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早6点半”杯第三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郑景川作品

高原车祸

郑景川(河北)

林峰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戈壁荒滩,脚下是无际的沙砾,头顶是白森森的月光。这月光白得冷冽,白得像是一场浩大的肃杀,让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这时,枕边的手机响起“你是我的小苹果”。李江手机里嘿嘿地问:“林哥,哪儿呢?大礼拜天的,捞小鱼去吗?”

林峰从单人床起身,“柴旦呢。去哪儿捞小鱼啊?”

李江嘿嘿一乐,“以为厂里呢。我管高勇借了个车,可鲁克湖南边的小河,小鱼忒厚,哥几个去捞点儿,油炸,晒干,熬咸菜,就着米饭忒开胃。要不是时间紧,就接你去了。”

林峰精神起来,“我找个车送一趟吧,咱们高速口会合。”

半个小时,林峰赶到高速口。李江四人也到了。林峰上了李江的车,满车人喜笑颜开。轿车飞驰,高原的路连着天,阳光铺路,视野要多开阔有多开阔。逆向车道距顺向车道有二十左右米,中间是洼地,对头车想过来撞,都撞不到。

“一个小时就到,这里天黑得晚,够用。先探探道,鱼多了,下礼拜再来。”李江眯起眼,“我晚上眼睛不好使,回来你们开车吧。”

李江侧脸看到林峰手上的玉貔貅,“咦?挺好啊,从格尔木买的?”

“上礼拜到格尔木吸氧,瞎绕圈,一眼就看上了。”

“好看,玉结有缘人,跟你有缘。貔貅光吃不拉,聚财呀。嘿嘿。”

林峰把玩着,“听说玉石刚上手,带着煞气,会让人先别扭几个月,之后就好了。每次买玉石回家,总跟她莫名其妙地吵,回头想想,也没啥事。不带玉器回家的时候,就没事,你说怪不怪?”

后座的老夏伸手要过貔貅,“不错,肚皮上的玉石生了点儿,背上的翠好。这昆仑玉在这儿便宜,咱们老家却看不到,到了老家就值钱了。手把件,你得总在手里摆弄,然后越来越有光泽。以后就玉不离身了。”

“在格尔木熏陶的,都成行家了呀。多少钱买的?转给我,翻番儿。”李江侧头,看貔貅的眼睛放光。

“给你得了,啥钱不钱的。好好开车。”

“这路比家里的路好走,油门踩到底,也不显速度。连个车影也没有。”

戈壁滩荒芜,远山静默,跟着车子在缓行。

“高原缺氧,发动机不给力,车速想提也提不起来。”李江把车窗打开条缝,点上根烟。青烟被拉出车窗,味道在车厢里微微浸漫。

“海拔都在三千多米,难怪老家来的哥几个经常去格尔木、德令哈吸氧,有的还去敦煌。”林峰接过老夏递来的貔貅,望着随山势缓缓起伏的路面,说:“忒早的时候,我们村里有爷俩,有一年春天种地,从地里耕出一方大铜鼎来。一家人知道是稀世珍宝,就藏在自家后院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县官知道后,想尽办法,把铜鼎弄到了自己家。有一天,午睡的时候,他梦见自己被大鼎煮了。惊出一身冷汗。没几天,他家房顶的瓦片也被狂风暴雨掀落,满院碎瓦残泥。后来,他老婆也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跳荷花池,淹死了。县官害怕了,自然想到了铜鼎,就把大鼎卖到了京城。宝物有宝物的灵性,有的镇宅,有的败家。要看你压不压得住它。”

一车人说着聊着,车子下了高速,到了可鲁克湖。可鲁克湖又叫莲湖,在德令哈的西边,湖水宝石一般湛蓝,嫩绿的苇叶刚从水面潜上来,星星点点在岸边摇曳。野鸭子贴近水面,扯着影子低飞。梦一样的水面,洁白的天鹅在湖水中高贵地梳妆。

胡小胡子说,“厂里跟没围墙的监狱一样,我有俩月没出厂门一步了,都撂荒了,发毛了。出来真是一种享受,真养眼,下车看看吧?”几个人下了车,在湖边拍照,远山倒映湖面,雄丽,壮阔。天鹅在湖面拉出波纹,云朵也跟着颤悠。

逗留了一会儿,车子继续沿着湖边公路向托素湖方向行驶,半路遇到了悠哉悠哉的羊群。牧羊人远远骑着枣红马,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动声色。羊群不紧不慢,在公路上闲庭信步,俨然道路的主人,丝毫没有避让汽车的意思。三五成群的羊一起到湖边喝水,疑问的眼神回头望着他们的车。

等羊群过去,车子缓行,前面路口正在施工,建筑物轮廓像个大飞碟,据说是在建外星人遗址收费站。托素湖边上的外星人遗址,据说是当地牧民放羊时发现的,中央电视台还专门来拍过专题片。

