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明||书家的书经 ——追记清代著名文学家、藏书家、目录学家耿文光 / 四六文摘

古八景是灵石县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在灵石县可以说尽人皆知，甚至在省内外也小有名气。我多次朝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苏溪夜月”：盛夏的夜晚，潺潺的小河流水中，倒映着一轮明月，鱼儿静静地游动，和碧绿的远山、月下的资寿寺相辉映，形成一幅极佳的月夜山水图。“苏溪夜月”位于苏溪村，这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村落。据史记载，苏溪村依山傍水，夜月光明，景色美如东坡之游赤壁，故名苏溪。苏溪村是灵石县宜居的风水宝地，山水秀美，人杰地灵，这里也是清代著名文学家、藏书家、目录学家耿文光的故居。

耿文光（1830——1908），字斗垣，号酉山，别号苏溪渔隐，同治元年（1862年）举人，曾任平遥县训导，一生专注藏书、读书、各类书籍的鉴别和目录学的编纂。家传殷实，先祖开设书肆，藏书多达十万余册。其编纂有《紫玉幽书目》《静人堂书目》《金石书目》《医学书目》《目录学》《苏溪渔隐读书谱》等。特别是《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共有46类146卷，分为经、史、子、集四部，是继《四库全书总目》之后又一部大型综合性提要式书目。它记录了我国历史上名著共2000余种，著入了作者、年代、版刻、版别及详细的点评，是研究中华五千年文化史实不可多得的瑰宝，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为我国目录学的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耿文光一生勤奋好学，博览群书，且读其书领其要、取其精、辨其真，达到了融会贯通的佳境。他认为藏书是基础，读书为其要，鉴校是本真，著书是传承。他提倡读书要融会贯通，版别要鉴其真伪，目录要详实明了，让后人翻其录、读其书一目了然。这种读书立著务实严谨的态度，为我们当今学者树立了榜样。其自序中说：“凡经书之源流正变，史家之得失短长，诸子之精言奥语，文法之支派别，考订家皆能校准，收藏家亦深赏鉴别。若考核而未能精审，收藏家而未择善恶，皆不可称家。”这大概就是文学家做学问的初心和规矩吧！

一

博游书海

道光十年（1830年）农历4月13日，耿文光出生于灵石县苏溪村一个书香门第之家。由于先祖开设书肆，受浓厚文化熏陶，耿文光自幼爱书嗜读，五岁就开启了识字读书、遨游书海的人生旅程。父亲将方寸木板两面书字，一面篆书，一面楷书，教耿文光认读。篆书依文字求其古，楷书方正取其意。又依据《十三经集字摹本》，取笔画少的、易懂的记其字，懂其意，循序渐进。并日读吕氏小儿语数句，反复朗读，倒背如流。每日字不过五，句不过四，寓教于乐，从小养成了良好的读书习惯。

