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丨爱恨、成败、死生、理想以及幻觉

能收拾一处干净地方，哪怕只能在自己心里，一个人写点东西，想些事情，或是烤烤太阳，听听音乐，发一发呆，思念某个姑娘，以我的临床经验来看，已经是蛮浪漫的旅途。

一行字，从敷衍到坦荡，从挣扎到臣服，从暗黑到发光，就像一朵花去往一棵树，一溪水去往一片云，往短说，至少淬炼一千年……

01

小时候迷恋吉他，穷，卖不起，笤帚代替。

后来花四百六，买得一把红棉，没日没夜扒拉，依稀命若琴弦。

某日自弹自唱《月光》，忽然身心一片空白，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恍兮惚兮像在练习飞翔，看见很多画面，俯瞰很多地方。

后来瞎琢磨，人迷上某个事，会不会就像钻木取火？就是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噗”一下，蹿出来一团火苗，整个世界瞬间消失，独独剩下一簇微光。

这簇微光到底有多厉害呢？这簇微光像一页召集令，召唤并聚集了你前世今生所有的热忱与修行。像今人开会。像古人祭祀。像水落石出。像柳暗花明。

再后来不再弹红棉，感觉吉他无处不在。

02

有好多年都在做同样的梦——废墟。白马。独自一人——就像一串密码，从学校一直做到部队。

每次都认认真真记录下来，像养一条小鱼。记着记着就发现了一个秘密，梦自己会像种子一样，抽枝发芽，慢慢长大。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其实是梦的土壤，而梦，是曾经的种子，或前世的灰烬。当然，也是将来的窗口，或未来的道途。

后来就更加留意梦，一如当初迷恋红棉。如此以梦为师，梦当然也没辜负我，梦教会我很多东西。

所谓现实，其实是蛮脆弱和肤浅的东西，起码在梦的面前，现实支离破碎，不堪一击。一个人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身体就成了码头。

人从这个码头出发，去往一些别的地方，见到一些别的人，经历一些别的事情。像个在校学生一样，后来就放学了，老师布置了作业，让人带回现实，醒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作业——可是很遗憾，回头认真做作业的人，寥寥无几。

然后又做梦，还是同样的作业。

现实世界看起来无比勇猛精进的人，一旦去到梦里，往往会被一些事情吓得一头冷汗，半死不活。人在现实里可以拼命装B，但是装B在梦里不被允许。

你可以在现实世界里假装你已经放下某些事，忘掉某些个人，但是去到梦里，你就会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去到那些似曾相识那个地方，一次又一次厚颜无耻心急火燎次呼唤那些人的名字。

你当然也可以去到梦里依然死要面子冥顽不灵，但是你心里其实清楚，你只是在抵赖，只是在挣扎，你非常明白，你自己并非受害者，你就是那个侩子手。

你真的会明明白白并清清楚楚看见，就算你是耶稣，你也干过坏事。就算你是佛陀，你也做过歹徒。

一个和尚去到梦里，往往会放下经书，搂个姑娘。经书跟高尚牛B没有关系，姑娘也无关邪恶与龌龊。梦会让人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梦会如实呈现一个人的漏洞、渴望、爱恨、成败、死生以及恐惧。

当一个人信任你，在跟你描述他的梦，十有八九他只会念叨剧情，他真的未必明白这个梦的意思。

当一个人明白梦，他就会进入足够的清醒与纯粹。偶尔破一下功，并没什么要紧。如果将现实世界比作玻璃，那么，梦就是顶级水晶。

弗洛伊德和荣格他们，穷一生之功几乎都在琢磨梦，琢磨来琢磨去，甘蔗渣一样的著作出了一本又一本，可是，跟你我都关系不大。

梦或做梦，就像爱恨、成败、死生，没有人可以代替。其实也有被代替的。比如行尸走肉或傀儡。

03

当有人问起，你老家哪里，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老家？活多久才算老？住多久才叫家呢？你怎么确定？

倒是每个人都有个出生地，父母就像请柬，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你不能推辞，你必须得来。人的出生，都是赴宴。

懵懂着就被生下来，四处瞅瞅，模模糊糊，什么都想不起来。慢慢记住了这是谁谁谁，慢慢被告知这里是哪里，慢慢刻舟求剑一样将自己做好标记，放在看似幸福安稳的地方，走在今生今世的路上，假装一切日头东升刚刚开始，假装一切无关轮回与漂泊流离。

直到碰到一些似曾相识或若有所悟，才慢慢开始怀疑，这个人真是初见？这个地方真是第一次来？好像是，又不太像。那些表情，那些话语，那些地方，甚至那朵花，那片云，怎么如此熟悉？

渐渐就不敢再乱说故乡，不敢乱说自己来自哪里——故乡或许梦乡？来处莫非去处？

又或许，当我们在念叨自己爱恨、成败、死生、理想的时候，我们只是又一次进入某种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