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溜古镇杯乡愁主题散文大赛】潘飞玉||红树映野店,白云藏县楼

红树映野店,白云藏县楼
文/潘飞玉

山川之美有许多种。“红树映野店,白云藏县楼”,这是宋代诗人李石《过永寿县》里的句子,美得朴素而分明。永寿县位于咸阳市北部,是《诗经·豳风·七月》的产生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样脍炙人口又沧桑温暖的句子,给这一片土地披上了神奇的羽衣。踏上这片土地,就会被厚重的感觉吸引,被活动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吸引。

永寿是什么样子的呢?这片889平方公里的土地既简单又神奇。群山连绵起伏,显现许多形象,有手掌,有马头,有羊群,有剑有盾牌;沟壑杂布其中,有些有水,有些干枯,野花药草遍布,羊肠小径曲折盘旋;风从高原上刮过,一道道割疼着岁月,一排排树就奇异地侧着身子生长;雨是不常见的,偶尔的酝酿却就是一场暴风骤雨,夹杂着冰雹;鹰在几千公尺的天上飞翔,狼咧着嘴在沟里低嚎,野猪在密林间奔跑;千年古树和寺院在书院琅琅的书声里,格外肃穆。
这是一片让人的思想不得不深邃的地方。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读中专做社会调查,跟随在农业局工作的父亲,几乎跑遍了每个乡镇,底角沟、渠子、永太、平遥、常宁,在崎岖的山路上盘旋,仿佛是一种飞翔。有些地方是不通公路的,记忆最深的就是平遥乡,当地人说一场大雨或者大雪就会封山,电力不能保障,也没有电视,就靠着收音机聆听外部的消息,乡政府所在地是一个村子,没有饭店,只有一个商店。
永寿人是勤劳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典型的写照。正如《豳风·七月》里所描述的:“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这里的土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很少使用大型机械操作,基本上是人背肩扛,土地是瘠薄的,生活是清苦的。30多年前,我跟着同学去御驾宫乡的村里过年,桌上仅有的肉菜还配着咸菜,父亲指给我看积攒的满满一窑洞木材,这是家里给同学准备娶媳妇的。这片土地上,父辈们辛勤一生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能完成自己的责任。
永寿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是关中的屏障,号称秦陇咽喉,历来都是游牧民族和汉人的杂融之地。等驾坡、封侯村、监军等地名,无一不显示出这片土地在历史过程中,有过一个个辉煌的过去。以等驾坡为例,据《唐书》记载,唐天宝十四年安禄山攻陷长安,玄宗仓皇奔蜀,太子李亨北逃朔方(今宁夏灵武)途经永寿,传说在此等候玄宗圣驾,故而得名等驾坡。另说,唐太宗在麟游县九成宫避暑还京时,文武百官在此等候御驾,故名等驾坡。
永寿志书上没有什么有名气的人,就是一个游侠焦寅还是在张载故事里出现的。宋仁宗庆历元年,21岁的关中大儒张载写成《边议九条》,向当时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主持西北防务的范仲淹上书,陈述自己的见解和意见,打算联合永寿人焦寅组织民团去夺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为国家建功立业,博取功名。记载很简单,这种情况很不正常。试想,一个游牧文化和中原文化的碰撞之地,民族融合之地,千百年来那种进取倔强的精神都融进血脉中,岂能没有人才迭出,至不行都会出许多叱咤沙场的将军。看看当代,一下子就出了多少仁人志士,一下子就出了著名秦腔艺术家任哲中、文化学者李敬寅、作家耿翔等文化名人。漫长的岁月中能没有几个人物?我觉得这些都是文化原因所致。永寿地处冲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能人们或者更名改姓,或者隐姓埋名。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家人,更是保护乡亲不受波及。现在,要从历史中把他们挖掘出来,很不容易。
然而在这片山川行走过的人和事却记载得很清楚。比如隐居在明月山的娄敬,因为他,永寿人把山的名字都改了。永寿县城西南店头镇境内的明月山,绕峰耸秀,川壑环拱,翠柏苍郁,景色秀美。相传山石夜生异彩,远望如明月,故得名明月山。《永寿县志》载:汉高祖刘邦的谋臣建信侯娄敬晚年偷闲隐居于此,故名娄敬山。明万历时晋人侯解梁《重修汉建信侯祠碑记》载:“娄敬祠雄居于汉好畤之阳,东跨乾陵……三秦胜地,永寿之大观也。”清风洞、种金坪、分金塄、马刨泉、七彩石等遗址犹在,默默地诉说着这位生活在永寿的名人的传奇故事。
