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脉症概述——《伤寒论》通俗讲话之八
白虎汤是具有清热、镇静、除烦、止渴作用的方剂,在急性热病增进期阶段的治疗领域里,占有重要地位。《伤寒论》曰:“伤寒、脉浮滑,此表有热,里有邪(注: 邪字,旧本作寒字,与白虎汤的性能和作用是不符的。林亿、程应旄等早就指出它的错误,故从柯琴氏本),白虎汤主之”。又曰:“伤寒,脉滑,而厥者,里有热也,白虎汤主之。”这两条仅说它的脉象和部分的证候;但必须与发热、汗出、不恶寒、烦渴等的阳明经症,综合起来,才会成为一个全整的适应证。按滑脉,据孙思邈说:“按之如珠子之动”。滑伯仁说:“滑者不涩也,往来流利,如盘走珠”。《伤寒论》以滑为实热之脉,白虎汤为治阳盛实热之候,故现滑脉。厥,是四肢厥冷,一般多见于阳虚之症,这里的厥,是热厥,以中医的理论来说,为阳极似阴之症,它的特征: 是在体温亢进过程中、四肢末梢温度低下,触之不温,这与脉微欲绝,全身体温有下降倾向的寒厥,显有区别。《伤寒论》所说的“热深厥亦深”大概就是指这些的热厥而言。
《伤寒论》曰:“服桂枝汤,大汗出,大烦渴不解,脉洪大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又曰:“伤寒病,若吐,若下后,七八日不解,热结在里,表里俱热,时时恶风。”(注: 汪琥说:“时时恶风者,乃热极汗出多,不能收摄,腠理疏,故时时恶风也。”)这与太阳病的恶风寒,有所不同。彼是引衣复被,此是反恶热,而汗出浃背),大渴,舌上干燥而烦。欲饮水数升者……”又曰:“伤寒,无大热(注: 无大热,不是没有发热,而是身热不扬),口燥渴、心烦、背微恶寒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急性热病过程中,由于机体新陈代谢亢进,很可能使体液受着煎熬,正如《内经》所说的“热者伤气”,故于白虎汤内,加入补气生津的人参,维护正气。
根据古代的文献,白虎加人参汤还可以治疗消渴病。《病因备考》有言曰:“消渴,未经年月者,虽五十以上,间有得治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以生生堂治验看来,也证明确能治疗消渴,他说:“草卢先生,年七旬,病消渴,引饮无度,小便白浊,周殚百治,颓敝日加,举家以为不愈,病者亦嘱办后事矣。先生诊之,脉浮滑,舌燥裂,心下鞕,曰可治,乃与白虎加人参汤百余帖,全愈”。这就是运用辨证论治的法则,所获得的成果。
白虎汤的禁忌症,《伤寒论》仅说:“脉浮、发热、无汗、其表不解者,不可与白虎汤”(注: 白虎加人参汤,当然也不例外)。根据临床经验,在高热的过程中,如果有心机能衰弱的现象,白虎汤的应用,要加以考虑了。
泻下剂,也是阳明病重要治疗方法之一,由于它的药物性能有强弱之殊,制量有大小的不同。一般可分为峻泻剂和轻泻剂(即缓下剂)。以《伤寒论》里面的泻下剂来说,如三物白散、十枣汤、大陷胸汤等,都是峻泻剂;这些方剂的作用,为引起剧泻,能排除腹腔潴水,在太阳病篇已经谈过,不另赘了。这里所要讲的,是关于调胃承气汤,小承气汤和大承气汤的医治作用和它的适应证。这些方剂,为什么叫做“承气”,也有意义的。据成无己说:“承,顺也,伤寒邪气入胃者,谓之入府,府之为言聚也……,邪气入于胃也,胃气郁滞,糟粕秘结,壅而为实,是正气不得舒顺也。《本草》曰: 通可去滞,洩可去邪,塞而不利,闭而不通,以汤荡涤,使塞者利,而闭者通,正气得以舒顺,是以承气名之”,这就是说明它的意义和作用。
但是这三方的剂量有轻重,辅助药的作用,也稍有不同,所以它的适应证,特别是表现在腹部胀满的强度方面,或多或少,有其差别,而其有一共同的标帜,就是不同强度的“阳明胃实”证,它在急性传染病治疗上的主要目的是荡涤肠垢,排除毒素;并可用以治疗肠内有刺激因素的物质,所引起的下利(注,这种下利,称做“热迫旁流”),如“下利谵语者,有燥屎也,宜小承气汤”。下利,再以泻下剂治疗,就是通可去滞的方法。也有用以诱导身体远隔部位的血液,趋向腹部,使上部器官或脏器的充血或发炎等,得以缓解或消退。如“痉为病,胸满口噤,卧不着席,脚挛急,必齿,可与大承气汤”,这是“釜底抽薪法”。在这里可以知道泻下剂的应用范围,确是很广泛的。
调胃承气汤,是大黄芒硝,配合缓和调中的甘草,故名“调胃”。《伤寒论》曰:“太阳病,三日,发汗不解,头不痛,项不强,不恶寒,反恶热,蒸蒸发热者,属胃也,调胃承气汤主之”。又曰:“发汗后,恶寒者,虚故也;不恶寒,反恶热者,实也,当和胃气,与调胃承气汤”。这里仅指出它的全身症,必须与“胃家实”的局部症联系起来,相互参照,否则与白虎汤证,就很难鉴别了。
调胃承气汤还可以治疗胃肠道中,由于异常物质的刺激,特别是发酵或腐败性产物的刺激,通过反射方式,所引起的温温欲吐、下利以及中枢神经系统机能失调的谵语、心烦等症,也有一定的疗效,这从“太阳病,过经十余日,心下温温欲吐,而胸中痛,大便反溏……与调胃承气汤”、“心烦者,可与调胃承气汤”、“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等文献中得以证明。
