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宁土高看病总说 || 作者 王卫邦


在会宁土高看病总说
作者  ‖  王卫邦
作者王卫邦大夫近照
王卫邦,内科副主任医师,曾在会宁土高乡卫生院和会宁红旗山煤矿工作,后在靖煤总医院任内科主任和医务处主任多年。退休后被平川济民医院聘任为住院部主任。曾在医学期刊发表过多篇论文,喜欢写治病心得和随笔。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初到会宁土高卫生院》《当年会宁土高卫生院本原》

在农村看病,和在医院看病不一样,不但什么病都得看,还要跑到病人家中去看。有时候病家让人代话请医生,这人只说,谁家有病,请你去看,也说不上是什么病。或者给公社打个电话,说谁谁有病了,让医生赶快来看病。也说不上是什么病,只是说有病,这样医生就得去看。因为不了解病情,也不好带药。

记得公社干部陈祥,下乡在野狐泉村得了病,村上干部半夜给公社打来电话,说陈祥有病,气上不来,人快不行了,就这样几句话,公社派人陪我赶快去看。因病重,为了赶时间,选择走捷路。这只有从山顶上走,下沟上山,再下山翻沟。山上到处是老鼠洞,老鼠多蛇也多,最怕的是把蛇踩在脚下。由于是夜间,走着走着,就突然脚下跑出一只老鼠,吓得人心跳。虽然说,不害怕老鼠,山上的蛇可不少,最害怕蛇。

到了家中,我问了病情,病人说,“我这几天感冒了,有些发烧,医生给我输水,输了不多,就感到憋气,人有没气的感觉。几分钟,胸前疼痛,上气不接下气,我感到心不跳了,头上冒冷汗,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就把针拔了,吓得大夫也跑了。这会好多了。”  我摸脉,脉细小而速,说明血压低,也没有带血压计,听了心肺,没有大事。我想,这可能是输水时,把空气输进了血管,现在病情平稳了,让病人不要紧张,平卧休息。这时候我特别疲乏,低头就睡着了。梦中突然一条胳膊曲(粗)的黑蛇从我脚下爬过,我一咕噜起来喊打蛇,一看大家还在熟睡,原来是我在做梦。

农村看病,和在医院看病不一样,都是请医生到病人家中去看。就得跑腿,夜间出诊,那是家常便饭,有时一夜间走几个村子。经常是去了以后,就来好多人看病。只背一个出诊箱,也装不了多少药,除了装一些常用药,还得装输液器、注射器、针灸针、缝合包、拔牙钳等,重量也不轻。只拿个体温计、听诊器,看病全靠物理检查,化验透视全没有,在农村看病就凭的这些手段,病还是照样看,病也照样好了。因为农村绝大部分是常见病,诊断倒不是多么困难,但治疗上比较困难,因为药少,按书本上讲的和在大医院的治疗用药,很难办到。没有西药,就只好用中药。中医中药在学校也是一门必学的课程,在我去的最初那几年,对一些慢性病还主要用中药。想用西药没有,只好用中药。

我买了好多现代中药书,也订了医学杂志,根据现代医学对中药的药理研究选择用药,而不是死套原中药方剂用药,并根据当地有的中药来用,如妇女用“生化汤”,我就用“当归”和当地盛产的“益母草”,这两种药有收缩子宫肌的作用,也很管用。牙疼,用甘草石膏汤止痛。感冒发烧,就用柴胡汤,土高山上也产柴胡。腹泻用黄芩黄连汤,有腹痛加少量曼陀罗。

当时土高乡也有几名有名的中医老先生,野狐泉村的伏老先生,马塬村的赵连壁,十百户村的金宝贵等,他们都是土高乡有名的老中医先生,我也经常和他们讨论一些病。

结核病特别多,可以说,没有一个村子没有结核病。各种各样的结核都有,以肺结核最普遍,胸腰椎结核形成的椎旁脓肿,我就给切开引流。我一切开,流出那样多的脓液,真是吓人。切开了我还得经常去换药和换引流条。有颈部流脓的淋巴结核,有腿上流脓的骨结核等。

妇女的盆腔结核也不少,在计划生育对妇女的结扎中,一打开腹腔,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小白点,这就是腹腔、盆腔结核,有的是结核性腹膜炎。

