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读红柯《少女萨吾尔登》:从天山之巅到秦岭脚下
著名作家:红柯
作家红柯,本名杨宏科,1962年生于陕西关中农村,1985年大学毕业,先居新疆奎屯,后居小城宝鸡,现执教于陕西师范大学,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漫游天山十年,主要作品有“天山——丝绸之路系列”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大河》《乌尔禾》《生命树》《喀拉布风暴》等,中短篇小说集《美丽奴羊》《跃马天山》《黄金草原》《太阳发芽》《莫合烟》《额尔齐斯河波浪》等,另有幽默荒诞长篇小说《阿斗》《好人难做》《百鸟朝凤》等600万字。曾获冯牧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奖长篇小说奖、陕西省文艺大奖等。
叔叔周志杰年少时从老家陕西渭北来到新疆伊犁,10年后回到故乡,成了异乡人,文化的差异使得他众叛亲离,痛苦万分。昔日的新疆学生蒙古族姑娘金花来到他身边,用传统的蒙古族舞蹈《萨吾尔登》唤醒了他的心灵。侄子周健的女朋友张海燕,特别喜欢这套舞蹈,跟着金花婶婶学会并逐渐领会其中的内涵。当周健在工作中遭遇意外,失去一条腿时,张海燕不离不弃,带着她的《少女萨吾尔登》和自己最纯洁的身体走进周健的生命,开启他们新的生活。
作者红柯用深沉诗意的笔调讲述大西北文化的交流、融合。他挚爱新疆,不吝笔墨地描摹她的神圣舞蹈《萨吾尔登》,他又深爱故乡陕西,饱含深情地叙述那里的风俗,那里的乡亲。作品采用现实与回忆相融的手法,生动形象地为读者展现出一幅新疆戈壁草原蒙古族人民的生活画卷,充满诗性的想象,更为读者呈现出一个神奇、大美的新疆。
名家荐读
红柯是一位有着极强个人风格的作家,他的作品极富诗性的语言和意境,对西域文化尤其是新疆边地文明的执着探寻,以及对自然生命力量的讴歌。长篇新作《少女萨吾尔登》对这种创作特色有所延续,却又呈现出某些崭新的尝试和自我超越的特征。他一方面展示了现实文化的颓败场景,全方位解构了现代文明和传统乡土文明,另一方面又传达出对神性文化的期待,试图为家园故土进行精神的招魂。
——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 贺仲明
看起来人人置身于共同的现实世界之中,可是人和人还是会活得不一样。不一样的人,找到了不一样的力量。我一直喜欢读红柯的小说,他会描述不同于我们的日常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这一次,他更近一步,把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带进了日常的现实世界中。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张新颖
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会唱《大月氏歌》的男人,不仅会唱,而且要真正在精神上融化它,将它变成自己血肉的一部分。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会跳萨吾尔登舞蹈的女人,不仅会跳,还要真正变身为鹤,变身为鸟,变身为一切具有灵性的生物,如此,生命才可以开阔圆满。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杨庆祥
作家红柯,本名杨宏科,1962年生于陕西关中农村,1985年大学毕业,先居新疆奎屯,后居小城宝鸡,现执教于陕西师范大学,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漫游天山十年,主要作品有“天山——丝绸之路系列”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大河》《乌尔禾》《生命树》《喀拉布风暴》等,中短篇小说集《美丽奴羊》《跃马天山》《黄金草原》《太阳发芽》《莫合烟》《额尔齐斯河波浪》等,另有幽默荒诞长篇小说《阿斗》《好人难做》《百鸟朝凤》等600万字。曾获冯牧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奖长篇小说奖、陕西省文艺大奖等。
从天山之巅到秦岭脚下
——红柯《少女萨吾尔登》读后
文/张同武
书名可能仅仅是个卖点,故事较书名而言,相去甚远。初看以为是少数民族题材,读下去才知道是站在对比的角度,对民族心理、地域文化、人物秉性的深度剖析。原以为可以读到轻松愉悦的爱情故事呢,不想是沉重的人性解剖或展示,好比想吃一道甜品,端上来的却是五味杂陈的煎炒烹炸兼具的一道大烩菜,要说是一锅提神醒脑的滋补药膳也未尝不可。
作者以游历天山的秦人重回秦地的思维,把对天山文化的体悟与秦岭之脚文化的感触进行了深度的对比与辨识,从而引发了对地域文化之于人性影响的思索。这样的对比只有对两地文化都有深度认识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对比的意义并不是为了分清两种文化的高低优劣,这样的对比更多的可以在碰撞的火花里引发对人之本性的挖掘与思索,这样的对比可以更好地促进地域文化的融合,可以更加重视地域因素之对于生存与发展的影响,可以更加清晰地显现伤疤,可以更好地疗伤。