终于到了,一条澄澈奔流的小河,洗亮五个人的眼睛。

小河岸停了好多私家车。河里,有人用网捞鱼,一片喧腾。河边,有人往河中央撒网,不紧不慢。还有几个小姑娘,赤着脚丫在清冽的河水里漫步蹚水嬉戏,用手捉小鱼,笑声比河水清亮,在河面流淌,扩散。

雷连毛胡挥舞着双臂,“哦哦哦”冲下高坡。大家一脸兴奋,鱼贯而下,落到了河滩。

河滩上,捕鱼小分队三五成群,沿岸铺开,演绎人鱼大战。有的小分队已捞了满满一塑料桶小鱼,看着让人眼馋。有的小分队捞鱼像起哄,两个人撑开网,一个人从三五米远的河面跑来,连喊带闹地哄鱼,像是草原上牧民的舞蹈。一起网,黑脊背白肚皮小鱼在网底活蹦乱跳,密密麻麻,足有二三斤。笑脸足有百十斤。

李江咧着嘴,在河滩兴奋地铺开网,“同志们,演出马上开始了。手机都扔车里吧,掉河里就完了,联系不上老婆了。高勇说来,也没打过来电话。算了,要是真来,他也知道在这儿。”

几个人穿上水衩,下水起了几网,连个鱼鳞也没捞着。准备不足,多丰富的资源,收获也都是别人的。李江牢骚唠叨,“高勇做得啥破网啊?捞个毛啊,回去找他算账,让他赔咱们鱼。”

老夏说:“这网没有底坠,水流忒急,网漂着呢。”

胡小胡子说:“选的地方不对,鱼不过来,到浅滩去。”

雷连毛胡说:“得专门有个人,把鱼群哄过来才行。”

林峰说:“那个小女孩没下水,在岸边用小抄子捞了一桶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得不佩服古人,说得真对呀。碰上啥事,人家站出来,都在高处。”

又忙活一阵子,李江看看袋子里的几条小鱼,“一会儿给高勇打电话,说捞三大袋子了,后备箱盛不了了。让他赶紧来接。”

顺着小河往南,有张拦河大网,咬着河面,然后锥子般细下去收口。旁边有条小船,岸边有个绿帆布帐篷。有两个人正打开网底的绳带,小鱼如下锅的米一般,瞬间就满了啤酒箱大的提筐,足有百余斤。接着,又一箱,又一箱。

李江说:“忒省劲呀,据说一天卖鱼收入三万块呢。咱们也跟着沾沾光,来,在这个豁口下网。”

雷连毛胡呆着目光,羡慕地说:“一年得挣多少钱啊?一起网,都是银光闪闪的硬币呀。咱们也下个网行吗?”

胡小胡子说:“就这一季鱼多。这样捞鱼的人肯定有背景,不是谁都能发这份财的。”

雷连毛胡说:“一季挣下一年的钱,剩下的时间,光待着看孩子就行。”

老夏扶扶眼镜说:“河边不是写着禁止捕捞呢吗?看这条河的架势,怎么跟写着欢迎捕捞一样呢?”

李江笑嘻嘻,“谁管呐,那块牌子就是麦田地里的稻草人儿。”

老夏说:“也怪了,可鲁克湖是淡水,小河连着的托素湖就是咸水。不出来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雷连毛胡说:“有啥奇怪的,你嘴巴喝的是淡水,下边尿的就是化肥。在高原待着,尿酸还高了呢。”

“都别扯淡了,接着捞鱼。”一网下去,上来四五条小鱼,李江一脸茫然。小船上拎鱼的俩人望着五个人,嘻嘻地笑。

李江说:“算了,这点鱼也够二斤了,够熬一回了,物以稀为贵,越少越好吃。咱们一捞鱼,看小船上的人多开心,就别让人家看热闹了,回去好好整整渔网,下礼拜再来。我带你们去托素湖看看鸟,然后去外星人遗址,看看外星人是怎么在地球上打桩子的。”

顺着河道往南,就是托素湖。可鲁克湖的湖水由这条小河流向托素湖,小河像一条飘带,连着两面镜子,从未拉断过,也像德令哈的一双眼睛,遥望着天空。人们称可鲁克湖和托素湖为情侣湖,美丽的传说刻成了碑文,在人们的心中铺展。托素湖水面上浮着密密麻麻的水鸟,水鸟聚在湖中央。世界真是奇妙,可鲁克湖鱼多,托素湖鸟多。为啥鱼多的地方鸟少?鸟爱在咸水湖里呢?难道鸟是重口味的鸟?托素湖边插着禁止捕鱼猎鸟的牌子。有辆越野车开过来,下来个戴墨镜的秃头青年,打开后备箱,往车下扔网。

李江低声说:“是准备晚上偷鸟的,宁吃飞禽二两,不吃走兽半斤,有好吃这口的,你看胖的,得消耗多少可怜的小鸟,才造就这么一身肥肉啊。真是罪过。湖边的牌子比稻草人还稻草人。走吧,咱们再去看看外星人,就打道回府。”

“还去看看外星人,收了你。”林峰望着李江浑身的泥点子说:“你拿着根木棍,在水里连跑带颠地哄鱼,不比印第安人的舞蹈差劲。折腾半天,也够累的了,你休息会儿,我开车吧。”

李江说:“我的舞蹈比不上印第安人,我的肤色更接近些。真的累了,换换手。”

林峰坐到驾驶座位,系安全带时,一阵心慌,跟中午梦境一样的恐惧,薄雾般聚拢过来,袭遍周身。他定了定神,望一眼旭红的落日,开车起步。

李江跟林峰要过貔貅,用大拇指反复摩挲着翠绿的后脊背,惬意地伸直双腿。

小车追着日光走,就是归途。走了一会儿,林峰问:“外星人遗址路口在哪儿呢?”

