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野

本文作者:马少东


又写家乡宏盘村了!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

从前——

站在村前宏盘圪旦之巅瞭望,感觉爬上了天,宏盘村尽收眼底,四个生产队横亘在山坳里,壮阔的村落风光,感慨宏盘村之大啊!其实宏盘圪旦算不上山,也不高,只是一个小丘陵而已,但对于宏盘人来说是亲切的、神圣的,是宏盘人心中的风水宝地。这座山丘像一个千年孤独的老人,坚守着宏盘的领地,虽没有传世的故事,却也历经沧桑,见证着宏盘村古往今来的变迁。

宏盘圪旦没有参天大树,可宏盘人在它上面掀起过植树造林的热潮 ,也见得满坡松树小苗发出绿叶,由于管理不善,让村野孩童把树苗当“花”给采走了,也有树苗被羊群当草啃食了。无奈,宏盘圪旦最终还是无林的圪旦。

不过,雨水好的年景里,宏盘圪旦上的草也长得茂盛,满坡满野的绿色,生机盎然,草丛里有野花,姹紫嫣红,一簇一簇、一片一片的,红白相间,黄蓝映衬,在风中摇曳,惹得野蜜蜂嗡嗡来采蜜。野花的清香沁人心脾,特别是一种叫“地娇娇”的小粉花,散发出的馨香,挥之不去。村里的妇女们每年在“七月十五”都要采摘回去,装在缝好的花布小袋里,给家里的小孩缝在衣服上辟邪,这也是古书中说的香囊吧。宏盘人不懂得什么香囊,只知道这种花香,好闻!

宏盘圪旦上没有种大田庄稼。一条小路从村口爬坡而上,一队的小孩子们一口气就能顺着这条小路跑上宏盘圪旦。夏天,在草地里打滚儿、抓耗子、摘花、放马、放牛、推筒圈;冬天,在坡上挖坑点火火玩、点胶皮火把、玩打仗攻山头游戏;雪天,套麻雀儿、打雪仗、滑雪。这里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成长的阵地。

站在宏盘圪旦的制高点,迎风西望,一队的田野广阔无垠,几条田间小路将大田分割成几大块,能叫得来名字有:大西凹、闫美坡、鸿雁吧子、三响凹等梁地与凹地。宏盘村的大田地头都比较长,一眼望不到头。

从春天开始,田野里就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赶着三套马车往地里送粪的,车来车往;吆喝着耕牛犁田,来来回回;摇着耧种麦子、打拉动,种完一块种一块;跟在牛具后撒山药籽的,东头赶西头。田野里散布着劳动的农人和卖力的耕牛、骡马,随着春风掀起一阵土雾,一股黄尘。这是一幅“犁牛遍地走”逼真的农耕图,这是一幅和谐温馨的春忙画,这也是一章希望的交响曲!

夏日正当时,这片田野换了新装。一道梁一道梁的,一大片一大片的,一条一条的,黄绿相间,纵横交错。麦田,绿波万顷;油菜,花海如涛;山药地,枝繁叶茂。壮美的田野里,有农人在锄草、有孩童嬉戏、有妇女在拔猪菜、有小伙儿割羊草、有牛羊在山坡吃草、还有那看田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巡视在田间地头。百灵鸟在田间飞鸣,双飞的鸿雁在水滩边着落,西边的落日投射出金灿灿光芒覆盖了田野。这片田野辽阔而壮美,充满激情而舒畅,飘逸着泥土的芬芳与草香,清新得让人陶醉,拥抱自然,被自然拥抱。这片田野永恒地住进了我的心田。