道光15年（1835年），耿文光六岁，已识字过三千，记句过千，朗朗上口，诵读成章，彰显了卓越的天赋和超强的记忆力。于是开始读三字经，采用当时宋王伯厚所编著大云山房出版的精著版本，其父用竹纸手抄并附注释。从道光16年（1836年）到咸丰10年（1860年）的几十年中，耿文光先后读了《论语》21篇，问政两篇以及孔子及其弟子子夏等64人编纂的仲尼经注；《孟子》11篇，《诗经》3000篇，《尚书》28篇。道光21年（1841年），耿文光十三岁，读《易经》上下12篇，《礼记》9篇20卷，《周礼》18篇42卷。道光24年（1844年），耿文光十五岁，读《仪礼》56篇17卷。道光25年（1845年）十六岁，读《春秋左传》12篇3000卷。道光26年（1846年）十七岁，读《资治通鉴纲目》51卷。道光27年（1847年）十八岁，读《左氏博议》168篇12卷。道光28年（1848年）十九岁，读《资治通鉴》80卷。道光29年（1849年）二十岁，读《史记》。道光30年（1850年）二十一岁，读《史通》上下集100卷。咸丰元年（1851年）二十二岁，读《战国策》72卷。咸丰2年（1852年）二十三岁，读《历代纪事年表》10卷60篇。咸丰3年（1853年）二十四岁，读《天禄琳琅书目》《四库全书总目》。咸丰4四年（1854年）二十五岁，读考古鼓文3卷。咸丰5年（1855年）二十六岁，读《朱子年谱》11卷，其中年谱4卷，考异4卷，要语3卷。咸丰6年（1856年）二十七岁，读《御纂五经》30篇。咸丰7年（1857年）二十八岁，读《老子翼》《庄子翼》。咸丰8年（1858年）二十九岁，读《钦定四书文》10卷100篇。咸丰9年（1859年）三十岁，读《皇帝素问》、仲景《伤寒论》。咸丰10年（1860年）三十一岁，读《王阳明先生集》38卷。咸丰11年（1861年）三十二岁，读宋元《儒学案》、明《儒学案》、《国朝学案小识》62卷。同治元年（1862年）三十三岁，读《唐集》216卷。同治2年（1863年）三十四岁，读《宋集》。同治2年（1864年）三十五岁，读《金元明集》。同治4年（1865年）三十六岁，读《汉学师承记》。同治5年（1866年）三十七岁，读《黄氏日抄》。同治6年（1867年）三十八岁，读周秦汉魏晋宋齐梁《文选》400类200余集。同治7年（1868年）三十九岁，读《纬书》9部36卷。同治8年（1869年）四十岁，读《五礼通考》。

从五岁开始到四十岁的三十五年中，耿文光从易到繁博览群书，并做了大量读书笔记，涉及史、文、天、地、金、石各领域和政治、经济、社会、民俗、医学方方面面。扎实的文学功底，广博的知识层面，详实的记录，十几万册藏书，已经完成了知识从量到质的积累和跨越，为他后来的编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在自序中说：“这些年读书甚多，所见时文也多，名稿名选随见即收，分其类、鉴其真、择其优入著。”

二

专著目录

同治9年耿文光四十一岁，开始了编纂著书的生涯。他一生以编著目录学为己任，同治9年开始编著《静仁堂书目》，序言中说：“先世藏书多善本零落，断残不可复整。”在边读边藏的过程中，又收得藏家精藏善本1100余种9万余卷，分类整理，分框收藏，取存便利，全部录入了《静仁堂书目》。一目一行，分册归类，注明书名、卷数、编纂人、版刻人，并加注释，清晰可见，一目了然。耿文光编著的书目，全部来自于自己收藏书目，且均为善本和御藏版本，所以资料详实。

同治10年，耿文光开始修编《目录学》，序曰：古人读书最重目录，欲览群书，先编目录。历时五年，其《目录学》分为经、史、子、集四部。经部录入了周礼汉儒、孟子、朱子易本等内容。耿文光在广读的基础上，详辨版别真伪，遵循真实性、可读性、便利性三个原则。一是作者姓氏真实有据可查；二是全部录入的是名家名刻的善本；三是内容齐全，有详尽的注释，在编纂过程中反复校对鉴别，并请名家藏家共商共议。编纂随读随录，屡有增益，避免前后失次。既成稿后，删其无关紧要，不合体式者一律去之，足见其著书立说之科学态度。

同治11年，耿文光编纂目录学史部。史部录入了《史记》《汉书》《后汉书》，皆依官本为例，并加入考证注释要语。《十国春秋》《三国志》都分别和古本、宋本对比，进行详细鉴别，并以武英殿聚珍本校正释之。《金石文》参阅古今36家善本，分4卷，广集诸家之说，详加考证可查。

同治12年，耿文光修目录学子部。子部录入了申鉴、志经自汉以来的民间礼乐、素问、医药本草、方剂治疗等内容。如藏经五书皆为古本，有益于医，所以录入。还参阅了宋元版藏本，极为珍贵，辑成此篇。并包括了吕氏春秋、吕子校补、淮南子、鬼谷子多家论注。

同治13年，耿文光修目录学集部。集部共录入了杜工部集珍、本草堂集、东雅堂韩集、济美堂柳集，都是最稀奇最珍贵之版本；以及香山集、鲁公集等明以来多部经典名著，并将六十余家律、绝、词佳作录入其中。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五千年传承美著佳作甚多，而此目录学仅四集，因篇幅有限和征集俱难，许多碑文、铭志等都未收录其中，实属憾事。