还有清朝知县张焜。史载:“张焜,清江西南昌人,字大启。顺治举人,官陕西永寿知县。时值明末战乱之后,连年旱灾,户口剧减十不存一,城池荒颓。焜至任,慷然长叹:'城池乃国家之保障,民之生聚,岂能长鞠为茂草乎!’'永寿民不聊生,不行拯救,实为官守者之耻。’决计上不动国帑,下不病民生,亲回南昌,筹得千余金,重筑新县城、公暑;修复'吕公泉’;建学宫,对聪颖优秀者捐廉奖赏;申赈粮,使民安居乐业;革差徭,轻民负担;设医施药,为民治病。在任八年,百废俱兴。”永寿人在重修古县城金盘城时,塑了一尊张焜雕像,那年我刚好去看古城建设,我问工人情况,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没有他的画像,只好选择了一个江西人最普通的模样。”他们用这种方式,铭记这位对永寿发展有重要贡献的异乡人。
唐代安金藏、长孙无忌只是埋在这里,却留下了许多传说,历代口耳相传,占据了民间的大部分版面。
永寿人永远彬彬有礼,这恐怕就是周人在这里生活时制定周礼的结果,永寿人学到了精髓。他们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憨笑,他们的笑容比罗中立油画《父亲》更让人觉得沧桑亲切,好像是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土坷垃,随和而不陌生。加上他们言笨,见面往往是“吃了么,吃的撒”之后,就没话了,憨憨一笑。他们不多事,不随便打听别人的事情,也不谈论是非。永寿人的抱团也是出名的。不管是新去,还是在永寿工作生活几十年的外地人,大多有这种感觉,融不到圈子里去。好像永寿人随和的表情外,有一层厚厚的硬壳。这恐怕也是长期以来明哲保身文化的产物吧,那个时候总担心外来人是皇帝的探子,或是外族的哨马,心怀不轨,会打乱平静的生活,所以干脆,以礼待之,敬而远之,不和人结怨。这种待人,可以完全让人放心,他们没有坏心眼。不管走到谁家,哪怕是不认识的,一律好烟好茶招待,殷勤劝客,准备好饭菜让客。我曾骑单车走过几个地方,渴了敲门就进,主家皆是泡茶敬烟,陪着拉闲话,感觉是一种荣幸,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街道吃饭的小摊点,吃过饭后才尴尬发现没有带钱,老板也不在意,一句“下次再给”就过去了。这在大多数地方是绝无可能的。
永寿人生活贫苦,却好面子,永寿人的饮食就是饱和味觉的冲击。在缺粮的漫长时期,待客的馍是白馍,就是小,一口一个,小伙子不留神就是三五十个,酱辣子用土豆、黄豆、红萝卜、肉丁做成,口味粗犷而隽永。一碗面就一筷头,两个人吃饭也吃几十碗。我实习时也在乡村吃过饭,一个土豆丝再简单不过,但是两个人吃饭就得一个人端面,红汪汪的涎水面,佐以鸡蛋、韭菜,一上就是六碗,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豆腐脑也绝对是永寿的正宗。麦面饸饹筷子粗,硬面,下三成熟,早上做,凉水一过油一拌,下午吃都不会觉得瓤和,有力气在。和涎水面一样,都是盐醋辣子重,吃起来酣畅淋漓。
除了当地人,其他地方的人还真吃不惯,胃顶得慌。据说这是周部落在豳地生活时传下来的,只有永寿人保留得最纯粹彻底,其他地方要么平原化,要么游牧化,从饮食,也能看出他们心中的坚持。可以说,不爱吃麦面饸饹的就不是一个纯粹的永寿人。久在永寿生活,看过底角沟高高飞翔的鹰,夕阳里永平的武陵寺塔,东沟水库的三级升水工程,马坊十八盘的山路,就觉得对这片土地再用心也只能看个皮毛。大风从黄土高原刮过,一棵树不肯和它一起飞翔。树犹如此,何况是人,用于形容扎根在这片魅力土地上的人来说,实在是确切不过。
永寿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文化交流一直很多,从来都不是桃花源,而高铁、高速更加速了冲击力度。保持特色,我们看得见他们心中的忍和韧,也能找见勇和永。
三十多年,我亲眼看见这个山间县域里翻天覆地的变化,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和自信渐渐增多,看着他们的努力改变着生活,多么幸福而真切。现在洋槐种植已经成了规模,每年一度的槐花节远近驰名。槐蜜、沙棘产品,云集生态园、黄土生态旅游有了雏形。一个同学就辞了公职,贷款400万元建立了一个大型养殖场,看着他自信的神态,就会不自觉地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折服,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我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十年。对一个离开家乡不到十三岁的孩童,来到永寿,我感受到了故乡的气息,以至于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那种根的感觉都一直不曾模糊。“故乡古老的皱褶里,始终藏着不老之心”(永寿诗人阎晋诗句),我也一样,身上长满地耳,和黄土一样笨拙呼吸。
作者简介:潘飞玉,男,1972年生,陕西华州人。现执教于咸阳职业技术学院。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作品500余篇首,获中国首届百名优秀诗词家、西凤杯全球小小说大赛、第二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等奖项40余项。出版诗集《蒹葭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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