李江说:“已经过来了。有些晚了,我没跟你说,我们往回走吧。我给高勇打个电话,让他准备黄豆酱、干辣椒,回去熬小鱼。”

日光暗淡下去,车后身的白月亮,飞碟一般追着车跑。林峰浑身发冷,间或用余光瞄着后视镜内的白月盘。今天是怎么了?他心头有种隐隐不安,那种挥之不去的浮躁,气球般膨胀起来。车厢内的几个人累了,打起鼾声。

车过羊肠子道时,林峰暗暗提醒自己,慢,慢,慢,没有啥比慢更重要。

车到饮马峡收费站,过减速带时,几个人揉着眼醒过来。

老夏推推眼镜,“该到了,微信告诉媳妇一声。”

雷连毛胡说:“饿了,想吃米饭小鱼了。”

李江说:“羊肉炖好了,高勇开始炒菜了,酒也准备好了。咱们到家,把小鱼一炸,辣椒油一炸,黄豆酱一入锅,味儿好着呢。”

林峰手把方向盘,“都饿了吧?别怪我开得慢。珍珠翡翠白玉汤,越饿饭越香。”

胡小胡子说:“还十几分钟就到了,开得多稳当啊,小弯拐得舒服。”

林峰说:“对面的一排大车真讨厌,大灯晃眼,也不给近光。”林峰用近光远光交替打着灯语,不敢再踩油门。就在近光要换远光时,突然,林峰看到前面出现一个车尾巴,赶忙右脚踩刹车,喊道,“哎呀!”只听“嘭”的一声,轿车右侧撞到了大卡车的左尾部,右侧车顶塌下来。

林峰赶忙扭头看副驾驶位置的李江,李江瞬间一乐,然后就静静坐在座位上,脑袋耷拉下来。

林峰闻到一股烧焦什物的气味,赶忙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绕到右车门,拉后座的老夏。老夏头上往下淌血,黏糊糊流到了面颊。看到老夏站在路边没事,林峰连忙又去扶胡小胡子,他的额头在淌血,脸煞白,好像脸上的血都放了出来。然后又去拉雷连毛胡,雷连毛胡竟领导样伸腿缓步下车。林峰舒了半口气。

林峰又扭身折回,打开副驾驶边的车门,扶李江下车。

李江缓慢下车,沉稳着问林峰,“你有本吗?”林峰点点头。李江掏出手机报警。

老夏哆嗦着说:“我的手机呢?我咋这冷啊?”

白森森的月光打在老夏脸上,林峰一惊,赶忙上前抱住老夏,“你可别吓我。”他听说过,车祸中的人一喊冷,恐怕是伤到了内脏。

这时,听到大车边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林峰望去,路中间躺着一个人,白森森的月光下,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林峰心想,完了,摊上大事了。

雷连毛胡站在戈壁滩,像沉在水底,打120电话。白森森的月光照着戈壁滩上的几个人,像是要把他们吸走。

这时,从饮马峡方向疾驶来一辆轿车,刺耳的急刹车停在大车边,下来几个人把路上躺着的人抱上车,油门鸣响着疾驰而去。

一辆辆大车瞪着雪白的眼睛隆隆驶过。高勇施工队的皮卡车也来了,停在事故小车后,打起双闪,又在后面放置了警示牌。李江媳妇对高勇说,“你该去烧烧香了,年年往外借车,年年出事。”高勇苦着脸一咧嘴。

又有两辆小车疾驰而来,停在路边,下了一群人喊闹,架势凌厉,问皮卡司机,“你是小车司机?”

皮卡司机无辜地说:“我们是刚来的。”

一群人走到大车前私语,密谋着什么。

皮卡司机说:“真冷啊。这高原的夜里就是这样。”林峰赶忙过去抱抱老夏。“老夏,你没事吧?你啥感觉?”老夏眨巴眨巴眼睛,“我的手机呢?”

