒德
酒是古明镜，辗开小人心。
醉见异举止，醉闻异声音。
酒功如此多，酒屈亦以深。
罪人免罪酒，如此可为箴。
冬日
老人行人事，百一不及周。
冻马四蹄吃，陟卓难自收。
短景仄飞过，午光不上头。
少壮日与辉，衰老日与愁。
日愁疑在日，岁箭迸如雠。
万事有何味，一生虚自囚。
不知文字利，到死空遨游。
饥雪吟
饥乌夜相啄，疮声互悲鸣。
冰肠一直刀，天杀无曲情。
大雪压梧桐，折柴堕峥嵘。
安知鸾凤巢，不与枭鸢倾。
下有幸灾儿，拾遗多新争。
但求彼失所，但夸此经营。
君子亦拾遗，拾遗非拾名。
将补鸾凤巢，免与枭鸢并。
因为饥雪吟，至晓竟不平。
偷诗
饿犬■枯骨，自吃馋饥涎。
今文与古文，口各称可怜。
亦如婴儿食，饧桃口旋旋。
唯有一点味，岂见逃景延。
绳床独坐翁，默览有所传。
终当罢文字，别著逍遥篇。
从来文字净，君子不以贤。
注：■——左“齿”右“乍”
晚雪吟
贫富喜雪晴，出门意皆饶。
镜海见纤悉，冰天步飘飘，
一一仙子行，家家尘声销。
小儿击玉指，大耊歌圣明。
睿气流不尽，瑞仙何夐寥。
始知望幸色，终疑异礼招。
市井亦清洁，闾阎耸苕峣。
苍生愿东顾，翠华乃西遥。
天念岂薄厚，赈衷多忧焦。
忧焦致天平，以兹时比尧。
古耳有未通，新词有潜韶。
甘为酒伶摈，坐耻歌女娇。
选音不易言，裁正逢今朝。
今朝前古文，律异同一调。
愿于尧琯中，奏尽郁抑谣。
自惜
倾尽眼中力，抄诗过与人。
自悲风雅老，恐被巴竹嗔。
零落雪文字，分明镜精神。
坐甘冰抱晚，永谢酒怀春。
徒有言言旧，惭无默默新。
始惊儒教误，渐与佛乘亲。
老恨
无子抄文字，老吟多飘零。
有时吐向床，枕席不解听。
斗蚁甚微细，病闻亦清泠。
小大不自识，自然天性灵。
●孟东野诗集卷五 咏怀上
湖州取解述情
霅水徒清深，照影不照心。
白鹤未轻举，众鸟争浮沉。
因兹挂帆去，遂作归山吟。
落第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岂见叶上霜。
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刃伤。
咏怀
浊水心易倾，明波兴初发。
思逢海底人，乞取蚌中月。
此兴若未谐，此心终不歇。
病起言怀
强行寻溪水，洗却残病姿。
花景晼晚尽，麦风清冷吹。
交道卧来见，世情贫去知。
高闲思楚逸，淡泊厌齐儿。
终伴碧山侣，结言青桂枝。
秋夕贫居述怀
卧冷无远梦，听秋酸别情。
高枝低枝风，千叶万叶声。
浅井不供饮，瘦田长废耕。
今交非古交，贫语闻皆轻。
夜感自遣
夜学晓未休，苦吟神鬼愁。
如何不自闲，心与身为雠。
死辱片时痛，生辱长年羞。
清桂无直枝，碧江思旧游。
再下第
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
再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
下第东归留别长安知己
共照日月影，独为愁思人。
岂知鶗鴂鸣，瑶草不得春。
一片两片云，千里万里身。
云归嵩之阳，身寄江之滨。
弃之复何道，梦情吟白萍。
失意归吴因寄东台刘复侍御
自念西上身，忽随东归风。
长安日下影，又落江湖中。
离娄岂不明，子野岂不聪。
至宝非眼别，至音非耳通。
因缄俗外词，仰寄高天鸿。
下第东南行
越风东南清，楚日潇湘明。
试逐伯鸾去，还作灵均行。
江蓠伴我泣，海月投人惊。
失意容貌改，畏途性命轻。
时闻丧侣猿，一叫千愁并。
叹命
三十年来命，唯藏一卦中。
题诗怨问《易》，问《易》蒙复蒙。