故事不复杂,从故乡走出去的大学毕业生,在更大的世界里扑腾了一小圈之后,又回到故乡,所谓生于斯、长于斯,又回归活于斯,宿命一般。故乡好啊,故乡可以近距离高密度地亲近亲人,可以得到亲朋好友的更多的更直接的帮衬哦。但故乡亦严酷哦,故乡可以让你裸露在眼皮子底下,故乡有许多的传统你必须遵守,故乡有稠密的关系必须应对,故乡在充满温馨的呵护的同时,更有无可遁形的比对与平衡.......,故乡啊故乡,远则思、近则怯。
主人公周健,周原健儿哦,在亲属的关照下,回到故乡工作,工作单位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建筑材料厂。作为一个大学毕业生,从事与自己专业相符的技术工作,工作不是很辛苦繁忙,待遇尚可,而且遇到了一个“以德治厂”的环境----厂子里聘请专家,给工人们讲述《弟子规》、《朱子家训》等,在周原这块充满厚重历史和道德感的土地上,周健应该是沐浴阳光春风,健康茁壮幸福快乐的。但是,周健的人生在这里遇到了从小到大的坎坷,而且这坎坷是包裹在平静之中的,故乡似乎是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自打他进来,就把他笼罩住了。
先是看似平淡却蕴藏着复杂的工友关系。这里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工友关系实际上也是“乡党”关系,工友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工厂只不过是把散布在乡村的乡里乡亲集中在了一起。这样的工友关系就比单纯的同事关系多了一层血脉、乡村的砸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先说第一层关系,也即单纯的工友关系,周健是修理工,在工厂里属于技术工种,相对普通工人而言轻松、有地位,这就是一道先天的鸿沟。要和其它的普通工人搞好关系,是他是否能够融入这一集体的第一关。周健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尽职尽责地完成本职工作之余,能够放下身段,和这些普通工人打成一片,从而获得他们的接纳,进而建立起了良好的工作关系,也为自己营造了轻松的生活氛围。而第二步就是要超越单纯的同事关系,把剪不断理还乱的乡党关系在这里稳固下来,从而获得更深的认可和更得力的支持。在这方面,周健也是小心翼翼,颇费心机,通过互相走动,联结家族关系,进而为自己打牢根基。上述这些是一个普通的刚走上社会的年轻人经历的初始功课,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没那么随意。在一个重视关系的国度里,在一个维系关系十分复杂而敏感的地域里,这些是必须的,哪怕是一种负担甚至负累,你也必须扛着。
周健遇到了美好的爱情,中学的同学,而今在家乡相逢,情愫再续,感情加深,虽有门第之差,但单纯善良美丽的姑娘张海燕,对周健矢志不渝,即便在周健被“搅拌机”致残的情况下,不离不弃、大义至真,谱写了一段凄美的故事。
如果仅仅是这些,那这本书也就太平淡了,完全可能被湮没在卷轶浩繁之中。但《少》书着意的不是这些,不是这些表面的东西,它是要在如地火般的潜流中挖掘出凝结在人心深处的性情来,是要对这一片、这一方,也许是更大范围的人类的人性进行深度的解剖和分析,浅了说是芸芸众生相,深了说是茫茫世间心。
周健、张海燕甚或周健的工友代表刘军,不过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们本来是接受过新教育的一代,有一定的新思想、新秉性,但他们在故乡的土地上,却首先要尊崇故乡的规矩,按照故乡千百年繁衍变革所积淀的规则生活,否则便无法立足甚至到处碰壁。故乡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熔铁化石,可以主导风化,可以予生予死,任谁想以一己之力打破之,则必然鼻青脸肿,甚至生不如死,不信就试试!
于是乎,周健、张海燕之类,小心翼翼仍难逃窠臼,到底被送进了搅拌机,没有粉身碎骨已经是万幸了。
按下周健不表,说说几乎是书中另外一个男主人公、周健的叔父周志杰。少小离家老大回,周志杰少年时投亲靠友去了新疆,在天山游历十几载,复又回归故乡。这就有了一系列的碰撞和坎坷。周志杰在新疆取得一定的学术成绩之后,因为岳父母叶落归根的原因,他和妻子要调回故乡工作,但联系好的一家大学,竟因为得知周志杰要有一篇论文发表在核心的权威期刊,这样本来是一则喜讯的消息而妒火中烧,从而把周志杰拒之门外。之后周志杰去了中学教书,竟因为没能帮外甥转学而受到了自己亲姐姐的羞辱,再后来频出的学术成果又被中学领导斥之为不务正业,等等。眼见当年翱翔在天山的雄鹰成了麻雀,故乡的人竟热烈地津津乐道地编排起这个当年令他们艳羡的大学生,变成落魄秀才的周志杰让故乡的人竟多了饭后的谈资乃至笑料。祸不单行,落魄的才子从天山采摘回的雪莲花,曾经恩爱的妻子也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故乡,就这样给这位回归的游子当头一棒亦或是上了一课?