皮卡司机说:“大家到厂医务室看看,包扎一下吧。”

林峰说:“我在这儿等警察吧,我没事。”

皮卡司机嘱咐林峰,“有人问你了,千万别说是你开的车,警察来了再说。”

林峰站在路边的戈壁滩里,白森森的月光如一张大网罩住他。苍茫大地,沉浮谁主啊?真不如就此被这张大网收了,收了也就干净了。

林峰觉得嘴巴干,喉咙干,于是拼命地喝水,一会儿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就进了肚。他又去小车后备箱翻找,脑袋麻木着,一口接一口地喝。

好像这个春天的夜晚,不是发生了车祸,而是林峰的身体内发生了火灾。

夜里十一点多,警车到了事故现场。

大车方一群人围住两个警察歇斯底里喊:“他们酒驾了,他们换人了,他们撞死人了。”

警察平服了一群人,把林峰叫到一边,问了情况,并强调换人要承担刑事责任。拍了相,又叫了守护现场的人,然后驱车奔饮马峡厂区。

交警到医务室,给医务室包扎的几个人拍了照,问了情况。最后对林峰说:“你跟我们走吧,把衣服带足。家里都有什么人?这里有亲戚吗?”

林峰被问得心里没了底,这架势像是出远门啊,这架势像是蹲牢房啊。

到了交警队,已是夜里一点多。个子不高的交警指着值班室的一排座椅说:“今天你就在这对付一宿,不许乱走,有什么事跟我们的值班人员打招呼。”

林峰胸口隐隐作痛,右肋骨疼,“我在柴旦有宿舍,能不能回宿舍休息呀?明早你说几点来,我就几点到,说到做到。”

交警望一眼他,“你还不知道情况的严重吧?”

林峰半梦半痛中挨到天蒙蒙亮,给领导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在交警队笔录完,林峰去了医院,透视结果,折了一根肋骨。出医院大门时,林峰遇见胡小胡子和雷连毛胡。雷连毛胡说,也是来做笔录,顺便到医院看看,踏实踏实,别过两天壮烈喽。

开车拉他们来的青工,林峰认识。他在厂里春晚上唱的青海花儿非常地道,还得了奖。

花儿青工说:“我们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事故现场,看到警察出现场。呵斥大车司机那边的人呢。说他们修车不放警示牌,不打双闪,站了主路,要是往边上靠一米,小车就过去了。大车没牌照,没强制险,属黑车非法上路。还雇佣童工修车。说他们该负主要责任。那个伤势重的孩子才十四岁,管大车司机叫姨夫。”

林峰叹了口气,“唉,不知道那孩子咋样了?”

花儿青工接着说:“他们没说,应该挺危险吧。那帮人说要打小车司机。警察说,要是敢打小车司机,人家就什么也不管了,还得追究你们刑事责任。”

花儿青工最后说,“那辆大车从白天就在那里换车轱辘,一直到晚上还没修好,大车司机把在饮马峡修车的亲戚都叫来了。正换轱辘呢,就出事了。好像他那车,就是在等着你呢一样。”

就是等着呢,是祸躲不过。林峰心想。

晚上,林峰同事来宿舍看他,嘱咐他,谁敲门也别给开,那孩子的家人扬言要报复,要先替孩子出出气。

第二天,林峰找了个厂里熟识的大车司机吃饭,想多了解多明白些交通事故方面的情况。憨厚敦实的司机说:“我们遇上的,听说的这方面的事多了。说句不仁义的话,这种情况,还不如把那人撞死呢。撞死了,国家有赔偿标准,一了百了。一次了结,净心。这个要是这个孩子瘫痪了,你们从十四岁养到老,是个多大的无底洞啊。”

林峰眼神迷茫,“可怎么说也是条人命啊,连着心的肉,他家里人多心疼啊。但愿那孩子能好起来,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心安。”

司机边吃羊肉串边说:“这种事情,就是要两头,好起来当然更好。柴旦发生过一件事,有个司机撞到一个三岁小女孩,刹车时,小女孩的腿在轮胎下碾压滑行了十几米,肉都蹭没了。格尔木医院不收,直接坐飞机去了北京。治到现在,花一百多万了。司机跑了,雇司机的老板赔了六十多万,实在赔不起了。孩子恢复得还好,还在投入,小孩父母头发都白了,跟老年人一样。”

林峰胸口堵了块骨头,媳妇重病没了,花光了积蓄,房子贷款,孩子上学,来青海高原,受着罪,想多挣几块钱,缓解缓解家里经济压力。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白来了,白忙活了,白搭了。人算不如天算,他真想把自己这双手剁了,剁了也不解恨不解气。

司机安慰道:“这件事好在大车没牌照,没保险,他也得承担责任。小孩子如果脑袋没啥大问题,说恢复也恢复得快。你们的车要是上全险就好了,直接交给保险公司去办,不用操心。光上了强制险,伤者定完伤残后,保险公司会赔付十一万。不幸中的万幸,是你们车上人都没啥大事。你换位想想,要是这时候你在医院躺着,就全完了,这事没法办了。”

“是啊,想想那孩子也可怜,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希望他没啥事,能早早恢复过来。”

第二天,林峰到了厂里。刚进办公室,手机铃就响了。

对方说是孩子父亲,孩子在ICU,生命危险,家里穷,拿不出钱,让林峰赶紧送过去五万块钱。

林峰每月给孩子生活费,还住房贷款,近乎月光族。还筹备着年底结婚的事,收拾房子,买东西,这下都清零了,都泡汤了。清零,也不够给人家的,还得成负数。就硬着头皮去找朋友借,朋友说:“这种事情,既然经了公,就该走法律程序,等法院断下来,判多少再说,现在的钱不该掏。咱们家这边,遇上这样的事,都是这么办的。”