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
影孤别离月，衣破道路风。
归去不自息，耕耘成楚农。
远游
慈乌不远飞，孝子念先归。
而我独何事，四时心有违。
江海恋空积，波涛信来稀。
长为路旁食，着尽家中衣。
别剑不割物，离人难作威。
远行少童仆，驱使无是非。
为性玩好尽，积愁心绪微。
始知时节驶，爱日非长辉。
商州客舍
商山风雪壮，游子衣裳单。
四望失道路，百忧攒肺肝。
日短觉易老，夜长知至寒。
泪流潇湘弦，调苦屈宋弹。
识声今所易，识意古所难。
声意今讵辨，騧明鉴其端。
长安旅情
尽说青云路，有足皆可至。
我马亦四蹄，出门似无地。
玉京十二楼，峨峨倚青翠。
下有千朱门，何门荐孤士。
长安羁旅
听乐离别中，声声入幽肠。夜魂绕吴乡。
几回羁旅情，梦觉残烛光。
渭上思归
独访千里信，回临千里河。
家在吴楚乡，泪寄东南波。
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初于洛中选
尘土日易没，驱驰力无馀。
青云不我与，白首方选书。
宦途事非远，拙者取自疏。
终然恋皇吧，誓以结吾庐。
帝城富高门，京路饶胜居。
碧水走龙状，蜿蜒绕庭除。
寻常异方客，过此亦踟蹰。
乙酉岁舍弟扶侍归兴义庄居后独止舍待替人
谁言旧居止，主人忽成客。
僮仆强与言，相惧终脉脉。
出亦何所求，入亦何所索。
饮食迷精粗，衣裳失宽窄。
回风卷闲簟，新月生空壁。
士有百役身，官无一姓宅。
丈夫耻自饰，衰鬓从飒白。
兰交早已谢，榆景徒相迫。
惟予中心镜，不语光历历。
西斋养病夜怀多感因呈上从叔子云
远客夜衣薄，厌眠待鸡鸣。
一床空月色，四壁秋蛩声。
守淡遗众俗，养疴念馀生。
方全君子拙，耻学小人明。
蚊蚋亦有时，羽毛各有成。
如何骐骥迹，踡局未能行。
西北有平路，运来无相轻。
●孟东野诗集卷六 咏怀下
秋怀十五首
其一
孤骨夜难卧，吟虫相唧唧。
老泣无涕洟，秋露为滴沥。
去壮暂如剪，来衰纷似织。
触绪无新心，丛悲有馀忆。
讵忍逐南帆，江山践往昔。
其二
秋月颜色水，老客志气单。
冷露滴梦役，峭风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
疑怀无所凭，虚听多无端。
棓桐枯峥嵘，声响如哀弹。
其三
一尺月透户，仡栗如剑飞。
老骨坐亦惊，病力所尚微。
虫苦贪夜色，鸟危巢焚辉。
孀娥理故丝，弧哭抽馀噫。
浮年不可追，衰步多夕归。
其四
秋至老更贫，破屋无门扉。
一片月落床，四壁风入衣。
疏梦不复远，弱心良易归。
商葩将去绿，缭绕争馀辉。
野步踏事少，病谋向物违。
幽幽草根虫，生意与我微。
其五
竹风相戛语，幽闺暗中闻。
鬼神满衰听，恍愡难自分。
商叶堕干雨，秋衣卧单云。
病骨可剸物，酸呻亦成文。
瘦攒如此枯，壮落随西曛。
袅袅一线命，徒言系絪缊。
其六
老骨惧秋月，秋月刀剑棱。
纤威不可干，冷魂坐自凝。
羁雌巢空镜，仙飙荡浮冰。
惊步恐自翻，病大不敢凌。
单床寤皎皎，瘦卧心兢兢。
洗河不见水，透浊为清澄。
诗壮昔空说，诗衰今何凭。
其七
老病多异虑，朝夕非一心。
商虫哭衰运，繁响不可寻。
秋草瘦如发，贞芳缀疏金。
晚鲜讵几时，驰景还易阴。
弱习徒自耻，暮知欲何任。
露才一见馋，潜智早已深。
防深不防露，此意古所箴。
其八
岁暮景气干，秋风兵甲声。
织织劳无衣，喓喓徒自鸣。
商声耸中夜，蹇支废前行。
青发如秋园，一剪不复生。
少年如饿花，瞥见不复明。
君子山岳定，小人丝毫争。
多争多无寿，天道戒其盈。