由于泻下剂对机体机能的损害性,是比较严重的,固然可根据临床病征来掌握,究竟是很难肯定的,所以仲景对泻下剂的应用和选择,是抱着慎严的态度,采取以少剂量的试测,经过观察,再进而以重剂量达其治疗目的;并且是适可而止。《伤寒论》曰:“阳明病,潮热(注: 就是体温的弛张,如潮而来,故曰潮热),大便鞕者,可与大承气汤;不鞕者,不可与之。若不大便六七日,恐有燥屎,欲知之法,少与小承气汤(注: 少与,即少剂量),汤入腹中,转失气(注: 即是放屁)者,此有燥屎,乃可攻之;若不转失气(注: 不转失气,就是说服了小量小承气汤后,大便已排出),此乃初头鞕,后必溏,不可攻之,攻之必胀满不能食也……”又曰“阳明病、谵语、发潮热、脉滑而疾者,小承气汤主之;因与承气汤一升,腹中转失气者,更服一升;若不转失气者,勿更与之;明日不大便,脉反微涩者,里虚也,为难治,不可更与承气汤”。这就是在临床证候没有显著的表现,不能下确定诊断,因此利用小剂量试测以观察机体机能对泻下剂的反应,并决定进一步的处理;特别是将泻下剂的一煎,分为三服,得有充分的时间,以观动静,这种方法,失之已久,我们必须要予以提倡。
阳明里证,是由热邪和燥屎盘踞于胃府,必须急下以救津,故阳明有三急下之症。这些三急下,就是“发汗不解,腹满痛者;阳明病发热、汗多者;伤寒六七日,目中不了了,睛不和大便难,身微热者”。从这些证候看来,并不是怎样严重,与上面的“阳明病、谵语、发潮热、脉滑疾者”的小承气汤症对比,似较轻些。为什么不先与少剂量试测,而以大承气汤的急下,难道没有矛盾吗?这里所说的“急下”,是说在确定了诊断后,及时地以大承气汤的泻下,并不是将一煎剂量,一次顿服,就是急下。如果这样理解,与服泻下剂的方法不符,而且也容易引起不良的后果。所以急下之症,必须是在已经掌握了临床证征,确定了诊断的情况下,施以及时的泻下。
另一问题,就是少阴病也有三急下的症状,《伤寒论》曰:“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不大便,口燥咽干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又曰:“少阴病,自利清水(注: 可能就是热迫旁流,清水,即排出如水样的粪便),色纯青,心下必痛,口干舌燥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再曰:“少阴病,六七日,腹胀,不大便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少阴病,一般都认为是里虚之证,为什么也可泻下,对这个问题的解释,据章虚谷说:“今得之二三日,即口燥咽干,其为少阴伏热内发之温病可知……故当急下,以保肾水。”他以《内经》“冬不藏精,春必病温”的学说来解释的。张潞玉也说:“按少阴三急下之症,一属传经热邪亢极;一属热邪传入胃府;一属温热发自少阴;皆刻不容缓之证,故当急救欲绝之肾水,与阳明急下之法,同流异派”。这与章氏的解释,取得一致,而且还比较全面。
但是以《伤寒论》的少阴病来说,少阴之阴虚者,用黄连阿胶鸡子黄汤以救阴;少阴之阳虚者,用附子剂以回阳。即使大便燥结,也应该以滋润通便,大承气汤的泻下,究竟不是善策;所以我认为这三条的急下证候,基本就是阳明里实燥结之症,完全同意张氏所说的“热邪传入胃府”的见解。既然是阳明病,为什么称它为少阴病,而不称阳明病?依我不正确的看法,由于《素问·热论》有“少阴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故口燥咽干。”这三条,都有不同程度的口燥咽干,因此,《伤寒论》承袭了热论的“少阴受之”的学说,而称之为少阴病,是有它的来历;并且热论的三阴证候,就等于《伤寒论》的里实之症,根据这些的蛛丝马迹,也可以见出《伤寒论》的学说,是在《内经》的理论基础上,而发展起来的事实,凿凿可据。
阳明篇里,证候描述得比较全面的条文,就是“伤寒,若吐、若下后,不解,不大便五六日,上至十余日,日晡所(注: 是申时至酉时的一段时辰)发潮热,不恶寒,独语如见鬼状,若剧者,发则不识人,循衣摸床,惕而不安,微喘,直视,脉弦者生,涩者死,微者(注: 即证候不太严重的),但发热谵语,大承气汤主之;若一服利,止后服”。这就是热病采取及时泻下,以排除毒素的一种重要处理方法。当时对有严重的神经系统证候,和心机能有衰弱倾向的症象出现,除了以大承气汤急下外,就提不出其他方剂;但是在今天来说,可以应用至宝丹、牛黄丸、紫雪丹……之类,确能挽救垂危,方法会多些,效果也会好些,这亦可以说明祖国医学,是在不断的发展和进步。
总之,泻下剂的选择和应用,除了掌握临床症征外,如果进一步了解疾病的性质和病理变化,以及机体对泻下剂的反应性是有很大的帮助,也是值得注意。
《伤寒论》除了各种不同强度的内服泻下剂外,还创造和发明了蜜煎导与猪胆汁的灌肠方法,这确是一个伟大的贡献;特别是猪胆汁灌肠,它对制酵和防腐作用,可能是具有更大的意义。
上面已经说过,泻下剂对机体的损害性,是比较严重的,必须要特别注意,例如“阳明病,心下鞕满者,不可攻之,攻之,利途不止者死,利止者愈。”孰此一节,也足以提高我们的警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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