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山里人家
这是一块专属于草根文学爱好者们的沃土。。。。。
整个夏天身边的朋友同学纷纷组团出游,他们少则三五千元,多则一两万,飞来飞去兴致勃勃,我始终不为所动,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何况跟团由导游像赶鸭子一样限时限地集中奔赴目的地,急匆匆只顾看时间哪还有心情看风景?于是几个女同学商议不跟团,就我们几个随心所欲,走哪是哪,看看风景,吃吃地方小吃,聊聊家长里短,特别是共住一间房,重温通宵达旦畅所欲言的同学时代岂不快哉?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不是我有事就是她有病,一推再推,眼看夏天快过去了,玉的老公说“那么就去峰顶山玩?我来安排吃的玩的,包你们开心”。说去就去。
一伙人上了车琴的老公薛抱怨“说好一起去的,临了我却成了洪常青,这算什么事嘛!”
“你就别捡了便宜还卖乖,四个资深美女陪着,还委屈你了?”琴跟老公调侃。
“就是,再说我们也没把你当异性”我起哄。
薛是我们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和琴的那一场风花雪月经久不衰,好婚姻成就了薛的好事业,他曾经被评为市“十佳青年”更是赫赫有名的律师。
“我是真的叫委屈,送你们上去我还得马上下山,今天镇里事特多”彭叫苦。
说话间车子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盘旋,朵朵白云漂浮在头顶,伸手窗外,好像能摘几朵白云带回家,律师说“庆幸我没开车来,这路我可不敢上”
“这都不敢?”彭撇嘴。
“不敢!”律师自惭形秽。
突然一只老鹰呼啸着飞过头顶,破云而去稍纵即逝,只留下重新汇合的云彩。大家啧啧称奇,指指点点,车子翻过一道道山梁,穿过一片片密林,终于在宽阔平展的路面停下了,下了车抬头四顾,高耸入云的翠竹把我们团团围住,往左拾级而上有一个农家大院,长长的走廊,高高的木门槛,进入厅堂,感觉又高又敞亮,水泥地面,木园柱、木横梁、木桌、木凳,竹椅子、竹床、竹扫把,眼睛所见都是温和古朴的老式农家家具,一个五十多岁的精干农妇迎出来,一边用毛巾擦脸上的汗,一边热情招呼“来了。一大早接到村长电话,说镇里有几个客人要来,让好生招待,我和老头急了,鸡都放出笼了,这可怎么办?我两扑腾半天,还是你们有口福,让我们抓住一只下蛋的母鸡。”回过头她说“老头子你来招呼大家喝水,我灶上正忙着呢”。
一直站在身后的“老头”走出来,六十岁左右,乌黑瘦高略微有些驼背,他拿出六只茶缸,律师说我带了“金骏眉”彭说他有“正山小种”,问我们喝什么,各取所需。老人提一壶开水,沸水冲泡,茶香四溢,我吹开轻呷一口“真香啊!原来我以前喝的是假正山小种?”
老人自豪地说“不是你的茶叶假,是我们的高山泉水冲泡的茶特别好喝”
“是这样啊!”我非常享受地一遍遍吹拂轻呷,直喝得热汗盈盈,凉风一吹,通体舒畅。大家把竹椅木凳搬到院子里喝茶聊天,老人蹲在地上吸旱烟,你问什么他答什么,话不多。院里很安静,我们看鸡啄食,猫戏狗,看大肥鹅迈着八字脚昂首挺胸,我向往道“假如我很有钱,最想做的就是成为农庄主,请几个农工,当然还要请一个好厨师,有山有水,自给自足。”
“要达到这个目标并不难,你只要两百万就成”律师掰着手指给我算盖农庄多少钱,山地多少钱……
“你就别算了,我也拿不出两百万,畅想一下总是可以的。”
“你也别畅想了,真让你回农村你肯定不乐意。我公公在乡下给我们留一栋祖宅,苦口婆心劝说我们回去把老房子翻新,我是生死不肯再回去,想当年拖家带口从农村出来容易啊,好不容易在城里有家有业了,再也不折腾了。”玉感慨。
老人说“城里有城里的便捷,山里有山里的好处,我们山里空气好、水好、菜园地的蔬菜瓜果一年四季吃不完,种下的粮食也吃不完,就是不能生病,看医生太难。”
这时一只芦花大公鸡大摇大摆走来,我惊异它的硕大无比,抬脚想逗弄它,老人抢先一步把它赶开了“可不敢惹它,它会煽动翅膀啄人”
我吓一跳,赶紧挪开椅子“养这么大要好多年吧?”
“七年了”老人在地上敲着烟杆,慢悠悠地说。
“七年?那还吃得动啊?”