其九
冷露多瘁索，枯风饶吹嘘。
秋深月清苦。虫老声粗疏。
赪珠枝累累，芳金蔓舒舒。
草木亦趣时，寒荣似春馀。
自悲零落生，与我心何如。
其十
老人朝夕异，生死每日中。
坐随一啜安，卧与万景空。
视短不到门，听涩讵逐风。
还如刻削形，免有纤悉聪。
浪浪谢初始，皎皎幸归终。
孤隔文章友，亲密蒿莱翁。
岁绿闵似黄，秋节迸已穷。
四时既相迫，万虑自然丛。
南逸浩淼际，北贫硗确中。
曩怀沉遥江，衰思结秋嵩。
锄食难满腹，叶衣多丑躬。
尘缕不自整，古吟将谁通。
幽竹啸鬼神，楚铁生虬龙。
志生多异感，运郁由邪衷。
常思书破衣，至死教初重。
习乐莫习声，习声多顽聋。
明明胸中言，愿写为高崇。
十一
幽苦日日甚，老力步步微。
常恐暂下床，至门不复归。
饥者重一食，寒者重一衣。
泛广岂无涘，姿行亦有随。
语中失次第，身外生疮痍。
桂蠧既潜污，桂花损贞姿。
詈言一失香，千古闻臭词。
将死始前悔，前悔不可追。
哀哉轻薄行，终日与驷驰。
十二
流运闪欲尽，枯折皆相号。
棘枝风哭酸，桐叶霜颜高。
老虫干铁鸣，惊兽孤玉咆。
商气洗声瘦，晚阴驱景芳。
集耳不可遏，噎神不可逃。
蹇行散馀郁，幽坐谁与曹。
抽壮无一线，剪怀盈千刀。
清诗既名朓，金菊亦姓陶。
收拾昔所弃，咨嗟今比毛。
幽幽岁晏言，零落不可操。
十三
霜气入病骨，老人身生冰。
衰毛暗相刺，冷痛不可胜。
鷕鷕伸至明，强强揽所凭。
瘦坐形欲折，晚饥心将崩。
劝药左右愚，言语如见憎。
耸耳噎神开，始知功用能。
日中视馀疮，暗锁闻绳蝇。
彼齅一何酷，此味半点凝。
潜毒尔无猒，馀生我堪矜。
冻飞幸不远，冬令反心惩。
出没各有时，寒热苦相凌。
仰谢调运翁，请命愿有征。
十四
黄河倒上天，众水有却来。
人心不及水，一直去不回。
一直亦有巧，不肯至蓬莱。
一直不知疲，唯闻至省台。
忍古不失古，失古志易催。
失古剑亦折，失古琴亦哀。
夫子失古泪，当时落漼漼。
诗老失古心，至今寒皑皑。
古骨无浊肉，古衣如藓苔。
劝君勉忍古，忍古销尘埃。
十五
詈言不见血，杀人何纷纷。
声如穷家犬，吠窦何訚訚。
詈痛幽鬼哭，詈侵黄金贫。
言词岂用多，憔悴在一闻。
古詈舌不死，至今书云云。
今人咏古书，善恶宜自分。
秦火不爇舌，秦火空蓺文。
所以詈更生，至今横絪缊。
靖安寄居
寄静不寄华，爱兹■嵲居。
渴饮浊清泉，饥食无名蔬。
败菜不敢火，补衣亦写书。
古云俭成德，今乃实起予。
戆叟戆不足，贤人贤有馀。
役生皆促促，心竟谁舒舒。
万马踏风衢，众尘随奔车。
高宾尽不见，大道夜方虚。
卧有洞庭梦，坐无长安储。
英髦空骇耳，烟火独微如。
厚念恐伤性，薄田忆亲锄。
承世不出力，冬竹肯抽葅。
外物莫相诱，约心誓从初。
碧芳既似水，日日咏归欤。
注：■——左“山”右“带”；
雪
忽然太行雪，昨夜飞入来。
崚嶒堕庭中，严白何皑皑。
奴婢晓开户，四支冻徘徊。
咽言词不成，告诉情状摧。
官给未入门，家人尽以灰。
意劝莫笑雪，笑雪贫为灾。
将暖此残疾，典卖争致杯。
教令再举手，夸曜馀生才。
强起吐巧词，委曲多新裁。
为尔作非夫，忍耻轰喝雷。
书之与君子，庶免生嫌猜。
春愁
春物与愁客，遇时各有违。
故花辞新枝，新泪落故衣。
日暮两寂寞，飘然亦同归。
懊恼
恶诗皆得官，好诗空抱山。
抱山冷殑殑，终日悲颜颜。
好诗更相嫉，剑戟生牙关。
前贤死已久，犹在咀嚼间。
以我残杪身，清峭养高闲。
求闲未得闲，众诮瞋虤虤。
●孟东野诗集卷七 游适上
游城南韩氏庄
初疑潇湘水，锁在朱门中。
时见水底月，动摇池上风。
清气润竹木，白光连虚空。
浪簇霄汉羽，岸芳金碧丛。