光绪元年，耿文光开始修编《万卷精华楼藏书记》。自序说：“万卷精华楼者，因为书采万卷之精华。遂以其楼名也。藏书者自藏之书，非其所藏，不录也。丛记前后无次，多寡不论，体例未赅者，异于诸目故曰丛记。后因省字而去丛字。”《万卷精华楼藏书记》的编纂始于光绪元年终于光绪13年，历经十三个春秋，四易其稿，博考群书，默然参校，精心鉴别，采众家之长编著而成。在四库全书总目44类82卷的基础上，又加入了本坊收得的五百家注昌黎文集、诗一百三十家集校、宋本说文万氏经学五书、本丰类稿、明本朱子文集、元本龟翁批莲详集、广博物志监本五经、太平御览滕华亭五种、雅雨堂丛书、席氏唐诗、宋本玉篇通志堂经等内容。编纂遵循四个原则：一、自课。认真编稿，力戒急于求成草迹模糊；二、训俗。以自藏善本，御本为主，力戒低俗；三、考藏书。多读，多记，多比较，力戒误导误人；四、当笔记。2000余种名著，条理分集，纲目清晰，方便浏览。达到六种目的：一、互文见义；二、比类知体；三、悉据本书；四、多存古义；五、详致次第；六、间附考证。经历了时光的考验终于成卷。

光绪2年，耿文光始修《万卷精华楼藏书记》经部。经部以三礼为要，汉儒专集等，其中包括易类3部，书类1部，诗类1部，礼类2部，春秋类1部，孝经类1部，五经总议类1部，四书类1部，乐类1部，小学类8部。历时4年，共计10大类20卷。

光绪5年，耿文光始修《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史部。史部为第一而作，家亦为第一。虽与班马并称，实非班氏所可及。之为经世之典，六艺之首，文字之源，幽明之情。于读书大有益处。史部包括：正史类8部，编年类1部，经事本末类1部，别史类2部，史钞类1部，杂史类2部，诏令奏议类1部，传记类3部。载记类1部，时令类1部，地理类8部，谱牒类1部，官职类1部，政书类1部，金石类12部，目录类7部，史评类1部，儒家类2部。共计17类52卷，历时五年成卷。

光绪10年，耿文光始修《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子部。子部收录了汉以来儒家、道家、诸子百家各类专著。唐以前为一卷，宋至清各代一卷。其中包括儒家类2部，兵家类1部，法家类1部，农家类1部，医家类4部，天文算法类3部，术数类1部，艺术类3部，谱录类1部，杂家类8部，类书类1部，小说类2部，释家类1部，道家类1部。共计14类30卷，历时三年成卷。

光绪13年始修《万卷精华楼藏书记》集部。集部以楚辞为首，集汉刘向典校经书集，并集屈原诸赋，别类类集。自汉以来，诸友八十家考证论类之作。有史来久而弥珍，不可多得，其中包括楚辞类1部，别集类29部，总集类6部，诗文译类4部，词典类4部。共计5类44卷。

从光绪元年到光绪13年，历时十三年，完成了《万卷精华楼藏书记》这部历史巨著，总计46类146卷，多于《四库全书总目录》44类82卷。其特点有三：一是录入书目二千余种，所录书目皆选自藏书目善本，在十余万册藏书中反复比较，属原版序幕第一手资料；二是本录体例博采诸家经典书目之长，有序有跋，并录入书要语，诸家注记；三是每一书目详叙及第次自首到尾历记其叙，让读者一目了然。正如编者所言“其要在于分门别类，按部分卷，按书编目，因目知书”，意在为读者读开出一条事半功倍的读书之路。

三

锲而不舍

耿文光先生一生专注藏书、读书、编著目录，把毕生精力奉献给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是我国历史上专著目录学第一人，为中国文化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说：“是书以年谱之体，序读书之次。凡关于书者斯笔之，而事则从略。与他谱专记、官谐、科第、生子、嫁女不同，故曰读书谱。著书之体，校书之法，读书之记，藏书之目合而为一。给后代学人以有益的启示。”足见其读书认真、立说严谨、从不盲从之品格。

