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琳小说】世相红尘(连载三)
文/风清云淡
世相红尘(三)
一个婴孩落尘埃,两周岁上妹妹来。
争相吸吮甘露水,幼小稚儿离娘怀。
寄人篱下受伤害,粉红脸蛋布鱼鳃。
上一章说到,小丫的病虽然是个脓包,如果不医治,对一个刚刚一周岁的孩子来说就有生命危险……
牡丹整天忍受着妊娠带给她的不适,孝敬着公爹,得不到在外村当教师日夜不回家的丈夫关照,又眼看着女儿两腮肿得亮亮的,耳根下面的疙瘩肿的凸兀着,张嘴说话都困难,吃饭张嘴更艰难,一张嘴,就哭,心里有无处诉说的苦楚。一天早饭后她和公爹说:“爹,这孩子脖子上的疙瘩里面好像灌满了脓,我想把疙瘩里面的脓液都挤出来,可能会好的,我自己又不会,咋办?”她的意思是给女儿看医生,不敢明说。
精明的公爹,一听就明白,说:“这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她脖子上疙瘩里面的浓液,你不能随便自己挤,弄不好,反而害了她,我去请医生,看样子不动手术好不了。”
牡丹的泪水滴落在了女儿的身上,泪眼模糊的望着公爹走出了家门
爷爷迈出家门,疾步如飞,很快请来了医生。这个医生,不是吃公家粮的挣工资的人,是农村人拜师学艺学到了一些医治农村人小病小恙的土医生。他随同小丫的爷爷,走进牡丹的房间,坐在炕沿,把装手术用的工具和药品箱,放在炕上,拿出药品箱里的手术工具,牡丹一手搂着女儿的身体,一手搂着女儿的头,不让女儿动,医生用手术刀把小丫脖子上的疙瘩挑破,放下手术刀,双手挤出了疙瘩里面的脓液,上了一点消炎药,然后对牡丹和小丫的爷爷说:“好了。”
小丫的爷爷望着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手术,有些不相信的追问一句:“你的意思是手术结束了?”
“是的。”医生回答。
小丫的爷爷有点不太满意医生那简单的手术,怀着忐忑的心情,照价付了钱。
小丫脖子上的疙瘩手术后,往下的日子,是否能康复?只能听天由命。冥冥中老天爷在使这个幼小生命痛苦的同时又给于了人事无法达到的庇佑,小丫手术后,没过多久,两腮的肿胀消失,刀口处结痂,一个终身抹不掉的小疤落在了小丫的脖子右侧,病灾完全退去,身体康复。
病愈的小丫,爷爷看着她脖子上的疤痕,无不感慨的对三儿媳妇说:“这丫头,还真是个命大的妮儿,没有想到,那么简单的手术,竟能治愈了她那让人看着心疼的疙瘩。”
一岁三个月的小丫,脖子上的疙瘩虽然痊愈,母亲的怀孕,她没有了母乳的哺育,身体日渐消瘦,日思夜想着那甜甜的乳汁,每到吃饭看着满桌子的饭菜,不是哭就是闹。细粮是那个村庄一些人家除了麦季,一年三季不经常吃的饭食,小丫家是其中之一;饺子更是北方人的美味佳肴,热腾腾的饺子摆上饭桌,还不会用筷子的小丫,攥着吃饭叉子叉起一个,看着香喷喷的饺子,想到了母亲的乳汁,把饺子又放进碗里,嘟着嘴:“我不吃饺子馅!”
母亲看着,生气,又心疼,不依着她,恐她不再吃饭,又担心她生病,忍着性子把小丫碗里的饺子馅都扒到自己碗里,看着小丫把饺子片吃完,才长长舒一口气。
重男轻女的爷爷,在旁边看着,从心里有些嗔怪牡丹对女儿的娇惯,心里有些不满,找不出理由说什么,因为小丫一旦再生病,给全家人造成的麻烦和劳累,不能用一两个饺子片来应付过去。
那一带的农村,在那年月,大多数人家,晚饭隔三差五的吃热面条,小麦面粉擀的面条小丫爱吃,经过炝锅煮熟的热面条里面油盐葱花少不了,小丫端起小碗连吃带喝,吃着吃着看到一个葱花:“我不吃葱花!”然后把小碗一放,离开吃饭桌子。
牡丹为了让小丫把那碗面条吃完,把小丫碗里的葱花一个一个挑拣到自己碗里,然后呼喊小丫:“小丫,你碗里已经没有了葱花,来,把面条吃完,你如还不吃,下一顿,你也别再想吃饭!”
