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仔垵
图 1:火仔垵示意图(节自《图说厦门》)
火仔垵,位于虎头山下,北连草仔垵的鱼仔路头,南接厦门港的沙坡头。原本能是接通南北的大道通衢,早年间却被虎头山和“打石字”硬生生地拦截成了海边绝地。打石字:在虎头山下,一石壁立海边。明防倭时,李逢华[年]修筑炮台,镌其费用及时人名姓于此,每字可二尺余,字迹苍老,见之俨然一大幅古字悬挂高崖。[1]在古地图上“打石字”之石,也作“天启石”。其名与石上文字有关:天启叁年正月既望,蒙考选将材、中左所千户李逢华,奉钦差督抚福建军门商,分巡兴泉道副使沈,守泉南游击将军赵,泉郡署海防通判闻,人计发银壹拾玖两,议委逢华领筑厦门港铳城周围伍拾丈。并逢华自捐俸钞银百余两,添造竣功。防夷固圉,勒志。季夏,林懋时书
《鹭江志》有点说错了。天启石记录的是“防夷”,而不是“防倭”。天启三年(1623年)正月,福建巡抚商周祚(即“督抚福建军门商”)有奏章一段,可作“天启石”之解读:(译文)红夷自从六月入侵我澎湖,就派人要求开市,开始言辞还很恭顺。等看到所请不允后,就突然驾驶五艘战舰侵犯我六鳌。六鳌临近漳浦,形势非常危急。巡道程再伊、副总兵张嘉策多方御敌,把总刘英用计击沉敌船一艘,俘虏斩杀十余人,敌人才不敢再觊觎铜山。于是撤退到外洋,停泊在浯屿岛,浯屿距离中左所仅一潮水的距离。中左所是同安、海澄的门户。洋商聚集的海澄,是红夷垂涎已久之地。再加上有奸民勾引,他们蓄谋合力,侵犯中左。敌舰盘据在中左内港,每日都是激战。敌人又登岸攻打鼓浪屿,烧毁洋商的房屋、船只。接着又进犯圭屿,直窥海澄。我军内外夹攻,夷人惊扰而逃。不久,又侵犯厦门,入曾家澳(即曾厝垵)。我军迅即堵截,敌军被官兵杀伤不少。他们进攻,抢不到东西;撤退,更得不到东西。于是派人前来请罪,仍旧要求互市。夷人到内陆互市,以前没有先例。但闽商到咬留吧(即雅加达)贸易,都是和荷兰人交易的。今天我们可以准许按照旧例发给闽商执照,让他们依照旧例到咬留吧贸易,但不许夷人借互市之名到我国内陆另外交易。还应当下令叫他们迅速离开澎湖。如果他们借口等候风信不走,就叫他们退到海外其他港口去等候,只要不是我方的汛守之地。当前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严防要害,内固吾圉,仿照北地的清野之法,收敛人畜,伺其侵犯。或是乘他在船上,或是诱骗他登岸,用计擒拿。如果他们遵守条约不再扰乱,我方就以不治之法治之。”[2]李逢华等捐俸筑“厦门港铳城”,就是冲“内固吾圉”来的。此外,鸿山的徐一鸣石刻、白鹿洞的朱一冯、赵颇石刻等,也都是同一时期“防夷”的作品。清代乾隆年间本地诗人张锡麟追忆前朝旧事,有诗曰:此地让人惆怅的,还有“天启石”旁的海蜃寺。海蜃寺本只是海陬小庙,让其扬名的却是“棺厂”。海蜃寺棺厂,在厦门港打石字海边。乾隆十四年,虎溪僧佛敏建。乾隆二十七年,台湾县夏瑚详设太平船专运流寓兵民棺骸,于海蜃寺内设棺厂收贮。由厦防同知移知原籍厅县,招各亲属认领。以一年为限,逾限即就厦地埋葬。[3]所谓“棺厂”,即棺木存放处。让漂泊海东的亡灵能暂时安歇,自然属慈行善举。到了道光年间,另一慈善机构育婴堂也由厦防厅旁落户火仔垵。《厦门志》有记道:“育婴堂在厦门港火仔垵,坐西向东,大小房屋二十间。”[4]海蜃寺僧人,不单让出地面做善事,也出租海面做生意。此地有“和尚坞”:和尚坞,在海蜃寺旁,昔为轮船修造之坞,岁得租金三百六十元,为寺香资,故名和尚坞。光绪间,寺僧不法,官判充作保甲费,而船坞移去典宝路头,坞地填平。[5]
坞叫“和尚坞”,澳就叫“和尚澳”,名号也够清冷的。厦市的逐步扩容,海边绝地也有了民居,有了商户,火仔垵再也清冷不起来。晚清时,“火仔垵至沙坡头一带,为商民聚集之所,其中约有铺户五六百家,居民房屋数千间”[6]。与海争地的行动,也没有停歇,火仔垵的海岸线在悄悄外移。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相中了火仔垵一带地段,要将“火仔垵、沙坡头及其中间各该沿海一带背后至山顶之地共12万坪,又生屿(嵩屿)及大屿内对鼓浪屿之沿海地方10万坪,共22万坪,作为日本专界”[7]。要求遭拒后,日人又强硬要求租用“由沙坡头起,至大连兴馆瑞记洋行止”之地,其中“包罗虎头山、火仔垵、草仔垵在内,界尾接连寮仔后”[8]。