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42章)

第142章  李白其人
729年的这个中秋节,就这样不着痕迹地过去了。除了霍国公主和裴耀卿,谁也没看出玉真公主和王维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倒是莲儿,从玉真观归来后,对玉真公主这位义母多了不少亲近感。一日,王维教莲儿在书房临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莲儿写着写着,忽然抬头和王维说:“阿爷,义母也喜欢《九成宫醴泉铭》,也在日日临帖呢。”
“哦?莲儿怎么知道呢?”王维心头一怔,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
“中秋节那天,义母问我有没有开始习字?我说阿爷在教我临《九成宫醴泉铭》。义母点头说好,说她也喜欢欧阳询,还说她哥哥岐王也喜欢欧阳询……”
“是啊,岐王身前最喜欢的,不正是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么?他还把《九成宫醴泉铭》真迹作为新婚贺礼送我和璎珞,可如今……”莲儿这番话,让王维不由想到了英年早逝的岐王,又由岐王想到了玉真公主。他和玉真公主的初次相见,不也是岐王费心安排的么?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的女子中,在他生命里留下记忆最多的,除了璎珞,恐怕就是玉真公主了。
“阿爷,你怎么了?”看到王维久久默然不语,莲儿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
“哦,欧阳询与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并称初唐四大家,都擅长楷书。欧阳询的书法,于平正中见险绝,让人百看不厌,所以很多人喜欢临他的帖子。”王维回过神来,低头摸了摸莲儿的脑袋,温和地笑道。
“阿爷,义母说她收藏了欧阳询的很多真迹,让我得空了就可去玉真观找她临帖。阿爷,咱们几时再去玉真观呀?”莲儿一脸天真道。
“莲儿,义母虽然邀请你常去,但她毕竟是大唐公主,和咱们不一样,咱们不可经常去打扰她。”
“哦,莲儿明白了。”莲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一笔一划地临起帖来。
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转眼便到冬至。这日,李龟年来看望王维,闲聊中,李龟年有意无意说起,玉真公主和霍国公主去东都洛阳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自中秋节后,王维有意和玉真公主保持距离,再未带莲儿去过玉真观,听李龟年如此说,倒是心存疑惑,便问为何?
李龟年叹了口气道:“玉真公主同胞姊姊金仙公主,比她年长3岁,和她同一年出家为女道师,常年在洛阳开元观修道。听说身子向来不佳,最近更是病得不轻。玉真公主挂念姊姊,便和霍国公主一同前往洛阳,估计要在洛阳住上一些时日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维心头也有些怅然,无论是出家为道的金仙公主、玉真公主,还是丧夫后不再改嫁的霍国公主,这日子恐怕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吧?继而又想到了离自己远去的璎珞。不知不觉中,璎珞离开人世已经一年多了。他不知道这一年多他是怎样熬过来的,他只知道,在接下去的漫长岁月里,他的心里始终会有一处残缺,那个缺口,任谁都填不上了。
李龟年走后,王维心中依然有些闷闷的,想找个人说说话。一抬脚,便不知不觉来到了闲云客栈。要参加明年春闱的孟浩然,正下榻此地。自中秋相识后,王维常找他切磋诗艺、谈论人生,俨然成了忘年交。
见王维推门而入,孟浩然显然有些意外,随即便朗声笑道:“摩诘,这大过节的,你怎么还来呀?不过,你来得正好,我刚收到一好友来信,说明年春天也要来长安一游。我这位好友,和你同岁,也是世间少有的奇才,我正想着要引荐你俩认识呢!”
“好啊,孟兄如此器重之人,必定非同凡响。若是有缘结识,王维三生有幸。敢问孟兄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他姓李,名白,字太白,为人极其爽朗,爱饮酒作诗,行侠仗义,最喜交友。”孟浩然引王维坐在窗前的软榻上,随手拨了拨榻旁的火盆,让炉火烧得更旺些,屋子里顿时暖和了不少。
“原来孟兄认识蜀中李太白?王维也多次听人说起,久仰太白诗名。”王维点头笑道,那次在卢氏县房琯府上,杜甫父亲杜闲也提起过李白。看来,李白虽偏居蜀中,诗名已传遍南北。
“说起来,我和太白的相识,也因为修道。”孟浩然絮絮说了下去,“两年前,我在湖北安陆附近的鹿门山修道,太白刚从扬州游历回来,路过江夏(今湖北武汉)时,听说我在安陆的云梦泽,离江夏不远,便辗转来安陆看我。”
“太白从扬州来江夏时,路过陈州(今河南周口),拜访了陈州刺史李邕,写了《上李邕》一诗。他将此诗拿给我看,我只看了第一句,便认定他是一个奇才。”孟浩然越说越是兴奋,王维不由好奇道,“哦,哪首诗?能否请孟兄吟来听听?”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孟浩然负手而立,朗声吟道。
“诗是好诗,尤其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一句,其豪迈之气,可吞山河,非常人能写得出。不过,既然是写给李邕刺史的,'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一句,有些不妥。”王维仔细听完,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道。
“哦?摩诘的意思是?”孟浩然心头一怔,看向王维道。
“李刺史能诗善文,博学多才,书法更是一流。我曾在他写的《云麾将军李思训碑》前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细细端详他的书法。他深得东晋二王行书精髓,用笔瘦劲,方圆兼备,奇险中更见其豪爽雄健之气,是当之无愧的行书碑文大家。对于如此名儒前辈,太白如此用语,到底有失礼数。”王维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娓娓道来。
孟浩然频频点头,感慨道:“摩诘,听你如此一说,太白诗中所言,确实狂妄了些。等太白来了,我和他说。今后在为人处事上,还请摩诘多加提醒才好。”
“孟兄言重了,太白写诗,气贯长虹,自有其天然的妙处。若是太拘了他,或许会失了他的本性,便不是他了。”
“是的,你俩虽然同龄,但性情完全不同。你内敛稳重,他豪放直接,不过,有一点你俩是相同的,那便是重情重义。”孟浩然徐徐道来,“去年春天,我和太白在江夏游历月余,因我要去广陵(江苏扬州),就和他在黄鹤楼分别。他写诗赠我,我至今难以忘怀。”说着,看向窗外,悠然吟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孟浩然话音刚落,王维就击掌叫好道:“寻常送别诗,容易落入俗套,但太白这首送别诗,却让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整首诗飘逸灵动,情深而不滞,意永而不悲,辞美而不浮,韵远而不虚。为了这首好诗,咱们应该喝一杯!”
“好诗,好友,好酒,有了这三样,孟某夫复何求!”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了,火光映红了窗纸,也在孟浩然和王维脸上投上了一层橘红的光芒。这个没有璎珞陪伴的冬至,因为好诗、好友和好酒,才让王维原本空荡荡的心,终于有了些许慰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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