小丫用叉子把自己碗里的面条搅几遍,找不出葱花了,才不情愿的开始吃那面条,连吃带撒让小碗成为空的了,看一眼母亲,母亲没有再说话,她再次离开了吃饭桌子。
又吃饺子了,小丫叉起一个,扒着里面的菜馅:“娘,这是么菜?”
母亲耐心的告诉她:“你没吃过的茴香菜,很好吃的。”
听了娘的话,小丫用舌头舔了一点茴香菜,把嘴一咧:“不好吃!”
母亲把脸一沉,说:“你只吃饺子皮,有什么不好吃?!”
“饺子皮也有怪味。”小丫张着嘴哭了,不再吃饭。
像龙须似的面条摆上饭桌,小丫瞅着自己的小碗,先用叉子搅几遍碗里有没有葱花,找不出葱花后,把一根面条扒进嘴里又吐了出来:“今天的面条不好吃。”
母亲和爷爷异口同声:“我怎么没有尝出来?”
小丫放下碗:“今天的面条绿,没有以前吃的面条白。”
爷爷说:“以前的面条没有这面条好。”
“不,这面条涩,反正我不爱吃。”
庄稼人,地是命根,在种玉米的地里,利用两棵玉米的间隙种上绿豆,玉米直着向上长,绿豆秧靠着地皮爬,这样收成比起只种一种农作物要丰收许多,秋季家家都会收许多绿豆,人们把绿豆磨成比面粉还要细的面,用来包饺子,擀面条,非常好吃,营养价值很高,有许多人最爱吃。初次吃绿豆面条的小丫一下子尝出,又不再吃饭。
冬天,庄稼人早饭顿顿有粥。黄澄澄的玉米粥,花样多,有时候放上红薯,做红薯粥;有时候放上红豆,做豆粥;有时候放上青菜加点盐,做菜粥;有时候放上胡萝卜,做萝卜粥。这些粥中,小丫最讨厌胡萝卜粥,一见到胡萝卜粥,就把嘴撅起。为此,母亲每次做胡萝卜粥,都给她盛没有胡萝卜的粥,偶尔她在碗里吃到一小块胡萝卜,也挑出来,其实挑出胡萝卜的粥也有胡萝卜的味道,小丫尝得出来,吃上两口,把筷子一撂,又不吃啦。凡是小丫不吃的饭菜,母亲都会倒进自己的碗里吃掉,从来舍不得扔掉。
小丫的挑食,母亲曾经饿过她,打过她,过后那母爱之心又疼她的幼小经不得饿,担心她生病,更多时候不得不依着她。小丫挑食,成了全家人的忧愁事情。爷爷一天中午在一门两暗的外间屋吃饭,突然看到从屋外射进了许多阳光反射在某个物体上进入屋里的花花影子,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阳早早离开了地平线,艳阳普照着整个大平原从东往西缓缓行走着,牡丹做好早饭,在等公爹回家吃饭的时间内,喊小丫起了床。
小丫的爷爷每天早晨待两个和他做伴的孙子回自己家后,总要到地里去干一阵农活,一年四季都是这样,所以早饭通常吃的不是很早,每顿早饭在一门两暗的外间屋吃,平时看到外间屋里的阳光反射,从没有在意,小丫每天的挑食,爷爷把墙上的反射阳光和平时给小丫讲老虎吃人的故事联系了起来。
这天早晨,爷爷从地里回家后,洗漱完毕,首先坐在饭桌前,待小丫坐在他对面,看着墙上的反射阳光, 用筷子指着那花花影子让小丫看,小丫看到那些花花影子不停地动,就問:“爷爷,那是么呀?”