从而引发了厦门民众的强烈反抗,是为“虎头山事件”。时下的火仔垵,除了民居,也有洋商。“虎头迤南,即日斯(西班牙)商人玛甘保蒙租海滩,为德国宝记、英国嘉士划租油池”[9]。德国的宝记洋行,于道光三十年(1850年)登陆厦门。1909年,宝记将海边的滩地转租给了亚细亚火油公司。亚细亚在此设立油库(油池)。美国人毕腓力记道:近年来开设在厦门的大批发商行当中,有1904年美国纽约的美孚煤油公司和1907年的亚细亚火油公司。……亚细亚火油公司的设施在厦门港的港内,建得甚好,有一个能贮存4000吨或1325000加仑的贮油罐。其货栈能够贮存5万桶每桶10加仑的油。[10]
民间资本和华侨资本也落户于此,名牌企业有如“陶化大同”。归侨杨格非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发起创办淘化罐头食品厂,资金4万银元。主要产品有酱油和水果、酱菜罐头等,因具有闽南风味,远销东南亚华侨聚居地,业务日益兴隆。嗣因股东内部意见分歧,杨辞去经理职务,离开淘化厂。1913年,陈嘉庚出资1.5万银元,与杨格非合作,共同集资16万元,在虎头山下另设大同酱油厂,与淘化厂生产同类产品,销售对象也相同。淘化、大同二厂剧烈竞争,导致两败俱伤,业务均难发展。1927年两厂言归于好,合并为“淘化大同股份有限公司”,资金扩大为100万元。由陈天恩仼董事长,杨格非为总经理同年底,在香港设立分公司。[11]
除工业、商业之外,火仔垵也办教育。1925年叶飞求学厦门,入中山中学。“那时厦门有两所中山中学,厦门港中山中学是左派办的,鼓浪屿的中山中学是右派办的”[12]。厦门港的中山中学,即在火仔垵地面。据汪毅夫先生考证,该中山中学校舍,设于信记冰糖厂厂房,为一座两层小楼。董事会由庄希泉、许卓然、秦望山、江董琴等组成。[13]1927年1月8日,鲁迅应邀到中山中学作题为《革命可以在后方,但不要忘记了前线》的演讲。此时的虎头山,就如同中山中学的后花园一般。鲁迅先生演说完毕,便由校长及谢玉生陪同,巡视校内遍,然后到校外的虎头山,及其左侧的麒麟小山岗,走走看看。他登上学校前面虎头山的虎头,俯瞰平静碧绿的海水。又走到学校后面虎头山的虎尾,仰视对面巍峨雄壮的镇南关门,和金碧辉煌的鸿山寺。[14]1927年4月9日,中山中学教师罗扬才、学生黄浦树被当局逮捕。是日下午,学校遭军警包围。8月,学校被迫解散。1927年时的厦门,也是市政改造的火热期。6月,主持市政改造的漳厦海军警备司令部,致函致英国驻厦领事馆,提出搬迁要求:查厦港打石字一带民居日渐周密,兼以本部正在填筑堤岸,并就该处附近开辟新区建筑店屋,将来该地必益繁盛。该处原设有亚细亚煤油仓一所迫近民居,殊为危险,现迭据各社团呈请饬令该公司迁移油仓,前来,应迅予设法移设,以免危险。曾经本部派员会同该公司人员前往嵩屿、大屿各处察看地点,惟嵩屿系漳厦铁路起点之地,为漳厦交通之孔道将来拟就该处开辟商埠,自未便再于该处建设油仓。至于大屿一址,四面临海,与厦鼓均甚接近,以建油仓至为适宜。该公司对于该地点亦颇赞同,应即决定移建该处,所有移设之费应需若干,应由该公司拟定预算送部核夺,以便酌为转达该领事查照为荷。[15]亚细亚公司无愧商人本色,私下里盘算道:现在搬迁,费用定然不菲。若等到鹭江堤岸筑成,“公司之产价必昂,斯时若发卖,大约能获最好之价值”。但明面上,却也把拒迁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一称迁移裁决权,归伦敦总公司董事会把握。厦门方面若有“妥善之地”,又给迁移用费,可以帮助向总公司转圜;二称公司油池现为新式装备,“甚为稳固”,香港有同样的“2500吨之汽油池”,“四面皆有铺户楼屋、巡捕房”,香港当局都没让它迁移。为此,亚细亚特意附上香港油池的照片作证。
堤工处见劝说不行,便再拿产权说事。1928年4月堤工处再函亚细亚,就说亚细亚油池用地原先的承租人是德商宝记公司,“承租人国籍且不同,何能出而顶替”;再则,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战败,在华一切权利已经取销,宝记的租借执照也失去效力,“即使德商宝记仍存在,亦应撤销其承租权,况与毫不相涉之英商而欲继承此既得权,尤为法令所不许”。英人则辩称打石字滩地转租已注册在案,达19年之久,每年都缴纳租金,堤工处无权干涉承租人的权利。不过,英人也不敢把话说死,抱怨地方当局拿嵩屿和大屿两处让它挑选,限两个月内答复,未免匆促,要求展缓期限。