林峰说:“可是,伤着的这个孩子很危险。这家人穷,拿不出钱。万一耽误了,不是没命了,就是瘫了。”

遇上事,林峰也不在乎别人的脸色了,求爷爷告奶奶,连借带找,连同自己卡上的所有,凑了五万块钱,准备送到医院去。有人跟林峰出主意,现在伤者家人情绪激动,不能直接面对家属,万一伤者家人有过激行为,白挨打受罪。

林峰打听到,被撞孩子的大妈在柴旦开出租,联系了她。在交警队给钱时,孩子的父母也赶了过来。

孩子妈上来就跟林峰说:“我生了龙凤胎,一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如今,没想到遇上这等子事,可咋办啊。”说着泪珠子往下滚。

孩子爸瘦小单薄,说:“现在关键是救孩子,重症监护室一天一万多,我们家里穷,穷亲戚们也在凑钱,一百两百地凑,一千两千地凑。接下来,还得靠你再想办法找钱。”

旁边一个高个连毛胡子嚷嚷着喊:“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怎么收拾你。”林峰愧疚地对孩子父亲说:“实在对不起,我也不愿意出这种事,你们难过,我心里也着急难受。事情出了,我们一起努力抢救孩子,我会不遗余力。”

后来林峰知道,那个喊叫的人是大车司机,是孩子的姨夫。小车还撞到了正修车的一男一女,都是皮外伤。

第二天,孩子父亲又电话要钱。

林峰说:“我正找呢,借钱的事,不容易,容我个时间。”

孩子父亲情绪激动,语气强硬,“你要是不拿出钱来,我也豁出去了,把孩子拉到你们厂里。”

林峰一夜一夜睡不着觉。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家人,让他们担心。可又该跟谁去借钱呢?谁不是拉家带口啊。

大车一方,重伤轻伤好几个人。小车一方,老夏鼻梁骨折了,在医院输了一天液,花了一千八。尽管鼻子丝丝拉拉地疼,他还是赶忙办了出院手续,回到了单位。胡小胡子的眉骨处用纱布遮着,脸有些浮肿。雷连毛胡啥事没有,走路一阵风。李江折了四根肋骨,伤到了后尾骨,在医院治疗。

厂子领导把四个人叫到了办公室,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按说跟厂里没啥关系。周日业余时间,私人的车。但大家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都是同事。厂里光看着不管,也不是个事儿。八小时之内,八小时之外,都得操心。这个事,得统一下思想,一起协商下怎么办。把这个坎过去。”

厂领导环视沙发上的几个人,“事出了,也别后悔了,后悔也没用。该面对面对,把后面的事处理妥当。现在被撞的孩子在重症监护室,正是花钱的时候。林峰自己担负,恐怕也担负不过来。大家商量下,先都拿出点来,把这个关口挺过去。后面的事,边演边说。估计这个事故,至少得花几十万,这还是保守着说。要是孩子成了植物人,就更麻烦了。你们都先有个心理准备吧,事出得不小。”

厂领导喝口水,“大家也要往开处想,能花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个事。只要人在,钱就还可以挣。有些事,是花钱都没法解决的,那才糟心呢。每人先拿出五万块钱来吧,交给林峰,大家有啥想法吗?”

老夏推推眼镜框说:“没有想法。我的手机呢?”老夏住院时,看见孩子的治疗费流水一样消失。

雷连毛胡子说:“我手头就一万多,我管媳妇去要去。”

胡小胡子说:“我也没说的,我们都拿了,李江呢?”

厂领导说:“李江住院呢,现在催他不合适,等出院了再找他。”

胡小胡子闷头不语。

第二天,老夏给林峰卡上打来五万块钱。胡小胡子打来一万五。还给林峰发来他和媳妇的微信对话,跟长篇小说一样。来回磨叽,总的意思是不该出钱。雷连毛胡打来一万,说媳妇出差了,回来再打。

第三天,老夏找到林峰说:“你退给我三万块钱吧,这钱不能全放在你那儿,我手里的钱全给你了。有时想想,其实现在,他们要是打你一顿才好呢,省赔钱了。”

林峰望着老夏急躁躁的眼神,心生一股酸涩。老夏不是这样的人啊,这可恨的车祸,把哥几个的友情都毁了。都怪自己逞强,抓车开车,又不小心。给车主带来不便和损失,让借车的李江从中难为情,受罪受伤,其他哥几个也平白受伤受损失。难怪人家老夏对自己这样态度,真是自己活该。老夏也有压力呀,那哥俩也有自己的苦衷,谁家经济条件好,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出来工作的人,都不容易,都得养家糊口,肩膀上都扛着一个家。都怪自己牵连大家受累,可事出了,自己又如何担负得了呢?压垮了没办法呀。

领导到林峰办公室时,看出林峰情绪不对劲,就问了情况。

领导把几个人又叫到办公室,“商量好的事,怎么出尔反尔呢?这个事情上,没有回头的钱。内部还起纠纷,别人怎么看我们一起来的这些人啊?怎么评价我们?要是有好事,肯定一起分,一起享。遇上坏事了,一同出去就是合伙人,都有关系。林峰摸了下方向盘,受着累,是给大伙儿服务,于情于理,让林峰一个人担负,说不过去。我们都是同事啊,非要走到撕破脸皮打官司的地步吗?”

