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传(第47章)
第47章 红豆镯子
谈笑间,王家的大食案上,已摆好了早膳。
璎珞扶王老夫人坐在上座,自己垂手立于身后。王维坐在下首,王缙、兴宗等人分坐两侧。
“璎珞,你坐维儿身边吧,咱家没那么些规矩。”王老夫人呵呵笑着,将璎珞的手递给王维。
王维忙过来牵了璎珞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璎珞欠了欠身,乖巧落座。一家人开始用膳。
食案正中间,是一大罐热气腾腾的百岁羹,汤是诱人的乳白色,映着碧绿的荠菜,色香味俱全。
主食是紫米粥和细汤饼,紫米粥盛在素净的白瓷碗里,细汤饼盛在碧色的青瓷碗里,很是养眼。
主食之外,还用带盖的大银盘装了一份五颜六色的“米锦”。米锦用豆泥或枣泥做馅,是唐人重阳节时必吃的点心,因为有七种颜色,又称花糕。
桌上还有两份配菜,一份荤,一份素。荤的是用牛羊猪熊鹿五种肉丝生腌成脍的五生盘,素的是用乳酪搅拌的芹菜、生菜等蔬菜。
看着这满满一桌子吃食,璎珞不禁有些怔了。方才王维在房里轻描淡写地说“让厨下备好了早膳”,原来却是这般精心准备。如此看来,他定是一早起来操办此事……
“璎珞,你昨日正经没吃过什么,这会看看可有喜欢吃的?若是都不爱吃,便让厨房重新做一些。”王老夫人看着璎珞单薄的模样,疼惜地说。
璎珞忙站起身来,亲手盛了一碗百岁羹,端到王老夫人面前,说:“阿家,这一桌子菜,看着便很养眼。尤其是这百岁羹,香气扑鼻,请阿家趁热喝一碗,凉了只怕就不鲜了。”
“好,今日吃这百岁羹,倒最是应景。我最欢喜的事,就是看你们小两口相敬相亲、白首偕老。”
璎珞垂眸微笑,抬头时,发现王维也起身替她盛了一碗百岁羹。璎珞脸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哪有夫君当着阿娘和弟妹们的面,给娘子盛汤的道理?可看王维那般神情自若的样子,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王老夫人看了一眼王维,又看了一眼璎珞,含笑道:“璎珞,你方才还说百岁羹凉了只怕不鲜,你也快去吃吧。”
璎珞答应着去了,落座时,用眼角余光悄悄看了王维一眼,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都说新妇三日洗手作羹汤,如今,她还什么都没做,他却什么都替她想到了,做好了。
她不禁想起了他曾对她说的“养胖些,等我来接你”。如今,他信守承诺,把她接进了门,接下去,莫非要继续信守承诺,要将她“养胖些”?如果一直这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而且还是吃他准备好的,“养胖些”倒也指日可待了。
璎珞一边喝着百岁羹,一边默默想着,只觉得今日这百岁羹,是她从小到大喝过的最美味的一次。
用过早膳,王老夫人有些乏了,回房安歇。兴宗和王缙自然识趣,也顾自去忙了。王维看旁边无人,就忍不住摸了摸璎珞的头发,手指顺便一勾,便让她的发髻散了两绺长发下来。璎珞正苦笑不得时,他微笑着问她:“你想在家歇着?还是想坐车出去转转?”
璎珞正想回答“出去转转”时,王维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改口说:“我看今日还是在家歇着才好,明日若是天气好,我再陪你去外面走走。”
璎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真是恨不得什么事都替她做了,包括替她做决定。正当她腹诽不已时,耳畔忽然传来温热的气息,只听见王维低声笑道:“等你养足了体力,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
“养足体力?”自昨晚开始,王维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话中有话。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接话。不过,被他这样一说,她倒真的觉得有点乏了,整个人就像踩在云端,使不上力气。
王维似乎知道璎珞乏了,一只手稳稳拖住了她的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来,我陪你回房,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璎珞顿时来了兴致。
“待会自然就知道了。”
“嗯,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
“不告诉你。”
璎珞一改方才乏力的样子,一脸调皮娇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王维看了她半晌,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元宵节上女扮男装的璎珞,故意叹了口气,说:“待会你也要有这样的精神才好。”
璎珞一怔,待明白过来,心知又被他调侃了一回。她想板起脸孔瞪他一眼,但看到他那透着宠溺的坏笑时,还是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两人说笑着携手往房中走去。
“璎珞,闭上眼睛。”
“嗯。”璎珞乖乖地闭上了双眸。
过了一息功夫,璎珞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微凉。睁眼一看,只见王维正卷起她宽大的衣袖,将一根黄澄澄的赤金掐丝镯子戴在她那新月般皎洁的手腕上。当真是“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
“好精致的镯子!”璎珞不禁在心里低叹了一声,赫然看见镯子接头处做成了飞鸟衔珠的模样。更巧的是,这珠子不是别的,正是那颗晶莹剔透的红豆,端的是精巧之极。
“喜欢吗?”王维笑吟吟地拉过璎珞的手,在床边坐下。
“喜欢。难为你有这等奇思妙想,而且还做成了,真是好看。”璎珞细细端详着腕上的镯子,越看越是欢喜。
“说起奇思妙想,倒是你把那幅雨后荷花图绣到团扇上,着实好看。不过,这样刺绣到底太劳神,仔细伤了眼睛。”王维捏了捏她的脸颊,眼神中既有赞叹,又有疼惜。
“嗯,好。”这近在咫尺的深黑眸子,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让她心甘情愿乖乖就范。她低头摸着镯子上的红豆,浅笑盈盈,柔声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摩诘,从今往后,我会一直戴着它。看到它,就像看到了你。”
“唔,还有一颗红豆,下回再给你做一个,刚好凑成一对。”王维揽过璎珞的肩,璎珞顺势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彼此都无需说话,仿佛可以这样一直坐到天荒地老去。
忽然,璎珞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对王维说:“对了,摩诘,如今我俩成亲了,家里中馈之事,我会学着去做。如果做得不好,你不许笑话我……”
王维笑着揉了揉了她的头发,说:“我怎会笑话你?”
“那,明日早膳,我去厨房安排?”
“中馈之事,不必急着去做。待你休息好了,再辛苦也不迟。”王维不疾不徐地说,眼神忽然有些黯淡下来,迟疑片刻,叹了口气,说:“璎珞,再过几天,你就要随我去济州了。到那时,家中诸事,就要由你操劳了。那里的日子,可能会比你想象中辛苦得多……”
不待王维再说下去,璎珞就抬起头来,用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唇,柔声说:“《诗经》中最美的句子,莫过于'死生契阔,与子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人生不过百年,如所偕之人是相爱之人,即使风刀霜剑,又有何虑?若非所爱之人,即使锦衣玉食,又有何趣?”
王维怔了怔,虽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璎珞不同于寻常女子,但当他听她说出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时,心底依然有种不可名状的感动。
是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就是赠你一世深情,共你一世风霜么?
一股不可抑制的柔情在心里涌动,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上了璎珞光洁的额头,说:“璎珞,我何德何能,身无长物,却能得妻如此?老天待我何其厚也。”
璎珞顺势将头埋在王维胸口,吐气如兰,柔声说:“你记得吗?那天在竹山上,我也曾问过你……”
“是的。那天,我告诉你,我会用一生时间慢慢作答,可好?”王维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一闭眼,就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梦……
“摩诘,我愿用一生的时间,听你慢慢作答。”璎珞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告诉王维,也像是告诉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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