何言数亩间，环泛路不穷。
愿逐神仙侣，飘然汗漫通。
与二三友秋宵会话清上人院
何处山不幽，此中情又别。
一僧敲一磬，七子吟秋月。
激石泉韵清，寄枝风啸咽。
冷然诸境静，顿觉浮累灭。
扣寂兼探真，通宵讵能辍。
夜集
好鸟无杂栖，华堂有嘉携。
琴尊互倾奏，歌赋相如谐。
但嘉鱼水合，莫令云雨乖。
一为鹍鸡弹，再鼓壮士怀。
初景待谁晓，新春逐君来。
愿言良友会，高驾不知回。
招文士饮
曹刘不免死，谁敢负年华。
文士莫辞酒，诗人命属花。
退之如放逐，李白自矜夸。
万古忽将似，一朝同叹嗟。
何言天道在，独使地形斜。
南士愁多病，北人悲去家。
梅芳已流管，相劝罢吟雪，
相从愁饮霞。
酒醒不可过，愁海浩无涯。
陪侍御叔游城南山墅
夜坐拥肿亭，昼登崔嵬岑。
日窥万峰首，月见双泉心。
松气清耳目，竹氛碧衣襟。
伫想琅玕字，数听枯槁吟。
登华严寺楼望终南山赠林校书兄弟
地脊亚为崖，耸出冥冥中。
楼根插迥云，殿翼翔危空。
前山胎元气，灵异生不穷。
势吞万象高，秀夺五岳雄。
一望俗虑醒，再登仙愿崇。
青莲三居士，昼景真赏词。
游终南山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
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
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
游终南竹池寺
飞鸟不到处，僧房终南巅。
龙在水长碧，雨开山更鲜。
步出白日上，坐依清溪边。
地寒松桂短，石险道路偏。
晚磬送归客，数声落遥天。
南阳公请东樱桃亭子春宴
万木皆未秀，一林先含春。
此地独何力，我公布深仁。
霜叶日舒卷，风枝远埃尘。
初英濯紫霞，飞雨流清津。
赏异出嚣杂，折芳积欢忻。
文心兹焉重，俗尚安能珍。
碧玉妆粉比，飞琼秾艳均。
鸳鸯七十二，花态并相新。
常恐遗透志，逮兹广宴陈。
芳菲争胜引，歌咏竟良辰。
方知戏马会，永谢登龙宾。
游华山云台观
华岳独灵异，草木恒新鲜。
山尽五色石，水无一色泉。
仙酒不醉人，仙芝皆延年。
夜闻明星馆，时韵女萝弦。
敬兹不能寐，焚柏吟道篇。
喜与长文上人宿李秀才小山池亭
灯尽语不尽，主人庭砌幽。
柳枝星影曙，兰叶露华浮。
块岭笑群岫，片池轻众流。
更闻清净子，逸唱颇难俦。
邀花伴
边地春不足，十里见一花。
及时须遨游，日暮饶风沙。
石淙十首
其一
岩谷不自胜，水木幽奇多。
朔风入空曲，泾流无大波。
迢递逗难尽，参差势相罗。
雪霜有时洗，尘土无由和。
洁冷诚未厌，晚步将如何。
其二
出曲水未断，入山深更重。
泠泠若仙语，皎皎多异容。
万响不相杂，四时皆自浓。
日月互分照，云霞各生峰。
久迷向方理，逮兹耸前踪。
其三
荒策每恣远，戆步难自回。
已抱苔藓疾，尚凌潺湲隈。
驿骥苦衔勒，笼禽恨摧颓。
实力苟未足，浮夸信悠哉。
顾惟非时用，静言还自咍。
其四
朔水刀剑利，秋石琼瑶鲜。
鱼龙气不腥，潭洞伏更妍。
磴雪入呀谷，掬星洒遥天。
声忙不及韵，势疾多断涟。
输去虽有恨，躁气一何颠。
蜿蜒相缠掣，荦确亦回旋。
黑草濯铁发，白苔浮水钱。
具生此云遥，非德不可甄。
何况被犀士，制之空以权。
始知静刚猛，文教从来先。
其五
空谷耸视听，幽湍泽心灵。
疾流脱鳞甲，叠岸冲风霆。
丹巘堕瑰景，霁波灼虚形。
淙淙豗厚轴，棱棱攒高冥。
弱栈跨旋碧，危梯倚凝青。
飘飘鹤骨仙，飞动鳌背庭。
常闻夸大言，下顾皆细萍。
其六
百尺明剑流，千曲寒星飞。
为君洗故物，有色如新衣。