几个人耷拉着脑袋从领导办公室出来,谁也没和谁说话,各自回了各自车间。

林峰从心里感激领导,又觉得对不住这哥几个。

老夏就是老夏,心里敞亮,不计前嫌,不计较钱的事。见到林峰,总是眉开眼笑,热情如初。

林峰难为情,又天天盼着,胡小胡子和雷连毛胡把答应的钱给补上,给那抢救的孩子拿过去。

双休日,厂领导说去医院看看李江,商量一下事情怎么办。让林峰给老夏、胡小胡子和雷连毛胡打电话。老夏接了,胡小胡子和雷连毛胡一直没接。

厂领导拨过去,对方立刻接了。林峰明白,人家在躲自己,谁愿意沾惹是非呀,谁掏钱心里痛快呀,所有的根源都在自己,没有理由责怨别人,没有一丁点理由。他又感到了莫名的无助,就像一个人站在白森森的戈壁滩一样。

李江住到了宾馆,他嫌医院病床贵,病人多,睡不好。就把药开出来,在宾馆输液,说比医院省忒多。

小孩父亲天天给林峰打电话,上午要钱,下午问准备好了没。

林峰改掉了“你是我的小苹果”的铃音。

有人给林峰出主意,掏点就行了,万一给多了,要不回来。

林峰怕孩子缺了治疗费,耽误了治疗,就一两天给一次钱,还嘱咐孩子父亲,给医院钱也要分开给,不然,医院会立刻消化光。

消息都是堵心的,孩子依然昏迷不醒。

林峰几欲崩溃。夜里睡不好觉,一翻身,肋骨疼得他咬牙咧嘴。想起来走走,不知道怎么用劲儿,在床上反复试着劲儿,顺着劲儿起来。

一个星期过去,孩子父亲让林峰再准备五万块钱,说孩子情况不好,要转到西宁治疗。

高勇去了医院,小孩子家确实困难,又是联系发动媒体,又是哀求大夫护士捐款。高勇联系林峰,说了情况,在医院掏了三万块钱医药费。

医生说,孩子危险,肺部感染,发烧,呼吸困难。

医生说,脑部也感染了。

林峰像掉进冰窖里。

小镇的人都知道,这里的交警队长相当矜持,交往谨慎,不轻易出去吃饭喝酒。事在人为,厂领导还是千方百计约到了他。

从饮马峡到的柴旦的小车上,厂领导说:“请他喝顿酒,将来划分责任,就是扒拉钱呢,五五开,四六开,三七开,钱就差多了。咱们是外地人,不图偏向咱们,他们能公正处理这件事,别给咱们亏吃,就阿弥陀佛了。”

林峰心底涌动着一股暖流。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何况自己就是一个卑微无名的小卒,卷入祸端漩涡,完全不能把握。一个人远在他乡,遇到事,有好心人热心人帮一把,扶一把,就不再那么无助茫然了。

酒桌上,交警队长和厂领导一论,还是河北老乡。

是啊,到了市里,一个县的就是老乡,到了省里,一个市的就是老乡。跨了省,一个省的就是老乡,出了国,一个国的就是老乡。

林峰心想,老乡啊老乡,关键时候就是救命稻草啊。

队长带了俏媳妇,一个娇娇弱弱的南方女子。一看就是个内当家,操纵着酒桌子上队长的酒量和情绪。关键时刻的一个眼神,扫定大局。

共同举了三次杯后,开始散打,觥筹交错。面红耳赤后,厂领导和队长说了情况。队长说:“本以为是出来认识一下。你们厂这几年,出了好几码事了,一年一次。怎么还追尾了呢?这里的车都是开得快,来不及拐弯,来不及刹车,自己翻下去呀。前几天,还有个给你们厂干工程的负责人,开皮卡车,没系安全带,翻到戈壁滩里,车把他甩出去二十多米,人当场就完了。”

林峰敬酒,“我们的车下了高速,双向道就变一股道了,对面大车很多,灯光很强。他们修车也不设置警示牌,不打双闪,黑车没强制险,还雇佣童工。这些都是违法的,这个事,还请队长明察,多多关照了。我先干为敬,队长看着喝。”

队长夫人在一侧微微点头。队长喝口酒说:“伤者在医院已七天多了,七天以内算交通事故,七天后再有生命危险,就是医疗事故了。”

“队长不说,我们哪里知道啊。”厂领导脸色红彤彤地敬酒,“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兄弟们出事了,不能袖手旁观。离家这么远,都是为了多挣两块钱,家里边一大家子,都不容易。林峰家里有个老父亲,有个闺女上大学,学唱歌,烧钱的专业,房子还贷着款,媳妇有病没了,家底也花光了。现在正准备成家,又遇上这码子事,闹心啊。”

