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一首酒诗,获了一个小奖。奖品独特,是一箱价值千元的邢酒。那时正是迎年时分,新年添美酒,诗酒趁年华。于是,就等邢酒来。邢酒的邢,是邢台之“邢”,邢州之“邢”,是井邑两字并合而来的那个远古之“邢”。邢,这个字,本身就说明:邢台,很老了。是的,3500年建城史,800余年建都史,四次建国、五次定都,邢台,是名副其实的“燕赵第一城”。
城,老;泉,亦老。古书说:环邢皆泉,水涌百穴,遍野甘露溢,平地群泉涌。城因泉润,泉傍城生,老邢台是一座明珠翠玉的“泉城”。那遍地甘泉,肥沃了邢州,也成就了邢酒。我不知,邢台的百泉之“百”究竟多少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3500年前,商王祖乙一定饮过这泉,也一定饮过这泉酿制的酒;不单单是祖乙,之后西周第一代邢侯姬苴、春秋的赵襄子、西汉张耳、后赵的开国皇帝石勒、后赵的第三代皇帝石虎以及元代于邢台建顺德府的忽必烈,紫金山五杰刘秉忠、郭守敬……呵,这么说吧,邢酒如泉,一直滋润着邢州史;历朝历代的邢州人,都跟邢酒有着分割不开的渊源。
或许,那时的酒不叫“邢酒”,不叫“古顺”,也不叫什么什么烧锅;但3000年酿酒史一脉相承,我们有好水甘泉,有好粮“鄗黍”。我们的先人,依水而居,种黍而生,酿酒为乐。那酒,便得天地之气,集四时之胜,通透而醇厚,馥郁而清冽。好酒,好戏,好音乐,如好风,好雨,好阳光,都是近天籁,近自然的。它们丝丝缕缕,是盛夏的火热,深秋的清凉;它们透明悠扬,是平沙落雁,山高水长。一杯好酒入喉,幽寂心绪便起了波澜,有了风骨;三两杯下肚,单薄人生便生了故事,多了豪肠。白水般的日子,有了刀来剑挡的武气,良辰吉日的喜气,除暴安良的硬气,肝胆相照的骨气。说什么宝鼎茶闲烟尚绿,说什么幽窗棋罢指犹凉;说什么寂寞雨栖花中央,说什么月隐梅梢意惆怅。一杯邢酒入喉来,天高地阔心浩荡。
我曾见识过邢酒的。那个玉兰花开的下午,我的闺蜜,纤手轻轻启开瓶塞,鼻侧便有酒香袅绕起来。轻轻呼吸之下,嗅觉好似被注满抒情的汁液。那香哦,像一根手指拨动某根琴弦引起的颤音,音波在房里不绝如缕地扩散、回响。酒香,提供的场,让我们的心彻底松了绑。我们在楼阁间,闲聊闲饮闲看花,不经意间都喝到微醺。醉了?也不是真醉;醒呢,也不是真醒。正是月未全圆花半开的境界。女伴脚步有点踉跄,仄仄地歪斜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去折玉兰花,被我们笑做了撞入藕花的李清照。我是不解风情、不善饮的傻女子,那日竟也饮下三两杯。我不善饮,却对善饮者歆慕不已。我喜欢他们酒醉三分际,那种透明的天真。腼腆的,高昂起来;世故的,通透起来。有隔阂的,恩怨一笔勾销;生罅隙的,芥蒂瞬间消弭。人生难得几回醉,相逢一笑泯恩仇。生活中,哪能时时都一本正经端庄着?偶尔倾情,是灵魂的放飞。
饮邢酒,心浩荡。它,帮我们挥发掉一点红尘之心,沉淀下邢酒、邢文化相扶相携三千年的云烟故事。当年,紫金山五杰——郭守敬、刘秉忠、张文谦、王恂、张易,喝过这样的酒的。在邢台西部紫金山书院,他们一边斟辨时政,辅佐元世祖设计益于民生的施政策略,一边问天观星,治水开渠。经天纬地之余,一杯邢酒香,悄然抚平微蹙沉思的眉,殚精竭虑的心。邢酒,像一种柔软的烈火,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和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生命灿烂了,情怀通透了。
唐代元稹将它盛在邢白瓷的透影瓶里,吟诵过;唐人窦牟将它与邢州故知并在一起,感叹过;元代刘秉忠在达活泉边置酒,直接赞道:眼底谁知花妩媚,人间惟有酒风流。北宋时,一年两次遭贬的苏东坡,由定州赴岭南途中,吟下《过太行——临城道中作》。在定州任上自酿松花酒的苏轼,焉能不为琳琅邢酒醉一回?南宋范成大,赴桂林前一年,北上复命途经邢台,写《邢台驿》:太行东麓照邢州,万叠烟螺紫翠浮。谁能登临管风物,枯荷老柳替人愁。云烟浮动、紫翠环绕的邢州,谁能登临这里来管理、营造大好风光万千景物呢?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洒脱里,也定有邢酒一抹香……先人远去,诗人远去;但诗留下了,酒留下了。这就好。邢酒千年,酒风浩荡。喝了咱的酒,满目好河山,遍地好儿郎。
我曾两次错过去邢酒博览园的机会,但从摄影者的“美篇”里,我看到了博览园的大观和盛事:那蒸汽腾腾的做酒现场,那一脉传承的做酒技法,那一个个如智者打坐的大酒坛,那鱼儿一样灵动蝴蝶一样翩翩的“金波”仙子,那挥汗如雨的汉子,那庄严肃穆的氛围……一切都充满了诗性,充满了豪情,也充满了穿越感。酒窖深深,里面是存放了若干年的老酒。难道,酒也要调养、生息吗?我猜,大坛子里,肯定是一眼又一眼泉的胚胎;此刻,那泉,如日出般静谧,月光般清凉。它们正以清冽、奇妙、醇厚、美好的形式,潜入时光之河,自我羽化。酒之魂在灵动,酒之身在嬗变。时间,让它们磨去尖辣辣的棱角,养出醇香柔和的灵魂。酒窖外,多少风云沧桑,它们只沉潜在幽暗平静的深处,把带着温度的晶莹、烈火一般的柔情,按捺在心;像高僧打坐参禅,修得不悲不喜、无思无虑、无我乃至无无我。酒格如人格啊,沉下来,静下来,才能变醇,变厚,变轻灵,拥有独特的风华气质。
江山不语,岁月永新。月明星稀的夜里,我写诗道:什么样的风,才能吹乱你的余味/什么样的笔,才能写尽你的香醇/什么样的心,才能悟透你的甘冽/什么样的人,才能忘掉你的柔顺?
是的,吹不乱、写不尽、悟不透、忘不掉!那就是邢酒。一杯邢酒香,一卷山河美。
米丽宏,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文章发于各地报刊,入选《中国年度杂文佳作2017》等60多种文集;40余篇文章被设计为中考语文试题、中高考语文模拟试题;著有散文集《光阴磨》《人生,是一截儿待琢的玉》等三部。曾获中国报纸副刊一二三等奖,河北省散文名作一、二等奖,邢台市文艺创作繁荣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