至于拿出嵩屿还是大屿租与亚细亚,思明、海澄两县主官也犯难。他们认为,大屿虽是荒岛,让给亚细亚建厂,虽限制面积,但“诚恐日久渐占全岛”;而嵩屿是海澄地面,不在开放商埠之列。思来想去,还是嵩屿较为妥当。“嵩屿地方,面积1535方,左邻美商美孚煤油厂,右为高埠,后离漳厦铁路车轨20余丈。又前面临海地,无民居村落”,就不怕洋人搞扩张了。华方最后意见:“拟准暂以嵩屿美孚油仓右方300方丈地面相易,如实不敷用,并准暂填海面补充,以500丈为限;至津贴迁移费一节,拟准在该公司现在打石市仓址地价内酌量发给。”《厦门市政志》对此有简要的介绍:近代厦门市政建设中,原在厦港打石字附近的油库,需要该公司迁出岛外,以保证商业、居民区的安全。但该公司提出海面水域的租约是无限期使用,每年租金约2000元。经再三交涉,后由行政院实业部商业司黄轶欧与英公使蓝浦森签订新约,该公司油库迁往嵩屿:1、租约25年,可延续两次共75年,期满后其油池、码头无条件由海澄县收回;
鹭江道堤岸的改造建设,终于可以继续进行了。火仔垵这一段的工程,属于鹭江道海堤的第三段工程。其工程数据为:第三段起讫:同文书院至亚细亚公司,长度:2850尺,宽度:50尺,人行道宽度:10尺,路面建筑:沥青。竣工时间:民国20年(1931年)[17]原先不通车马的闭塞之区,从此成了连接厦市与厦港的第二通道。有了安全的堤岸,也有了宽敞的道路,新的码头相继建成。这一时期,火仔垵范围内的路头有:鱼仔(渔行口)码头:经填海延伸后叫渔灰码头。水泥踏步式,长4.5米、宽2.5米,靠泊能力35-100吨。虎头山码头:海后滩第三段堤岸竣工之后,于虎头山前建一座水泥踏步式码头,原称虎头山路头,抗日战争期间倒塌。打石字码头:由原打石字路头填海延伸,因码头原是亚细亚石油公司所有,作为石油船停靠码头。1928年石油公司失火,1929年迁往嵩屿。1930年由市政府向亚细亚承购,建一座水泥踏步式码头,长12米,宽5米,定名为碧山码头,靠泊能力20-50吨。寿山码头:在原寿山路口堤岸建一座水泥踏步式码头,长10米,宽4.5米,靠泊能力20-50吨。[18]
[1]《鹭江志》卷之一山川。
[2]原文见《明实录 熹宗实录》卷30,台湾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第1535页。
[3]道光《厦门志》卷2 义冢。
[4]道光《厦门志》卷2 育婴堂。
[5]民国《厦门市志》卷35 杂录。
[6]《照抄总署复日本矢野使照会》,恽祖祁:《厦门日租界交涉公牍》,《近代史资料文库》第1卷。
[7]《照抄总署复日本矢野使照会》。
[8]《日领事上野来函(四月初一日)》,恽祖祁:《厦门日租界交涉公牍》,《近代史资料文库》第1卷。
[9]《电禀督宪(三月初五日)》,恽祖祁:《厦门日租界交涉公牍》,《近代史资料文库》第1卷。
[10](美)毕腓力:《厦门纵横:一个中国首批开埠城市的史事》。
[11]《厦门华侨志》第四章侨汇与投资,第七节 工业。
[12]《叶飞回忆录》第二章踏上革命征途。
[13]见汪毅夫《鲁迅在厦门若干史实考(之二)》,薛绥之主编:《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4辑)》。
[14]陈梦韶:《鲁迅在厦门的五次演讲》,薛绥之主编:《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4辑)》。
[15]以下关于亚细亚石油公司的引文,皆出自《福建省政府、厦门交涉公署、英国驻厦领事馆等关于亚细亚公司油池迁移的函件》,《近代厦门涉外档案史料》,厦门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54-368页。
[16]《厦门市政志》第四章城市道路,第二节 近代道路。
[17]苏逸云《厦门之新建设》,《星洲日报四周年纪念特刊:新福建》。
[18]《厦门城市建设志》第二篇城市建设,中国统计出版社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