爷爷神秘地说:“爷爷不是给你讲过吃人的老虎吗?那就是吃人的老虎,你看它一会儿出来了,一会儿又藏起来了,老虎可厉害了,不但会变,还会在暗中看着大家吃饭,谁要不好好吃饭,它就吃谁,被老虎吃掉,就死了。”
两岁的小丫,从懂事就从母亲和爷爷口里知道死是很害怕的事情。她没有见过老虎,不知老虎什么样子,爷爷和母亲都曾经说,老虎是花的,身上遍布着黄花条纹。
小丫顺着爷爷指的方向看到了“老虎”,恐惧的表情一下子都展现在了她的小脸上。爷爷看到小丫害怕的样子,心里越发高兴。继续说:“老虎是山中之王,群兽之首,凶恶厉害,吃肉吃人,最爱吃不好好吃饭的人,谁不好好吃饭,就吃谁。”
小丫信以为真,认为爷爷和母亲都不挑食,是怕老虎吃掉,那“老虎”让小丫非常害怕,惊恐地问:“爷爷,我如果好好吃饭,老虎还会从墙上下来吗?”
爷爷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你如果好好吃饭,老虎就不会从墙上下来,你如不好好吃饭,老虎从墙上下来,专吃不好好吃饭的小孩,就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老虎才会出现的,在墙上看着你呢。”
听了爷爷的话,吃饭时,小丫坐下第一件事是寻找“老虎”在不在,只要看到那墙上的“老虎”,胆怯的不敢再挑食,低下头乖乖的吃饭,直到吃饱后,才敢抬头,再看一眼那'老虎’,'老虎’已经不见了,认为是她好好吃饭,'老虎’才离开的。
牡丹因为里里外外整天非常忙碌,经常把两周岁的小丫哄到家门外让她自己去玩耍。一天,小丫和一群年龄比她稍大的女孩子玩捉迷藏的游戏,一个女孩藏在了一个麦秸垛后面,小丫找到那里,突然大喊:“你出来!我知道你藏在了这里!但是我不敢凑到你近前!'老虎’就在你旁边,你一动,'老虎’就会把你吃掉,我害怕!”
她这一喊,那女孩吓得从麦秸垛后面迅速跑了出来,恐惧的说:“老虎在哪里?!老虎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小丫指着那花花影子说:“那不是吗?老虎就趴在你刚才藏着的身边。”
“哈哈哈!”女孩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真老虎出现呢!原来是这个呀!”
“你不怕?!”小丫仍然惊恐地問。
“怕它干啥?!” 女孩看着小丫问。
“它会吃了你!”小丫摆出一副关心女孩的神情。
“谁说它会吃人?”女孩问道。
“我爷爷告诉我的。”小丫的意思是爷爷的话千真万确。
“你爷爷骗你,那不是老虎。”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那是什么,反正不是老虎。”
“就是老虎!我爷爷的话没错!”小丫理直气壮。
“就不是!它就是到你身上,既不疼也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不信你试试。”女孩说。
“你怎么不试试?!”小丫显然不信比她年龄大的女孩子的话,开始认为女孩不怀好意,是'害’她。
“试就试!”女孩子不甘示弱,说着扑向那个花影儿,花影儿落在她身上,她又用手遮花影儿,花影儿到了她手上,她蹲下,花影儿在她脸上晃来晃去,她迷起眼睛说;“你看我敢不敢?!”
“哎呀!老虎怎么不吃你?!”小丫还是不相信面前的女孩,冷不防被女孩推了一把,“老虎”扑到了小丫身上,小丫吓了一身冷汗,待她回过神来,“老虎”不见了,再检查全身,一根毫毛都没有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对小小年龄的小丫来说当时是个谜。
其实,射到大女孩和小丫身上的“老虎”,是场边一棵红荆树梢上的一个蜂窝被阳光反射的影子。
牡丹又生了个女孩,夜夜闻着母亲的体温入睡的小丫被妹妹的到来和母亲隔开了距离,突然感到母亲一下子不要她了,夜间哭,白天闹。妹妹出生十二天上,小丫的曾外祖母和孙女说:“丹儿,这里有你姑婆婆照顾你,她打理你家的里里外外事情比我要方便,我回咱家可以吗?”