不饮泥土污，但饮雪霜饥。
石棱玉纤纤，草色琼霏霏。
谷硙有馀力，溪春亦多机。
从来一智萌，能使众利归。
因之山水中，喧然论是非。
其七
入深得奇趣，升险为良跻。
搜胜有闻见，逃俗无踪蹊。
穴流恣回转，窍景忘东西。
戆兽鲜猜惧，罗人巧罝罤。
幽驰异处所，忍虑多端倪。
虚获我何饱，实归彼非迷。
斯文浪云洁，此旨谁得齐。
其八
屑珠泻潺湲，裂玉何成瑰。
若调千瑟弦，未果一曲堦。
古骇毛发栗，险惊视听乖。
二老皆劲骨，风趋缘欹崖。
地远有馀美，我游采弃怀。
乘时幸勤鉴，前恨多幽霾。
弱力谢刚健，蹇策贵安排。
始知随事静，何必当夕斋。
其九
昔浮南渡飙，今攀朔山景。
物色多瘦削，吟笑还孤永。
日月冻有棱，雪霜空无影。
玉喷不生冰，瑶涡旋成井。
潜角时耸光，隐鳞乍潭冏。
再吟获新胜，返步失前省。
惬怀虽已多，惕虑未能整。
颓阳落何处，升魄衔疏岭。
其十
圣朝搜岩谷，此地多遗玩。
怠堕成远游，顽疏恣灵观。
劲飙刷幽视，怒水慑馀湍。
曾是结芳诚，远兹勉流倦。
冰条耸危虑，霜华莹遐眄。
物诱信多端，荒寻谅难遍。
去矣朔之隅，悠然楚之甸。
游韦七洞庭别业
洞庭如潇湘，叠翠荡浮碧。
松桂无赤日，风物饶清澈。
逍遥展幽韵，参差逗良觌。
道胜不知疲，冥搜自无教。
旷然青霞抱，永矣白云适。
崆峒非凡乡，蓬瀛在仙籍。
无言从远尚，还思君子识。
波涛漱古岸，铿锵辨奇石。
灵响非外求，殊音自中积。
人皆走烦虫，君能致虚寂。
何以祛扰扰，叩调清淅淅。
既惧豪华损，誓从诗书益。
一举独往姿，再摇飞遁迹。
山深有变异，意惬无惊惕。
采翠夺日月，照耀迷昼夕。
松斋何用扫，萝院自然涤。
业峻谢烦芜，文高追古昔。
暂遥朱门恋，终立青史绩。
物表易淹留，人间重离析。
难随洞庭酌，且醉横塘席。
越中山水
日觉耳目胜，我来山水州。
蓬瀛若仿佛，田野如泛浮。
碧嶂几千绕，清泉万馀流。
莫穷合沓步，孰尽派别游。
越水净难污，越天阴易收。
气鲜无隐物，目视远更周。
举俗媚葱蒨，连冬撷芳柔。
菱湖有馀翠，茗圃无荒畴。
赏异忽已远，探奇诚淹留。
永言终南色，去矣销人忧。
春集越州皇甫秀才山亭
嘉宾在何处，置亭春山巅。
顾余寂寞者，谬厕芳菲筵。
视听日澄澈，声光坐连绵。
晴湖泻峰嶂，翠浪多萍藓。
何以逞高志，为君吟秋天。
和皇甫判官游琅邪溪
山中琉璃境，物外琅邪溪。
房廊逐岩壑，道路随高低。
碧濑漱白石，翠烟含青蜺。
客来暂游践，意欲忘钗珪。
树杪灯火夕，云端钟梵齐。
时同虽可仰，迹异难相携。
唯当清宵梦，仿佛愿攀跻。
●孟东野诗集卷八 游适下
汝州南潭陪陆中丞公宴
一雨百泉涨，南潭夜来深。
分明碧沙底，写出青天心。
远客洞庭至，因兹涤烦襟。
既登飞云舫，愿奏清风琴。
高岸立旗戟，潜蛟失浮沉。
威棱护斯浸，魍魉逃所侵。
山态变初霁，水声流新音。
耳目极眺听，潺湲与■岑。
谁言柳太守，空有白蘋吟。
注：■——上“上”下“钦”
汝州陆中丞席喜张从事至同赋十韵
汝水无浊波，汝山饶奇石。
大贤为此郡，佳士来如积。
有客乘白驹，奉义惬所适。
清风荡华馆，雅瑟泛瑶席。
芳醑静无喧，金樽光有条。
纵情孰虑损，听论自招益。
愿折若木枝，却彼曜灵夕。
贵贱一相接，忧悰忽转易。
会合勿言轻，别离古来惜。
请君驻征车，良遇难再觌。
夜集汝州郡斋听陆僧辩弹琴
康乐宠词客，清宵意无穷。
征文北山外，借月南楼中。
千里愁并尽，一樽欢暂同。
胡为戛楚琴，淅沥起寒风。
同年春宴
少年三十士，嘉会良在兹。
高歌摇春风，醉舞摧花枝。
意荡晼晚景，喜凝芳菲时。
马迹攒騕袅，乐声韵参肛。
视听改旧趣，物象含新姿。
红雨花上滴，绿烟柳际垂。