结核病病人也不在乎治疗。一是不知道结核病会传染,只知道结核病是“窝子病”,其意是家庭遗传病。我说是结核病,病家就说:我们家没有那些病,否认结核病是传染病。所以,对结核病是如何传染的,就一无所知。二是不知道结核病能治好。三是习惯了,人病不倒,不看,等待病自然好。即就是病倒了,只知道天天熬中药。

农村缺医少药,群众受疾病的折磨,家家都有不幸的遭遇。和老人聊天,老人都会告诉,谁谁谁是得的什么病死的,会告诉你好多例子。有些老人说,生十个,只要能存活五个,就算命好。所以生的多,夭折的也多。

虱子特别多,吃水特别困难,会宁县委书记在白银开会时,白银领导开玩笑问:会宁有三大特产,你知道不?“吃虱子,舔碗、尿盆子洗脸”,是会宁三大特产。果真是这样。那时候人抓虱子,因衣服缝里虱子特别多,把衣服一折,就用牙咬。有的人还吃虱子,虱子皮掉在口边,这是真实的。因为缺水,从来都不洗衣服,所以给虱子的滋生繁殖,创造了条件。后来有了敌百虫,大家才知道用敌百虫灭虱子。我看病住在病人家,晚上睡觉,我就问,你们家有没有羊毛毡,说有,我就睡在羊毛毡上。因为土高养羊的人多,有些家庭有羊毛毡,多数家庭没有。我睡在羊毛毡上,衣服脱光,只穿个裤头。如果穿上衣服,就会钻进好多虱子。如果几天不回卫生院,虱子咬的就受不了。我出诊,几天不洗脸,是常有的事。有些家庭,我早晨起床,就端来一碗水,让我洗脸,我只是把手简单洗一下,留水让家人洗。几乎家家都是干土扫地,尘土飞扬,这样的陋习,怎么能使人不生病。

医生看了病,家属再到卫生院取药,输液打针得等到药取来。这个时间就是休息的时间,喝茶吃油馍馍、拉家常,了解些每家都有因病不幸的事。我就给大家讲些,讲卫生预防疾病的知识。家中的不幸,是当时对疾病的不认识而造成的。大家举出好多例子,我一一解释。目的,就是让大家知道些疾病的知识,不要一有病就求神弄鬼的,就把病耽误了。

再说看病,翻山爬沟,哪有白天黑夜,吹风下雨之分。冬天出诊,虽穿的是羯羊大皮袄,但哪能挡住大西北风撤皮之力的寒风刺骨。走几里路到病家,眉毛胡子全白了,双下肢都失去知觉,暖一会,下肢是那种难耐的刺痛,这成了家常便饭,也习惯了。也顾不得想这些,想的是病人。尽管屋子小,炕又脏,还得坐,还得睡。牛粪火炉,鸡蛋大小的茶罐罐煮茶,一股羊粪气的茶水还得喝,人家能喝能吃,我也能喝能吃,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因为我生在农家,农家的生活从小都过习惯了。

有一次,我和公社妇女干部贠玉胡,去一个孩子拉痢疾的家中看病,孩子拉的是脓和血。看后,我蹲在炕上吃饭,我让贠主任吃饭,她就跑到了屋外边。后来,她给公社干部说:你看那个王院长,娃娃拉的脓和血,在娃娃旁边吃饭,人家就能吃下去。恶心的我就跑出去了。公社秘书郭维堂对我说,藏(读zang音,四声。会宁,有的地方说zang,有的地方说zan(也是四声,写为“暂”),zang和zan都是发语词,有提醒听者注意听的意思,也有感叹的意味,zang和zan的用法基本相同,但感叹的意味zang比zan似更浓一点)不要说,你不怕把痢疾给你传染上吗?我说,我知道预防。

就说对这个痢疾,我走前,让家人端一碗水,她倒水,我洗手。上厕所,我再用尿洗手。解尿洗手是我常用的办法,不能给别人说,说了,别人会说我不讲卫生。其实,自己的尿还是很干净的,预防病才是主要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里贫穷落后,加上一年比一年干旱,水窖里放不上水,从水窖里吊上来的水象茶水一样的红,所以做出的饭和煮的茶都是一股羊粪味,得闭着气,往下咽。吃水靠国家从几百里外的靖远县拉黄河水供应。群众形容,老牛看见拉水的车,都跟着跑呢,因牛喝的水也是供应的。那个时候国家困难,车也少,车跑在土路上,黄土飞扬,几十里远,都能看到拉水车来了。拉水车一进村,大家都提上水桶分水。队长拿茶缸子分水,按人头和牲口、猪头分水。水实在宝贵,一家人用一碗水,洗几个人的脸。即就是剩下的一点水,还要喂猪,舍不得倒掉或洒地。