“你就知道吃!”律师终于逮着机会奚落我。
“不吃,留着配种的”。
“真漂亮,我要买几只鸡蛋回家孵小鸡”丽对着芦花大公鸡赞不绝口。
“不行了,它年轻的时候一个蛋孵一只小鸡,现在尽是蛋子,很难孵出小鸡了。”老人遗憾地看着公鸡。
听了老伯的话,我们几个女同学面面相觑看着律师,律师摸着后脑勺“别看我”。
我差点被一口茶水呛着,忍不住了“大伯说的是公鸡,你着什么急啊”。
大家笑闹着忽听有笛声从竹林传来,笛声悠扬、清亮,仿若天籁之音,几个人不由自主站起来循声而去,老伯冲着我们的背影喊“早点回来吃饭”。
“知道了——!”
我们下台阶,过马路,进入竹林,一脚踏进了清凉世界。茫茫竹林深似海,阳光透过竹叶如筛漏落下斑斑点点,脚下是棉厚的落叶,清风阵阵有浓浓的粽叶清香,我们像年轻人一样在竹林奔跑,欢呼雀跃“太美了,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玉看见一蓬低矮的翠竹边有一池清泉,忍不住蹲下来双手掬起一捧泉水拍在脸上,仰起水淋淋的脸对我们喊“快来试试,冰凉清甜的”。
琴像发现新大陆叫嚷“城里的竹叶灰扑扑的,这里的竹叶翠绿得像水洗一样”。
我们在泉边撩水嬉戏,听笛声悠悠如泣如诉,远远地看见吹奏笛子的是高个男士,他摇头晃脑站在一棵大树旁,脚打节拍身心投入,树上挂着乐谱,地上铺着一块很大的雨布,一个穿红色运动衫的年轻女士席地而坐,面前是各种水果点心,我悄声说“肯定是带着小蜜来度周末的”。
不想我的话顺风传进了那女士的耳朵,她站了起来,笑吟吟看着我们,我只有硬着头皮率先迎上去“我们被笛声吸引过来看看,他吹得真好”。
“谢谢。他是我丈夫,周末孩子也上课,我们没事开着车跑这来吹笛子,竹林里的笛声比起家里更显浑厚,感觉是更好,你们几个刚到吗?中午一起到那边庙里吃斋饭吧?”
“不了,谢谢,我们在前面农家有安排了,要不你们跟我们一起去吧”大家一见如故热烈地聊开了,知道他们夫妻两不爱打牌,喜欢吹奏弹唱,喜欢山地野外的清风明月,他们的后备箱里有帐篷,有吊床,是一对烂漫的夫妻。
“那吃完饭你们过来玩吧,我们人多热闹!”
跟他们分开后,我们绕过水库从另一条路拾级而上,竹径幽深,尽头有强烈的太阳光照射进来,律师拿着照相机尾随身后,只听他“咔嚓咔嚓”拍照,我们回过头问他拍什么,他说,我在给你们拍照。几个女同学生气了“要拍也是拍正面,你在后背拍什么嘛?”
“这是艺术,你们不懂。对资深美女拍照重要的是背影,逆光中渐行渐远的背影让人产生无穷的遐想”律师一本正经。
“你就损吧,回去看琴怎么收拾你”我们鼓动琴拿出点颜色来好好治治他的狂妄
琴大度地说“不用治,我们都资深了,他也不浅,这不明摆着的吗。”
“是啊,岁月无情,任凭你如何努力,终究是奔向年老色衰,奔向死亡,男女都一样。”我突然伤感起来。
“真的不错,回去发你们邮箱,不看别后悔”。
这时老伯站坡上喊“嗨——!你们几个回来吃饭啰!”
“哎——来了!”大家高声应答,山谷回音,绕竹而去,尾声显得飘渺悠远,我惊奇极了。这时他们吹奏的歌声飘来“翠竹青青哟————披彩霞”红衣女的歌声清亮甜美,我们兴奋地跟着笛声一起放声歌唱,歌声中所有的伤感都随风而去,只有开心。
进门就闻到了香喷喷的红烧土鸡,刚端上来的米粉肉黄灿灿亮汪汪,牛肉芋头汤上面撒了葱花红辣椒 ,还有 煎辣椒 ,红烧茄……满满一桌子菜看上去就很美!我们去厨房请主人一起上桌,厨房里女主人还在灶前忙活 ,看着三眼柴灶同时使用,我们对她的干练和麻利佩服之极。
“没什么,里锅焖鸡,边上的小锅蒸米粉肉,炒菜要大火,就用外面的锅,很快的。”女主人肩膀上搭一条毛巾察汗。
厨房很大,竹筒把泉水直接引进水缸,柴火捞饭蒸饭,米汤熬的粥盛在木盆里,左边小门进去是猪圈,两条肥猪正呼呼睡大觉,猪圈里的水泥地冲刷的很干净,我拿起米缸盖上的一只半升米筒,看它光滑的表面、金黄的颜色,样子古朴又笨拙,墙角边整齐排列着扁担锄头、柴刀、镰刀,墙上挂着的蓑衣斗笠,所有的农具都被岁月的流光打磨的光滑铮亮饱含生活的浓郁气息。它们唤起我温暖亲切的遥远记忆。
看着满满一桌菜,我们举起酒杯对两位老人说“谢谢你们,幸苦了”。
“不辛苦,今天才你们几个,平常来客有时候三四桌我也能赶出来。只是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些农家菜”女主人笑脸上一个斑点都没有,我由衷地说“你的气色真好。”
“不行了,过年就六十了,身体还好,什么病也没有,倒是老头子胃不太好。你们吃菜啊,别客气。”
“这鸡烧得真香,怎么做啊?”