周志杰后来振作起来,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是有一只草原大雁又飞到了他身边:曾经的天山红颜知己,草原的女儿金花,义无反顾地陪伴在了周志杰身边。这朵金花,不惟绚烂了周志杰,更重要的是,她带来了草原清新的气息,在故乡厚重粘滞的空气里,吹开了一片蓝天。这一情节,才是这本书的精彩之处。
草原文明和农耕文明绝无高低之分,但反映在对人的塑造、对生活的体悟以至表达爱的方式等等方面,应该说是有巨大差异的,作者有意无意间把这两种文明进行了近距离的比较与融合,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碰撞,也留给文明深深的思索-----
金花是新疆长大的蒙古族女性,敢爱敢恨,有自己的信仰和精神支柱,一组古老的舞蹈《萨吾尔登》是她的精神图腾。她的到来,无疑给关中封建保守的女性们树立了不亚于异类的标杆,她对生命的感悟、对爱人的体贴,特别是对于公婆的发自内心的孝敬,殊堪褒赞。而在本书中,她一定程度上也是另一种地域文明的具体载体或展示。
书里的主人公基本就这三位吧,或者再加上张海燕,完整的两对爱的伴侣。评叙他们,也是对围绕他们展开的故事的评析,也是这本书的基本经络。
但作者的着力点显然不在塑造人物,窃以为是在于以讲故事的形式进行一种文化比对,那就是对新疆和陕西某些地域的地方文化的对比,或者说是对天山文化和关中文化的比较也未尝不可。
作者对天山文化、草原文化的钟爱甚或推崇是显而易见的。作为一个游历过天山十载的有一定文化浸染的陕西关中人,作者对那样一种文化感受深切而真切,既有感性的喜好,也有理性的剖析。值得一说的是,作者从天山下来,又回归生养自己的关中西府,这就为他进行文化比较提供了充分的背景和条件,所谓有比较才有鉴别。当然,更有对两种地域文化的发自肺腑、触及灵魂的尊重与挚爱,才愈发爱之深、析之深、责之切。
新疆、天山、草原文化的形成,有其历史沿革、地理地貌、民族特质乃至饮食习惯等等成因,那种广袤辽阔、热情质朴、豪迈大气等特征,使得这片地域生活的人们豪爽、热诚、单纯、执着等等,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而对应的关中西部,则是历史悠久、文化厚重、礼教严格,同时又有一定的封建保守。这两种文化有一定的差异,有些方面落差巨大甚至说对立也不为过。
作者比对这两种文化的目的,可能更多的着力点是对关中西部文化的一种隐忧。这种隐忧带来的焦虑感充斥在书中作者贯穿始终、着墨甚多的那个“搅拌机”。有没有将这种古老而顽固的文化所形成的铁幕般的氛围比作是一台巨大的搅拌机?这是一台随时可以吞噬生命的搅拌机,一不留心就会象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让生活在这个氛围之中的人们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这个搅拌机太大太强了,慢说抗拒,就连一丝叛离的念头也不容许。
书中看似不经意地写的几个次要人物,如周健的母亲: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孩子谨慎做人,唯恐孩子不谙世事而再受伤害;刘军的母亲,病残之躯,悟出了周围的文化是“恨生不恨死”,于是,在孤儿寡母的艰难岁月里,不惜断药自残而博取乡邻真切的同情、宽容和帮助,不但避免了遭受嘲笑和争斗,也成全了孩子们;刘军的“八婆”,这在书中是一个地域文化符号式的代表性人物,一个九旬老人,拥子嗣而倚老自威,为维护家族利益而冷库般坚定,使得众人尊敬簇拥而丝毫不敢冒犯。老人的权威可能来自哪里呢?盘根错节、枝蔓缠绕又根深叶茂的家族乃至血缘关系形成的巨大的网啊!对于这张网,殊堪敬畏,读者应该从中都能联系自身经历而深深感悟。
至于作者在书中大篇幅评析的 “被窝猫”现象,则是见惯不怪的一种存在,无非是嫉贤妒能、排挤打压哪一种。这种情况在东方社会算是普遍现象吧,稠密的人口、紧缺的资源,大家为生存,采取不大阳光的竞争手段罢了。这种现象倒和书中展示的地域文化没有必然联系或因果关系,不算是一方特产。不过书中的描写倒也细腻有趣,可读性不错,蛮有趣味,供君苦笑。当然,这其中被“被窝猫”所侵扰的周志杰能搏杀出来,一定程度上得益于草原女儿金花的智慧和帮衬,这也算是一种文化的对比碰撞甚至博弈吧!
作者以自身对生命的阅读和感悟写出这本书来,是足足的有感而发,甚或是不吐不快、直抒胸臆。阅读这本书,读者看到了故事,触摸了故事背后的文化,会引发共鸣、思考乃至变革。
浪漫与写实圆满的结合,也是作者写作风格的印照。结合红柯的一系列著作,风格一脉相承。如果定位为地域文化比较式写作,不知确切否?
美好的事物人人向往。读完这本书,引发了观赏《萨吾尔登》的念想,更想欢喜地欣赏《少女萨吾尔登》。
难得的一本好书,真心推荐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