牡丹听了奶奶的话,一阵沉默,又把眼睛看了看身边的小丫,从小被奶奶养大的牡丹,心里千万个不愿奶奶离开,想到奶奶为自己这十二天中的无微不至照顾,不是亲娘胜亲娘,在自己的婆家,为了自己吃苦受累,毫无怨言,奶奶提出了回家,不好意思再挽留,这毕竟不是奶奶的家——自己的娘家,只好说:“奶奶,你如果回家,能不能把小丫带上?”
“我正想和你说带上小丫,怕你舍不得,你的身体这么虚弱,你姑婆婆过两天一回家,两个闹心的孩子,还要照顾公爹,奶奶恐怕会把你的身体拖垮。”奶奶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看着奶奶掉眼泪,牡丹的眼泪也下来了。
“我无娘的孩子,莫哭,我这也是反复考虑后和你说的,小丫从你有了这个小孩子,整天哭闹,让你休息不好,我把小丫带去,夜间免得你刚入睡,被小丫的哭声吵醒,睡不好觉,我回家后,你下炕干活要量力而行,我给你带来的鸡蛋足够你吃一个月,注意调养好自己的身体。”
“奶奶,我记住了,只是小丫就让您费心受累了。”牡丹擦着眼泪说。
“孩子,和奶奶还说这生分的话。”
一个晴空万里,天上无有一丝乌云的早晨,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给初冬的大平原增添了很多温暖;小丫的外公早饭后赶着一辆牛车到了小丫的村庄。小丫被曾外婆抱着上了车,大黄牛拉着笨重铁轮子的搭棚车,在东方徐徐高升的太阳的相送下往西方慢悠悠地走着,疙疙瘩瘩的土路颠簸的很厉害。曾外婆在牛车上搂着小丫,嘴里不停地和她说着:“疙悠疙悠车,婆婆来接……”
小丫打断曾外婆的话,天真好奇地問:“老姥姥,啥是婆婆?来接干么去?”
“婆婆呀,等你长大了,做了媳妇,媳妇男人的娘就是媳妇的婆婆,来接看戏去。”
小丫还不懂什么是媳妇,什么是婆婆,在自己的村子里看过古装戏,不懂演员唱的什么,只喜欢看漂亮花头,问:“老姥姥,看么戏?”
“看哈哈腔。”
“啥叫哈哈腔?”
“哈哈腔就是哈哈腔,戏的名字。”
“吃么饭?”
“吃你爱吃的饺子片,喝你爱喝的面汤。”
“我不爱喝面汤。”
“那你就光吃面条。”
曾外婆和小丫坐在车里不停地说着,小丫并不知道是她离开家到外婆家去住,认为是外公用车拉着她和老姥姥到处玩耍,坐着车去村子外面逛逛,哄她开心高兴。一老一小,在牛车上一问一答的说笑着。只有六里路,晃晃悠悠时间不长就到了曾外祖母家。老姥姥找来小丫的表姐和她玩,表哥知道小丫来了也凑上来和两个小女孩玩耍。白天很快过去,到了晚上,小丫才发现母亲没有和她一块去外祖母家,是娘不要她了。她望一眼天空,白天还是艳阳高照,突然飘起了雪花,打了一个冷颤,不知是冷还是怕?哇哇大哭了起来......。
外婆家有曾外祖母,曾外祖母年近七十仍是漂亮的老太太,白白的细皮肤,大眼睛,黄眼珠,挺拔的小鼻子,小嘴,鹅蛋形的脸,鹤发童颜,高挑的身材下面是三寸金莲,典型的封建时代美女。外婆家,曾外祖母是小丫最亲的人,也是小丫感到最疼她的人。除了曾外祖母,还有曾外公(母亲的二爷爷),两个没出嫁的姨妈、表姐、表哥、舅舅、舅母,偌大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小丫因为想娘,觉得整天孤零零的,吃饭不香,睡觉不稳,夜间常常做恶梦,醒来枕头湿漉漉的,两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了寄人篱下应该表现乖巧和听话,《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在外婆家的眼泪是从春流到夏,从秋流到冬,小丫住外婆家,眼泪是从早流到晚,从晚流到早,昼夜轮流,本该是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儿就像鲫鱼的肚皮,哭皴了。一天早晨,她和大家一样早起,大家都各忙各的事情,她乖乖站在一明两暗的外屋等着洗脸洗手后吃饭,舅母端着一碗滚烫的热水一转身不小心都洒在了她的头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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