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狗的认识

狗的头掉了可以粘起来,人却不行,人一旦没有了头,就会死掉。死的结果是干净的,但过程是痛苦的,因此人们都不愿意去死,人们都愿意好好地活。

我之所以说狗的头掉了还可以粘起来,并非空穴来风。在我小时候,我和狗一起玩耍,我的手里拿着一块刚吃完的骨头引逗狗,狗探起身,用爪子攀住我的手,用牙去蹭骨头,我的手一阵疼痛,再看皮已经擦破了。我的父亲见了,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照着狗的脸就是一掌,狗的头先是摇了摇,狗倒在了地上,过了半个小时,它的头旋转了三百六十度,掉在了地上,它的肚子蠕动着,血像一条小溪一般从脖子里流出来。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想狗的头为什么不是直接就掉落在地,而是在半个小时之后才掉下去。这就要说到我父亲的力量,我的父亲是一个大力士,他曾经徒手举起过一辆陷在泥淖之中的大卡车。而且举着它走了一百米。他的力气就是这么大。光是他的拳头,就有猪头那么大。如果有人不信,可以亲自来找他看一看。而父亲用十分轻微的一掌扇在狗头上。狗在受到这样的掌力后,运用自身的力量与之抗衡了一阵,但它很快就抵敌不住,败下阵来。就倒在地上,试图依靠大地化解父亲的力,但父亲的力量让它在大地的帮助下也实在难以抵挡,它的头作为直接的受力者,慢慢与身体脱离。而力依然在向它施加着作用,致使它的头与身子完成最后的分离。

父亲虽然严厉,但他还是很喜爱这条狗,他见狗头掉在地上,急忙对我说,快去拿胶水,快。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屋里,拿出一瓶胶水。父亲也跑过来,仿佛抢过接力棒一般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胶水瓶,拧开来抹在狗的脖子、头上。他抹得很认真,那双孔武有力的手也变得温顺如绵羊,像是护士为伤员包扎伤口一般小心翼翼。涂抹好后,就将狗头与狗身连在一起。放在凉荫下风干一会,狗猛地喘了两大口气,咳嗽数声,就站了起来,绕着父亲和我来回打转,还向我们低低吠了两声。

我问父亲,如果人的头掉了这招管不管用,父亲摆摆手说你是在开玩笑吗,人的头掉了怎么会再接上呢,不成不成。

那天晚上狗呜呜咽咽地叫了半夜。我们不胜其扰,为了阻止它的唤叫,我们在它的两个耳朵里塞了厚实的棉花团。它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后就不大叫了。第二天我发现它的头稍微有些歪,我对父亲说了这一发现,父亲看看狗,摸摸它的脖子,狗吓得跳开,父亲说歪一点没关系。

狗不仅头掉了不会死,它在被端上餐桌后还会咬人。那是在一次聚会上,我们围坐在一起,服务员端上来一条烤炙得焦黄的狗,这条狗身体完整,通体油黄,它匍匐的姿态栩栩如生。忽然我看到它的眉间透出一道黑气,我对大家说,小心。但为时已晚,狗头一跃而起,咬住最近一个人的胳膊。被咬的人因为疼痛而发出大声的号叫。

厨师闻讯赶来,一刀劈下狗头,我们手忙脚乱地将他送到医院。医生打了狂犬疫苗,问我们怎么咬得这么严重,我们说是被端上餐桌的死狗咬的。医生一点也不惊讶地说,是啊,每年都有几个本来要吃狗结果被狗咬了。曾经一条死狗吃了一只鸡,人们开始时候不知道,后来吃到狗肚子的时候,发现还有一只刚开始消化的鸡,有人吃到一嘴鸡毛,有人咬到还有新鲜粪便的鸡屁股。医生还说,死狗扶不上墙这句话其实是错的,大错特错,死狗不仅能上墙,还能在墙上行走。他曾经见过一条已经死去的没有一丝呼吸的狗在墙上从容地走动。它的从容让我感到造物的伟大,医生举起手仿佛发誓一般说,他的眼睛里露出欣然的光亮,仿佛一道光照进窗户。但这次我产生了疑问,我问你怎么知道它是死的。医生说我做了这么多年医生,生死还是知道的。死去的狗瞳孔放大,像是一盏没有光的灯笼。然而为了精确地验证它的死活,我用一个顶端绑着毛发的长杆放到狗鼻子下,细毛一动不动,因此我断定那是一条死狗,然而那条狗走得比活狗还要好,还要整齐,像是笔画走在方格之中。