淹中讲精义，南皮献清词。
前贤与今人，千载为一期。
明鉴有皎洁，澄玉无磷缁。
永与沙泥别，各整云汉仪。
盛气自中积，英名日四驰。
塞鸿绝俦匹，海月难等夷。
郁抑忽已尽，亲朋乐无涯。
幽蘅发空曲，芳杜绵所思。
浮迹自聚散，壮心谁别离。
愿保金石志，无令有夺移。
罗氏花下奉招陈御
眼在枝上春，落地成埃尘。
不是风流者，谁为攀折人。
宁辞波浪阔，莫道往来频。
拾紫岂宜晚，掇芳须及晨。
劳收贾生泪，强起屈平身。
花下本无俗，酒中别有神。
游蜂不饮故，戏蝶亦争新。
万物尽如此，过时非所珍。
游石龙涡
石龙不见形，石雨如散星。
山下晴皎皎，山中阴冷冷。
水飞林木杪，珠缀莓苔屏。
蓄异物皆别，当晨景欲暝。
泉芳春气碧，松月寒色青。
险力此独壮，猛兽亦不停。
日暮且回去，浮心恨未宁。
浮石亭
曾是风雨力，崔嵬漂来时。
落星夜皎洁，近榜朝逶迤。
翠潋递明灭，清潀泻欹危。
况逢蓬岛仙，会合良在兹。
看花五首
其一
家家有芍药，不妨至温柔。
温柔一同女，红笑笑不休。
月娥双双下，楚艳枝枝浮。
洞里逢仙人，绰约青宵游。
其二
芍药谁为婿，人人不敢来。
唯应待诗老，日日殷勤开。
玉立无气力，春凝且徘徊。
将何谢青春，痛饮一百杯。
其三
芍药吹欲尽，无奈晓风何。
馀花欲谁待，唯待谏郎过。
谏郎不事俗，黄金买高歌。
高歌夜更清，花意晚更多。
饮之不见底，醉倒深红波。
红波荡谏心，谏心终无它。
其四
仙游终难醉，挈榼徒经过。
闲花不解语，劝得酒无多。
其五
三年此村落，春色入心悲。
料得一孀妇，经时独泪垂。
济源春
太行横偃脊，百里芳崔嵬。
济滨花异颜，枋口云如裁。
新画彩色湿，上界光影来。
深红缕草木，浅碧珩溯洄。
千家门前饮，一道传禊杯。
玉鳞吞金钩，仙璇琉璃开。
朴童茂言语，善俗无惊猜。
狂吹寝恒宴，晓清梦先回。
治生鲜惰夫，积学多深材。
再游讵癫戆，一洗惊尘埃。
济源春寒食七首
其一
风巢袅袅春鸦鸦，无子老人仰面嗟。
柳弓苇箭觑不见，高红远绿劳相遮。
其二
女婵童子黄短短，耳中闻人惜春晚。
逃蜂匿蝶踏地来，抛却斋麋一瓷碗。
其三
一日踏春一百回，朝朝没脚走芳埃。
饥童饿马扫花喂，向晚饮溪三两杯。
其四
莓苔井上空相忆，辘轳索断无消息。
酒人皆倚春发绿，病叟独藏秋发白。
其五
长安落花飞上天，南风引至三殿前。
可怜春物亦朝谒，唯我孤吟渭水边。
其六
枋口花间掣手归，嵩阳为我留红晕。
可怜踯躅千万尺，柱地柱天疑欲飞。
其七
蜜蜂为主各磨牙，咬尽村中万木花。
君家瓮瓮今应满，五色冬笼甚可怜。
游枋口二首
其一
一步复一步，出行千里幽。
为取山水意，故作寂寞游。
太行青巅高，枋口碧照浮。
明明无底镜，泛泛忘机鸥。
老逸不自限，病狂不可周。
恣闲饶淡薄，怠玩多淹留。
芳物竞晼晚，绿梢挂新柔。
和友莺相绕，言语亦以稠。
始知万类然，静躁难相求。
其二
耸我残病骨，健如一仙人。
镜中照千里，镜浪洞百神。
此神日月华，不作寻常春。
三十夜皆明，四时昼恒新。
鸟声尽依依，兽心亦忻忻。
澄幽出所怪，闪异坐微絪。
可来复可来，此地灵相亲。
与五二十一员外涯游枋口柳溪
万株古柳根，拿此磷磷溪。
野榜多屈曲，仙浔无端倪。
春桃散红烟，寒竹含晚凄。
晓听忽以异，芳树安能齐。
共疑落镜中，坐泛红景低。
水意酒易醒，浪情事非迷。
小儒峭章句，大贤嘉提携。
潜窦韵灵瑟，翠崖鸣玉珪。
主人稷卨翁，德茂芝木畦。
凿出幽隐端，气象皆升跻。
曾是清乐抱，逮兹几省溪。
宴位席兰草，滥觞惊凫鸥。
灵味荐鲂瓣，金花稍橙齑。
江调摆衰俗，洛风远尘泥。
徒言奏狂狷，讵敢忘筌蹄。
与王二十一员外涯游昭成寺