“就是家常红烧鸡,你们也能做。城里的鸡是吃饲料的,两三个月就大了,那鸡肉又肥又厚,都没鸡味了。我们这种家养的土鸡要养十个月以上,它们每天自己跑外面扒树叶、吃虫子,鸡肉结实,味道才正宗”。
“炒红薯梗也好吃,还有这煎辣椒,都吃出从前的味道了。”
“菜园现摘的新鲜,再说我们都用猪粪鸡粪,不施化肥,所以青菜就好吃”女主人看我们吃得味道很高兴。
丽盛饭后又说,还想吃木盆里的粥,可惜太饱了。柴火熬的粥跟高压锅里的粥味道就是不一样,尤其是这样把粥装在木盆里,用木瓢盛,童年的生活就这样让人心醉地重现了。
“这里经常有客人来吗?”
“是啊!有领导来检查工作的,也有镇里和村里领导的朋友来玩的。”
“看门上的招牌是国家森林保护区,你们领国家工资吗?看你们这么幸苦,一个月多少钱?”
“我们两都领工资的,每月一百八十元。”
“一百八十元?这么少啊?”
“不少了,今年换届,新的书记说要给我们每人加两百元合起来就有七百六,不少了。像这样来人来客,村里会派人买一些鱼啊肉啊的什么送上山,其他的都是地里摘的,也不花钱”。
“那你们的主要工作就是?”
“我们是护林员,前面有水库,防洪防火最要紧,一旦有了险情就通知村里镇上。可不敢大意。平常日子来人来客也就是厨房里的活,累不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着这对朴实的老人。
“你们不抱怨?这么点工资?”
“不抱怨,我们在这三十多年了,每届领导对我们都好,都满意。这人哪,图的就是互相好。”
“猪圈里养着两头猪,过年都卖吗?”
“猪仔是村里买来的,到过年村里一头,我们自己留一头”。
“为什么?”我们打抱不平了。
“应该的。这些鸡鸭什么的,村里都不白拿,按山外的价格给钱”。
律师低声对我说“受教育了吧?这就是农民。”
我对两位老人肃然起敬。饭桌上,几个女同学开始讨教烧菜的手艺,律师则跟老伯打听农活收成,老伯点上烟斗,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串串烟圈“我们这山坳土质肥壮,撒下种子都能收获。一年四季的蔬菜瓜果吃不完,稻谷也丰收。两头猪的粪便又省了化肥钱,只是,年纪大了,常常感觉使不上劲,人老了就不中用。”
“大伯今年高寿?”
“快七十了”。
“俗话说,七十古来稀,您也该歇歇了”。
“庄稼人闲不住啊,如今的年轻人都不愿回家种地,良田都拿来开发了,今后吃什么啊”老伯深感忧虑。
这时吹笛子的夫妇进来了,大家热情地招呼他们喝一杯,他们说既然中午是吃斋饭,就断然不能再吃荤腥,怕犯不恭。言谈中得知他们一个是烟草公司,一个在供电公司,丽说,两个黄金单位,月工资加起来不下一万吧?他们说还不到,差一点。
说到老伯他们两个人加起来月工资不到四百元却无怨无悔,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丽感慨道“这就是城乡差别!”那对夫妇也是一脸的惊异“这么低啊?”
再看看两位老人祥和平静,女主人说“你们城里不一样,什么都买,物价又高,像我几个孩子在外面打工好几千元一个月,却月月闹饥荒,我们老了,也帮不上他们,能够无病无痛相互照应,知足了。”
律师说“关键是心态,心态好了,生活就美好,羡慕啊!”
我们要走了,两位老人一直送到路口“有空再来啊,再来我做灯盏果给你们吃,都说我做的粿好吃”。
我们跟他们挥手,挥手之间有一种感动油然而生,当汽车启动时,我看到两位老人还站在那里,手搭凉棚看着我们的车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