从此我对狗产生了莫名的敬畏。一次我在街上见到两个并在一起跑的狗。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招呼他们说二狗,我说,狗哥你们好。狗似乎听到了我的问候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一只狗还歪了一下头,它的两个耳朵晃来晃去。我又和它招手。它叫了一声作为回答。渐渐地它们跑远了。它们远得就像天涯。

我沿着相反的方向走。我走了很久很久,越走就越想走。我从夏天走到秋天,又从秋天走到冬天,最后走回到夏天的时候,我的鞋磨破了十一双,我又遇到了那两只并排一起跑的狗,我们虽然方向不同,但我们终于相遇了,我们以这种方式证明了地球是圆的这一事实。

两只狗见到我之后停了下来,它们摇头摆尾,跑过来嗅着我的衣服,我知道它们认出了我正如我也认出了它们。让我惊讶的是,一只黄狗竟口吐人言,它对我说,你好啊,我们又相遇了。我说你们好啊,没想到我们会再次相遇。旁边的白狗说,为了庆祝重逢,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我们三个走进一家小酒馆,我要了三个菜,三瓶酒。两只狗也像模像样地坐在椅子上。我给它们斟满酒,我举起酒杯,它们也将酒杯举过头顶,说,干杯。我们三个将酒杯碰在一起,酒杯与酒杯发出噼啪的声响。两只狗一饮而尽,我也将酒杯倒过来一鼓作气倒进喉中。我扇着鼻子说好辣啊,黄狗说这也叫辣吗,说着它又倒满一杯喝干,说这就和白水一样。

吃完了酒,白狗说我们三个结拜兄弟吧,毕竟缘分让我们再次走到一起。黄狗举起前肢说我双爪赞成。我说我也很乐意,虽说我的心中还是有些别扭。我们走到一棵树前,白狗和黄狗都撩起后腿像是人撩起自己的裤子一样撒起尿来。它们说你怎么不尿,我说有点不好意思吧。它们说是看不起我们吗,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走了。我是一个不擅长拒绝别人的人,不然也不会答应和狗结拜。连忙说好好好,舍命陪君子。我别过身也将小便遗在树下。这时走过几个人,厌恶地暼了我一眼,一个说,怎么这样没素质呀。我的脸红得像喝了酒,身子也随之晃动起来。白狗说,不要在乎别人是怎么看的,这就是狗的哲学。

后来我问两只狗,你们是如何穿越了半个地球而不觉得累。白狗说,我们互相帮助,轮流背着对方,直到走向终点。而你只有一个人,两条腿,你是怎样到达的呢。我说如果我知道我是如何到达这里的,那么我就不会到达。狗摇摇头,说不懂,凡是我们不懂的,都是扯淡。我问你们的头掉了还可以粘起来对吧。黄狗说你以为我们是蚯蚓啊。白狗说你怎么能有这样的认识呢,如果我们的头掉了都没关系那我们为何不能长生不老呢。我说了小时候的经历,它们都大吃一惊,说从来不知道狗还有这样的本领。我又对它们说了断了的狗头还能咬人的事,它们都面面相觑,说我们果真是在同一个世界上吗。

它们的疑惑在一次狗群的征战中得到了解决。那是一次场面盛大的群狗的斗殴。狗群分为两派,一派以白狗、黄狗与我为首领,另一派以紫狗、粉狗为代表。我们的争斗异常激烈,为了夺取胜利,我在我方每一只狗的尾巴上都系上鞭炮,它们边跑着冲进敌阵边响着爆竹,将对方的阵势冲得七零八乱。紫狗带领一队狗往回跑去。白狗不顾我的阻拦,带领从狗奋力追去。追了半日,跑到一个山坳,白狗心道不好,忘了听我的建议,莫不是中计了,急忙下令快撤,但为时已晚,两面埋伏的紫狗的部下纷纷冲出来,将白狗一行咬得狗毛纷飞。白狗的背部也被一只跳到它身上的狗咬得鲜血迸流。一只狗正要朝白狗的颈部咬去,被白狗部下挡开,那只狗一怒之下咬断了它的喉咙。白狗想起我的话,命令其他狗将受伤的狗抬走。

见了受伤的狗,我急忙寻找胶水,却并未找到,只找到一卷胶布,便用胶布将狗头与狗身缠在一起。而后将狗平放在地上,过了一会,狗睁开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看这个世界一般,眼里露出欣喜的色彩。它抖抖身体,跳了起来,像弹簧一样敏捷。它咳嗽了两声,就活蹦乱跳了,像一尾回归到海里的鱼。

这就是我对狗的一些认识,如有纰漏,还请大方之家多多批评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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