一次,我住在病家,早晨起床洗脸,端来一碗水,我只洗个手,水就成了黑色了。洗后老人端起这半碗水,先含一口漱口,这种不卫生的习惯,你说恶心不恶心?这还是个条件比较好的家庭,好多家庭,我住一晚,早晨起床也不知道洗脸,几天不洗手脸,是常事。家家都是不洒水的干土扫地,不管是家中来人,还是平时,都是这样。只要一咳嗽,就随地吐痰。你给他在炕上看病,他一咳嗽,在你当面,就把痰咳在地上,这也是当时大家的习惯。

每到一家,看完病,在闲聊时,我都要给大家讲一些讲究卫生、预防疾病的卫生常识。我怕他们理解成我嫌赃,我就先讲些传染病的例子,如当时土高养羊的人多,肝包虫病多,就讲肝包虫病是怎么给人传染的。1961年会宁县发生的鼠疫病讲鼠疫病是怎样传播的,这样大家就没有疑心了。我对结核病和其他传染病讲的多,其次,讲些一般的疾病常识,如人晕到了,不能让坐着,要让平睡着,绝对不能摇头。人受伤,特别是四肢可能有骨折,要保持受伤部位静,不要乱动,乱动只能加重损伤。我是根据我了解到的和大家遇到的具体实例讲的,这样大家都会听懂。为了让乡亲们记住,也讲不这样做的后果实例,如当时妇女生孩子,都是坐着生,坐的时间长了,头晕,就将头发拴在房梁上,还不住地摇头。我的中学同学秦家梁的秦XX,妇人生孩子,就是这样过世的。

孩子出麻疹,合并了肺炎,不知道用青霉素,认为青霉素是凉药,用了凉药疹子出不透。麻疹合并肺炎,死的孩子最多。其次孩子死亡多的是腹泻,合并脱水酸中毒。医生们常说,腹泻拉肚子,只要有腹胀,都是扔的货,医生赶快走。不然人家会说,医生连个死病都认不出来,你就不会看病。根本就没有抢救的意识。

蛔虫、蛲虫病,只呼家家有,一吃打虫药,便拉一堆虫,蛔虫引起肠梗阻的也不少。

只要有人肚子痛,都是先打虫,所以吃打虫药是家喻户晓的事。孩子拉痢疾,妈妈抓一把麦草,把屎一卷,连屎带草塞进灶火里,根本谈不上擦的干净不干净,也不知道这是传染病。

牙痛病是很普遍的常见病,因为不刷牙,患牙病的人就特别多。我买了几把拔牙钳,我背着出诊箱,就在病人家中拔牙。在拔牙的同时,讲些预防牙病的知识。有牙周脓肿,我就用三楞针放脓。除了收点麻药费,也不收其他费用。我拔了的牙也多,也还是很安全,只有给张维英的侄儿子,拔了牙,把我也吓了。因为他是血友病,不应该拔牙,但牙缝中间出血,没有办法止血,只得拔牙。拔牙后,血止不住。这个病人,我在后面有说。

一些脓肿,就在家里切开引流,隔日再去换引流条,这都是平常事。那个时候,皮肤消毒,也只有酒精,也没有碘伏。消毒时,把事先准备好的酒精棉球,用镊子夹取一块消毒,也没有现在用的棉签。

妇女来月经,也不休息,那时没有月经纸,有的用烂棉花迭层,没有烂布烂棉花,在地里干活,血就顺腿流下来。妇科病多,如阴道炎就没有药可治,说十女九炎,把那还算病。

拉起家常,妇女们都说,生十个能活五个,就算不错了。造成孩子夭折的病,最多见的是“四六风”,也即破伤风,再就是孩子出麻疹合并肺炎,孩子腹泻脱水酸中毒,这是死亡率最高的几种病,放到现在,都是可以预防和可以治疗好的。这些给谁听了,谁都会感到痛心。缺医少药的农村,就是这样的落后。这都成了历史,现在人听了,不是听了可笑,还有些不相信。年轻人就根本不会相信,我这样一说,不但不会相信,还认为我在造谣诽谤。现在知道了,预防和治疗这些病,并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是因为我们学来和已经掌握了西方的现代医学科学知识,否则还是落后和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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