队长说:“湟源这个地方穷,解决顺手了,也许比内陆花钱少些,就看那孩子最后啥样了。唉,你不知道早几年,煤矿的卡车撞死一个在柴旦打工的小伙子。死者家在山沟里,那个村子很穷,很多都没出来过,没见过世面。死者老父亲来了,庄稼地里刨食的老实人。协商完了,煤矿负责人问,还有啥要求没有。老人手里拿着三万块钱,啥也不会说。把我气的呀,我对煤矿的人说,你们拉上一车煤,再拉上几袋大米和过冬的白菜,把老人送回村子。”

队长酒量大,怕队长喝不足,厂领导还叫了两个酒量大的人来陪酒。队长夫人在酒桌上看着,都没用上。

队长临走时说:“现在的形势,大家都明白,也不能因为这个,把警服脱了呀。”

受伤孩子转院时,林峰又拼凑着掏了两万。到这时候,钱也不是钱了,跟废纸一样。林峰真羡慕那些吃完饭,聊着天回宿舍的同事。心里没有啥事,就是最大幸福啊。他想起大哥常说的一句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没有杂事坏事,也不奢求有什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只要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林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他们远隔几千公里,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只能干着急上火,于事无补。不如自己生挺过去,等事情都解决了,再和家人说。那时候,家人也不用替自己担心了。

西宁医院又给孩子做了一次脑部手术,受伤孩子在重症监护室又住了一个星期。相当于孩子又被撞了一次。医院治好了孩子肺部感染,孩子依然昏迷不醒。

林峰最怕自己的手机响,手机一响,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钢丝刺他的神经一般。他想,自己是得了手机恐惧症了。整日惴惴不安,像只惊恐的兔子。

孩子父亲依然要钱,除了要钱,每次电话里,都会给林峰一个堵心的坏消息。这次又说,孩子脑部感染,患上癫痫症是百分百的事情了。

林峰的心头又像又被铆上一根钢钉,一阵心慌,一阵心悸。本来高原就缺氧,现在大脑更迟钝了,空了一般。

一个半月过去了。高勇去医院看了孩子,给林峰打过电话来,说那孩子已经睁开眼,还能和家人说话,用手掰玉米粒吃。就是腿部骨折,还没法下床。

林峰听后,心头松了一弦。

刚放下高勇的电话,孩子父亲又来电话,拿钢丝戳林峰,“孩子是睁开眼了,可是前面的事情都忘记了,也不认识家里人。”

林峰那一弦又瞬息绷紧。

看到林峰又黑又瘦。李江安慰林峰,“小孩子恢复能力强,会一天一个样。我这肋骨伤了,开始很疼,脾气暴躁。后来,一天比一天好转一大块。孩子父亲肯定是把事情说严重了,不然怎么从你手里要钱啊?没什么大不了啊,还有哥几个帮着呢。往开处想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峰呆若木鸡。

有个同事来林峰办公室坐着,问车祸情况,安慰林峰。他一扭头,看见林峰脸盆水面下的昆仑玉貔貅,问林峰:“怎么潜水呢呀?”

“这里空气干燥。”

同事又问:“出事那天带没带貔貅啊?”

林峰皱着眉头苦着脸说:“带了,是不是刚买来不顺啊?会不会是个散财的神兽啊?”

同事解心宽,“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它还保佑了你没出大事呢。”

林峰默然。

同事接着安慰林峰,“将来兴许还得给你聚财呢。”

“你真会替人解心宽。”林峰说:“你一说这个,出车祸时,我突然想起过年时的事来。女友去庙里烧香,找人帮我算了算。人家算出我今年有车祸。说花些钱可以解。我一听价,没舍得。后来象征性掏了一点儿。”

同事责怨道:“算出来了,那你还还动车。我现在是,别人的车不动,别人借我的车,我宁可花着油钱,花着过路费把别人送到地方,也不借。万一借去后,酒后驾驶呢,万一再让没驾驶本的人开,出了事呢。车主躲不过的,有很多这样的事。”

林峰说:“早忘了,等撞了车,我脑袋当时轰地就想起这码子事了。这下打死也不开别人的车了。”

同事问:“出事后,没再去问问吗?”

林峰说:“女友听说出车祸,专门去问了那算命人。人家说,这还是掏了点钱,解了一下呢,不然会更严重。还说,我和被撞的孩子前世是仇人,今世是来清算的。还说,七月份还会出一次车祸,问还解不解,消不消。”

同事连忙问:“掏了吗?”