秋天悄悄地来了,田野渐渐变得金黄起来。三套马车上坐满了割地的农人,一辆一辆地拉着到了地里。在生产队长的一声“开镰”命令下,农人们低头弯腰撅屁股地挥着镰刀,割开了麦子或莜麦,一群人割开一大片,他们从东地头向西地头割去,一眼望不到头麦垄。这些吃苦耐劳的村民们,无论男女,一头扎在麦垄上,一口气割出几十米远,身后留下一堆堆麦秆。这些农人们你追我赶,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队长还不时在催促“快割!”积极肯干的割到了前头,偷懒耍奸的落在了后头,一上午或一下午,一人三垄地割到头,几十亩的一片地割完了。就这样,大片大片的麦田、莜麦田、菜籽田在广大村民的大会战中收割完了。田野里码起成千上万的麦垛,竖成行,横成排,星罗棋布在梁上凹里,就像守在战场上的兵马俑,立在田野里接受着农人们的大检阅。这是丰收的田野,展示着农人们的胜利成果。

秋高气爽!大田里的所有庄稼都收割完了,时值寒露节令,田野里又是一番跃动的景象。拉茖子的三套马车遍布田野,就像一辆辆坦克,排兵布阵在每一块大田中。装满茖子的马车在车倌的挑鞭声响中上路,一辆辆马车摇晃着,浩浩荡荡地行走在田野的大路上,向村里场面里赶去。这样的场景如今只有在电影中去追寻了!

宏盘圪旦对面是北梁,山坡横亘,满坡杨树,为三队四队近距离地遮挡西北风沙的侵扰。这是宏盘村最有生态气息的山梁,虽然树木不那么挺拔高大,却也郁郁葱葱,茂密的树林中,空气清新。这里是宏盘农中学生背书学习最好的去处,也是宏盘村年轻男女搞对象约会的隐秘场所。只可惜,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为修戏台,把满梁的树木砍伐,做了椽檩,从此宏盘村再也看不见树林了。

东望宏盘村的东梁,当太阳从那里冉冉升起,霞光熠熠,笼罩着宏盘农中的校园和宏盘公社大院。宏盘农中敲响上课的钟声,清脆的“铛铛”声传得久远。社员们也习惯这钟声,也该是下地劳动时候了;中午时分,宏盘公社里的高音喇叭准时播放,广播着地方和转播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或文艺节目,传达着公社的会议精神,嘹亮的喇叭声和放学的钟声在宏盘村的上空回旋扩散。这时,没钟表的宏盘人就知道是晌午了,地里干活儿的人也停了工,开始回家了,学校里的学生也放学了,纷纷走出校园。钟声与广播成为宏盘人天天要听得习惯声响。可这亲切、温馨的旋律渐渐地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销声匿迹了。

村东南角那片洒满晨光的菜园边有几棵高大挺拔的老杨树,枝繁叶茂,婆娑泛光。树上几只喜鹊“恰恰”地欢叫,引得一群家巴雀儿飞来飞去,一群喽喽(鸽子)也来凑热闹,掠过菜园的上空。树下那口浇地水井台上,蒙眼的毛驴正拉着水车,不紧不慢地转着圈儿,哗啦啦的水流随着水车链上下翻滚不停地顺着水渠流向菜地。正值盛夏,菜园里满野绿色,一畦一畦菜田:红茎绿叶片的水萝卜、茁壮成长的大长葱、紧抱成团的大白菜等各种蔬菜长势喜人。那个种菜看园、曾追赶小孩子偷菜的宋大爷爬在菜畦里正为菜苗锄草,十分辛苦。所有的蔬菜充满生机,展示着菜园里的田园气息。这里是宏盘村最美的风光。这个菜园每年为宏盘一队的村民提供充足的、新鲜无公害蔬菜,使村民的单调贫瘠的生活也有了色彩和滋味。

其实,宏盘村的每个生产队都有这样自给自足的菜园,随着包产到户的实行,每个生产队的菜园再也不种了,菜地也被划归成粮田,承包给村民了。宏盘村的菜园地在新时代中撂荒了。