洛友寂寂约，省骑霏霏尘。
游僧步晚磬，话茗含芳春。
瑶策冰入手，粉壁画莹神。
赪廊芙蓉霁，碧殿琉璃津。
玄讲岛岳尽，渊咏文字新。
屡笑寒竹宴，况接青云宾。
顾惭馀眷下，衰瘵婴残身。
嵩少
沙弥舞袈裟，走向踯躅飞。
闲步亦惺惺，芳援相依依。
噎塞舂咽喉，蜂蝶事光辉。
群嬉且已晚，孤引将何归。
流艳去不息，朝英亦疏微。
旅次洛城东水亭
水竹色相洗，碧花动轩楹。
自然逍遥风，荡涤浮竞情。
霜落叶声燥，景寒人语清。
我来招隐亭，衣上尘暂轻。
洛桥晚望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行人绝。
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
居处
北郭贫居
进乏广莫力，退为蒙泷居。
三年失意归，四向相识疏。
地僻草木壮，荒条扶我庐。
夜贫灯烛绝，明月照吾书。
欲识贞静操，秋蝉饮清虚。
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
惊彼武陵状，移归此岩边。
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
啸竹引清吹，吟花成新篇。
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
题韦承总吴王故城下幽居
才饱身自贵，巷荒门岂贫。
韦生堪继相，孟子愿依邻。
夜思琴语切，昼情茶味新。
霜枝留过鹊，风竹扫蒙尘。
郢唱一声发，吴花千片春。
对君何所得，归去觉情真。
苏州昆山惠聚寺僧房
昨日到上方，片云挂石床。
锡杖莓苔青，袈裟松柏香。
晴磬无短韵，古灯含永光。
有时乞鹤归，还访逍遥场。
题从叔述灵岩山壁
换却世上心，独起山中情。
露衣凉且鲜，云策高复轻。
喜见夏日来，变为松景清。
每将逍遥听，不厌飕飗声。
远念尘末宗，未疏俗间名。
桂枝妄举手，萍路空劳生。
仰谢开净弦，相招时一鸣。
题林校书花严寺书窗
隐咏不夸俗，问禅徒净居。
翻将白云字，寄向青莲书。
拟古投松坐，就明开纸疏。
昭昭南山景，独与心相知。
蓝溪元居士草堂
市井不容义，义归山谷中。
夫君宅松桂，招我栖蒙笼。
人朴情虑肃，境困视听空。
清溪宛转水，修竹徘徊风。
木倦采樵子，土劳稼穑翁。
读书业虽异，敦本志亦同。
蓝岸青漠漠，蓝峰碧崇崇。
日昏各命酒，寒蛩鸣蕙丛。
新卜青罗幽居奉献陆大夫
黔娄住何处，仁邑无馁寒。
岂误旧羁旅，变为新闲安。
二顷有馀食，三农行可观。
笼禽得高巢，辙鲋还层澜。
翳翳桑柘墟，纷纷田里欢。
兵戈忽消散，耦耕非艰难。
嘉木偶良酌，芳荫庇清弹。
力农唯一事，趣世徒万端。
静觉本相厚，动为末所残。
此外有馀暇，锄荒出幽兰。
题韦少保静恭宅藏书洞
高意合天制，自然状无穷。
仙华凝四时，玉藓生数峰。
书秘漆文字，匣藏金蛟金。
闲为气候肃，开作云雨浓。
洞隐谅非久，岩梦诚必通。
将缀文士集，贯就真珠丛。
生生亭
滩闹不妨语，跨溪仍置亭。
置亭■嵲头，开窗纳遥青。
遥青新画出，三十六扇屏。
■■立平地，棱棱浮高冥。
一日数开扉，仙闪目不停。
徒夸远方岫，曷若中峰灵。
拨意千馀丈，浩言永堪铭。
浩言无愧同，愧同忍丑醒。
致之未有力，力在君子听。
注1：■——“山带”
注2：■■——“衣”中加“马”
寒溪九首
其一
霜洗水色尽，寒溪见纤鳞。
幸临虚空镜，照我残悴身。
潜滑不自隐，露底莹更新。
豁如君子怀，曾是危陷人。
始明浅俗心，夜结朝已津。
净漱一掬碧，远消千虑尘。