道光17年耿文光年八岁，始读论语。古论语21篇分尧、曰、子、张、问政二篇，由子夏等64人编纂。齐论语22篇，鲁论语20篇，齐人所传，也有29篇之说，经考证已丢失。鲁论语20篇，汉志传19篇。汉唐论语，米氏义考所列，凡百家所著者，唯何晏一家最精。宋自朱子之前论语亦百家所藏，伪者则多。朱子之后解论语又数百家，大半以朱子为宗，其并于朱子者，则开证之学也。这种读中记、读中编、读中鉴为一体的学风给后人以有益的启示。

同治8年耿文光年逾40岁，开始读五礼通考。其曰：“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性也。故自古迄今以礼为重。”中华民族是尚古的礼仪之邦，礼源于古，数百年而传承广大，成为亘古的礼仪民俗。礼待人、和为贵为儒家之精髓，形成礼仪三百则，礼即道也。孟子曰：“德亦礼，礼有与仁者克己复礼。”礼为仁，礼有义，礼有信，信义天下。原三礼皆汉儒所采辑，而郑氏注三礼尤为精卓。唐杜佑作通典其言礼，大部来自唐开元。宋以来汉晋礼书，今不可见。梁天监所修五礼，仅存其名，唐开元礼行本亦少，今所传者宋陈祥道礼书，朱子通解二书形成五礼通考。其用功数十年，参阅数十代礼经疏义的注释版本独成一体，外间绝无刻本。足见其做学问一丝不苟、认真严肃之态度。

同治9年，耿文光开始修编书目，历时20年，其成果斐然。不断地收藏编纂，结果又有新的收获。其祖上藏书多善本，随着岁月的过往，藏本零落断残，不可复整。丙寅年（1866年）收得本县王丈藏书600余种，戊辰年（1868年）又收得杨氏藏书500余种，共计八万余卷。其曰：“从三十一岁到四十五岁的十五年中，聚书最多，且本美恶略能识别。又得近人诸校本，方知读书之法。因肆力于目录学，随读随编。虽然宋版元抄不能如及，古述古天收藏之美，备而以之读书之更美。盖目录为读书之纲，纲举则群书可读。”其边读边藏边著集为一体的文风，也为我们今人读书开辟了一条广阔的路径。

耿文光是我国清代文学家、藏书家、目录学家，一生淡名利、薄科考、离官场。虽然同治元年（1862年）33岁中举，其自谦曰：“五十岁以后略能知书，稍识其面，虽日有考究，而支离破碎，殊未能融会贯通。”足见文学家谦诚和大家之风度。55岁家遭变故，所藏之书弃之不少，是人生之低谷。其坦然面对，并曰：“余年蔬食布衣，无论升降，惟不改如初。”59岁赴津门复核《万卷精华楼藏书记》，意欲往上海刻之，而力所不足，未尽其兴。60岁乙丑年（1889年），科开大挑二等，选平遥县训导。随和年仅12岁孙子虎喜前往，教之读书。时年七省皆开书局，出版校刻颇甚。随家境缓和，又收得南方藏家不少精品，不仅新增书藏，亦为奋发读书提供资源。其曰：“书者吾师也，师之高下系于书，是乌可视为未务哉。宗宋学者静坐观理，此反约之说也，宗汉学者笃志好古，此博学之说也。夫惟博而后能约未有不博而约者。”又曰：“吾辈读者皮面而已。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人识面而后知心。物解皮而后见骨；入室者由外而之内；登山者自卑而至高。”道出了其读书之要，即博采众家、取长补短、由外及里、循序渐进的科学读书观。年逾六十，仍然收藏，奋发读书，作训导，出版目录，了却终愿。然其自称：“吾终生一学中人也，惟科举之学未尝尽心，而业其所业未尝废业，日有所益，欣欣如草木之荣，日有所缺忽忽焉如宝之失。”

1908年，耿文光走完了78岁的人生，把毕生的读书经，献给了中华文化的发展和传承。耿文光一生以读书、编著目录为己任，为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发展传承做出卓越的贡献。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在当今读书成风的时代，其务实、求真、锲而不舍的学风，为后人读书走出了一条不可多得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