宏盘村醒来得很早,袅袅炊烟弥漫在村落的上空,公鸡与狗儿争相放歌,真所谓“鸡犬相闻”,偶尔也传来羊的“喕”叫声,就像是为高唱欢歌的鸡狗协奏吧。

在宏盘圪旦的脚下,有一队的第一口水井,一大早就演奏着辘轳与水桶的交响曲。担水的村民们陆陆续续担着水桶走上井台,相互问候。搅辘轳声与水桶碰地声、倒水声交织在一起,杂乱却又那么的和谐,回荡在村前。这时跑来了几个从饲养院遛出来的马、牛、毛驴,喊叫着蹭水喝,有的村民就搅几桶水倒到井边石槽里,牲口们抢着喝,甚至撕咬、踢打起来。后来包产到户,担水的村民担水时就拉着自家的牛马上井搅水饮了。这个井台人来畜往,旺气满台,井水甘甜,滋养着上百户人家,同用一口井水,做饭,洗衣,淘粮,过山药粉,挖土坯 ,盖房子,世代相惜。而今,随着美丽乡村的建设,村民都喝上了自来水,这口井水也干枯了,辘轳轴也锈拙了,在岁月的浊蚀中尘封了。担水,成为历史的背影了。

村里的水井

一场大雪笼罩了宏盘村,白雪皑皑,山川银装素裹。如果这场大雪是夜里下的,早晨,宏盘圪旦,像一个巨大的雪人盘坐在村子的前方,静静地守护着村子的安宁;村前的田野没了路,却有许多行野兔踩出的蹄印,延伸到了村里,那是野兔进村来觅食的行踪,而这也是村民设套套野兔的好机会。

积雪覆盖了房屋和院子,雪绒绒的,无痕的遮盖了一切杂乱和破败,素洁纯净了原有的世界。起早的村民走出家门,开始在院子或街巷里铲开一条出行的路,爱玩雪的孩子们在雪地里踩出一行行调皮的脚印。紧跟着,院子里猪、鸡也开始行动了,猪蹄小脚点出两瓣梅花印,来回乱窜;鸡爪踩出了特有个性的“个”字行。人畜的活动打破了雪地的宁静,在一片无暇的“大白纸”上画出各种有趣的图案。

如果雪下得很大,风也刮得很猛,宏盘村正经历着一场“白毛呼呼”的洗礼。肆虐的白毛风有时一刮几天几夜,积雪堵住了门窗,整个宏盘村一片混沌。有人说,宏盘是地球上最冷的地方,虽有些夸张,的确,白毛呼呼一来,就像鬼子进村,在宏盘村的大街小巷,肆意横行,搅得天昏地暗。村民喂牲口只有挖雪洞出门,窗帘不能取;鸡不下架,猪不出圈儿,羊不出栏;偶尔有人出门上街,也被冲得东倒西歪,呼吸困难。寒潮侵袭,村民只好守在热炕头,火炉边,享受着温暖而幸福的时光了。

很久以来,宏盘人习惯了寒冬,习惯了白毛呼呼,习惯了全家老小在一起卧冬。尽管寒冬漫长,却是温馨的、快乐的。而这种习惯渐渐被改革的春风吹淡了。

严冬过去就是春天,实际上,宏盘村没有春暖花开的春天。三四月份,田野里的冰雪也融化了,随之而来的是漫天黄土,大风裹着沙土,从田野上飞扬,滚滚而来,漫过沟壑、越过山丘、冲进村里、天昏地暗,村民家里一片昏暗,甚至点起了灯。黄土飞进了门窗,填没院墙;黄风掀起了草垛,折断了树枝。黄风断断续续地刮上十天半月,开始耕种了,一年一度的黄风也就刮完了。

刮黄风并不是好风景,宏盘人也讨厌,可老年人说宏盘村必须得刮黄风,不然种地没收成,也许有他的道理。近年来,随着内蒙古大风沙的治理,宏盘村刮黄风的日子也少了许多,但西北风依然强劲,充满泥土味儿的空气却十分清新、自然。宏盘人喜欢这样的原始气息。

远去的乡野,飘散的乡魂。再一次站在村头瞭望,不见故乡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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