始知泥步泉，莫与山源邻。
其二
洛阳岸边道，孟氏庄前溪。
舟行素冰拆，声作青瑶嘶。
绿水结绿玉，白波生白珪。
明明宝镜中，物物天照齐。
仄步下危曲，攀枯闻孀啼。
霜芬稍消歇，凝景微茫齐。
痴坐直视听，戆行失踪蹊。
岸童■棘劳，语言多悲凄。
注■——左“属”右“刂”
其三
晓饮一杯酒，踏雪过清溪。
波澜冻为刀，剸割凫与鸥。
宿羽皆剪弃，血声沉沙泥。
独立欲何语，默念心酸嘶。
冻血莫作春，作春生不齐。
冻血莫作花，作花发孀啼。
幽幽棘针村，冻死难耕犁。
其四
篙工磓玉星，一路随迸萤。
朔冻哀彻底，獠馋咏潜腥。
冰齿相磨啮，风音酸铎铃。
清悲不可逃，洗出纤悉听。
碧潋卷已尽，彩缕飞飘零。
下蹑滑不定，上栖折难停。
哮嘐呷喢冤，仰诉何时宁。
其五
一曲一直水，白龙何鳞鳞。
冻飙杂碎号，齑音坑谷辛。
柧椾吃无力，飞走更相仁。
猛弓一折弦，馀喘争来宾。
大严此之立，小杀不复陈。
皎皎何皎皎，氤氲复氤氲。
瑞清刷日月，高碧开星辰。
独立两脚雪，孤吟千虑新。
天欃徒昭昭，箕舌虚龂龂。
尧圣不听汝，孔微亦有臣。
谏书竟成章，古义终难陈。
其六
因冻死得食，杀风乃不休。
以兵为仁义，仁义生刀头。
刀头仁义腥，君子不可求。
波澜抽剑冰，相劈如仇雠。
其七
尖雪入鱼心，鱼心明愀愀。
恍如罔两说，似诉割切由。
谁使异方气，入此中土流。
剪尽一月春，闭为百谷幽。
仰怀新霁光，下照疑忧愁。
其八
溪老哭甚寒，涕泗冰珊珊。
飞死走死形，雪裂纷心肝。
剑刃冻不割，弓弦强难弹。
常闻君子武，不食天杀残。
■玉掩骼胔，吊琼哀阑干。
注：■——左“属”右“刂”
其九
溪玉摆馀冻，溪景衔明春。
玉消花滴滴，虬解光鳞鳞。
悬步下清曲，消期濯芳津。
千里冰裂处，一勺暖亦仁。
凝精互相洗，漪涟竞将新。
忽如剑疮尽，初起百战身。
立德新居十首
其一
立德何亭亭，西南耸高隅。
阳崖泄春意，井圃留冬芜。
胜引即纡道，幽行岂通衢。
碧峰远相揖，清思谁言孤。
寺秩虽未贵，家醪良可哺。
其二
耸城架霄汉，洁宅涵絪缊。
开门洛北岸，时锁嵩阳云。
夜高星辰大，昼长天地分。
厚韵属疏语，薄名谢嚣闻。
兹焉有殊隔，永矣难及群。
其三
宾秩已觉厚，私储常恐多。
清贫聊自尔，素责将如何。
俭教先勉力，修襟无馀它。
良栖一枝木，灵巢片叶荷。
仰笑鹍鹏辈，委身拂天波。
其四
疏门不掩水，洛色寒更高。
晓碧流视听，夕清濯衣袍。
为于仁义得，未觉登陟劳。
远岸雪难暮，劲枝风易号。
霜禽各啸侣，吾亦爱吾曹。
其五
崎岖有悬步，委曲饶荒寻。
远树足良木，疏巢无争禽。
素魄衔夕岸，绿水生晓浔。
空旷伊洛视，代价潇湘心。
何必尚远异，忧劳满行襟。
其六
悬途多仄足，崎圃无修畦。
霜兰与宿艾，手撷心不迷。
品子懒读书，辕驹难服犁。
虚食日相役，夸肠讵能低。
耻从新学游，愿将古农齐。
其七
都城多耸秀，爱此高县居。
伊雒绕街巷，鸳鸯飞阎闾。
翠景何的砾，霜飔飘空虚。
突出万家表，独治二亩蔬。
一旬一手版，十日九手锄。
其八
手锄良自勖，激劝亦已饶。
畏彼梨栗儿，空资玩弄骄。
夜景卧难尽，昼光坐易消。
治旧得新义，耕荒生嘉苗。
锄治苟惬适，心形俱逍遥。
其九
玉蹄裂鸣水，金绶忽照门。
拂拭贫士席，拜候丞相轩。
德疏未为高，礼至方觉尊。
岂唯耀兹日，可以荣远孙。
如何一阳朝，独荷众瑞繁。
其十
东南富水木，寂寥蔽光辉。
此地足文字，及时隘骖騑。
仄雪踏为平，涩行变如飞。
令畦生气色，嘉绿新霏微。
天意资厚养，贤人肯相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