林峰说:“我算是信了,哪敢不掏,能解开,就求之不得了。跟车祸花的钱比,这点钱算啥。真的想开了。当时就用支付宝把钱给女友打了过去。人家还说会让我这里越来越顺,让那撞伤的孩子情况越来越好。”

第二天,孩子父亲又来要三万块钱,说:“你跟你一起的借借要要吧,借给我钱的亲戚都管我要钱呢。”

林峰说:“为了孩子,我不遗余力,不能耽误孩子。以后每月开支,我就给你打过去一部分。”

孩子父亲说:“现在孩子还是不认识我。我不是他爸,谁是他爸?唉,都把我脑子折腾成浆糊了。”

林峰说:“孩子能出院了,回家感受感受家庭氛围,多加强营养,想吃啥做点啥,家人多和孩子唠唠嗑,多交流交流,失忆是能慢慢恢复的。”

孩子父亲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把我折腾得也没心力了,我也没必要再和你生气了。你不给钱,我就上法院起诉了。”

林峰说,“咱们可以坐下来,商量商量怎么赔偿,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把钱给你。还有一个途径就是等法院判定,我不会推脱责任。”

孩子父亲说:“肯定是要上法院的。”

林峰说:“那好吧。”

林峰望着从厂子蜿蜒进山峦的公路,眉头紧锁。人这一辈子怎么什么事都会碰上呢?就像一场梦套着一场梦,就像一场空牵着一场空。

林峰的肋骨不是特别疼了,可还是夜夜睡不好觉,夜夜烙饼。

睡了的时候,也有梦。他梦见,自己走在白森森的月光底下,戈壁滩无边无际,像枚隐藏着诡秘阴谋的巨大暗体,慢慢吞噬他。

无处可逃,哪里都没有路,哪里都不是方向。

他还梦见,长了多半个脑袋的小男孩,满面脓水,冲他傻笑,朝他走来。他逃到恶心,逃到不能呼吸,逃到欲死不能。那张脸,不费吹灰之力,堵在他面前,摊开双手,在他面前跳,黑云般向他威压惊悚恐惧。

又一批轮岗人员回老家了,他们在欢送酒席上,说着笑着,合着影留着念。没有人还记起这个春天的车祸,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会记得一件与自己并无多大关联的事,就像饮马峡的风,呼呼来过,和没来过一样。

又是一年暑假,林峰女儿微信上说,这个暑假想报个集训班,明年考研究生,就是学费贵了点儿。

老领导给林峰打来电话,想必绿水青山,想过来看看。

放下电话,正是午饭时间。林峰管同事借了一百块钱,说去充饭卡,说奖金下来就还。

饮马峡的天气,说黄沙漫天就黄沙漫天,说六月飞雪就六月飞雪。

林峰顶着一头雪雾去食堂。

路边的轿车上,披了一层雪絮。一面挡风玻璃上,不知是谁,用手指在薄雪上流利地写了一行字,我不爱你了。

【作者简介】郑景川,河北唐山人,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散文家》《工人日报》《散文选刊》《中外文艺》《诗选刊》《扬子晚报》《陕西文学》《中国化工报》等报刊。荣获首届《陕西文学》优秀小说奖、河北省首届群众文学创作大赛二等奖、《中国诗歌在线》2009年度诗人奖、《中国化工报》征文比赛一等奖、《工人日报》全国诗词大赛三等奖。

  “早6点半”杯第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征稿启事

为繁荣文学创作,扶持文学新人,早6点半文学微信公众号决定与早6点半微信公众号联合举办“早6点半”杯第三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相关事宜如下:

一、征稿对象:所有华语作家、诗人和文学爱好者。

二、征文题材:不限。

三、征稿要求:每位作者小说或散文限投2篇,每篇5000字以内。诗歌(含古体诗词)限投3首,每首不超过100行,或单首200行以内。散文诗限投3章,每章1000字以内。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须原创首发,投稿后一个月内没有推介可另投他处。

在报纸杂志发表过或未发表过的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等原创作品均可参赛。来稿不得抄袭,一经发现,即给予曝光,列入黑名单。

四、投稿须知:来稿须在主题栏注明“精美诗文大赛”字样,附100字左右作者简介、两张作者生活照和详细通联。(特别提醒:在其他微信公众号推送过的作品请勿再投稿)

五、参赛要求:凡参赛者必须关注早6点半文学微信公众号,跟踪大赛进展情况。同时加编辑微信:zgz19650903,以便到时发放奖金。

有奖征文大赛参赛作品,所有读者赞赏不返给作者,作为奖励基金奖给获奖作者,不足部分由组委会自筹资金解决。

六、征稿推送时间:即日起至2020年12月31日。

七、投稿邮箱:sczgz2018@163.com

八、奖项设置及评奖标准:

一等奖1名,奖金600+获奖证书;

      二等奖5名,奖金各300+获奖证书;

      三等奖10名,奖金各100+获奖证书;

优秀20名,获奖证书

      在作品质量符合推送条件的前提下,依据阅读量、赞赏量开展评选。自作品推送之日起,一个月内阅读量达到500后,每超过100记1分;赞赏量达到10笔(每笔5元以上有效)后,每超过1笔记5分。按得分多少评定获奖等级。作品自推送之日起一个月后增加的阅读量和赞赏不再计入总分。

声明:一切未尽事宜,本次征文大赛组委会享有最终解释权,不认同以上条款者勿扰。

      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组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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