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入围纪录片:有惊喜,但对制度与社会的反思有限

6月29日,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公布了最终入围片单,其中八部纪录片分别为《瘾》《棒!少年》《清明》《老郭梦工厂》《告别 十二岁》《光之子》《世界的形状》《云阳》。
 
凹凸镜DOC第一时间采访了两位纪录片组初审评委刘蕊和刘欣。刘蕊坦言,这届纪录片,有惊喜,有惊叹,有感动,有惆怅,也有遗憾,总体题材选择上,新意不多,还是“老少边特”居多,面向比较有限。
 
刘欣也认为,在创作风格方面,这届纪录片整体上摆脱了“墙上苍蝇”以及主流的真实电影的拍摄方式,在风格上呈现出多元探索的趋势。但整体观感少了对制度与社会的辛辣反思,年轻创作者多从个体视角出发去展现自己所理解的世界。
 
-入围片单-
对话FIRST纪录片组两位初审评委:刘蕊与刘欣
采访、整理:张劳动 沙丘
编辑:禾

刘蕊: 纪录片作品需要有表达的冲动和欲望

刘蕊,曾任职于CNEX纪录片基金会和班夫山地电影节中国巡展办事处,参与过《少年小赵》《对看》《塑料王国》等项目的制片或发行。

01.有惊喜,也多平庸之作
2006年底,CNEX纪录片基金会刚成立,我很喜欢看纪录片,有朋友引荐,算是机缘巧合进入了纪录片行业。
在CNEX我主要负责征集提案以及工作坊的组织工作,纪录片制片方面也有参与,代表CNEX跟导演和其他合作方对接,协调双方或多方合作关系。2017年加入班夫山地电影节中国主办方,主要负责影片引进和(国内的)发行工作。
这是我第一次做电影节评审。虽然有疫情造成的一些限制,但为了保护片源,初审依然要去到影展组委会驻地观看影片。我是在周末和五一假期去看的,每次是一整天,工作量完全可接受。影展征片截止之前,会集中收到一批影片,也在大家预期中。
在选片考量上,我主要考虑题材和完成度之间的平衡,其实也是在感性和理性之间找到平衡。最重要的是言之有物,有所表达,如果表达方式很棒,那就会是一个好(看)的片子。观影中,我是以观众的身份去看,所以也会考虑观众的接受度,不过只有极个别影片会在这点上纠结。
作为初审,我的原则是不要让任何一部好的影片被遗漏,尺度会放宽一些。最终哪些影片可以获奖,就交由评委会决定了,我们需要做的是给评委会提供在一定标准线以上多样化的优质影片。
本届73部纪录片,在观影过程中,有惊喜,有惊叹,有感动,有惆怅,也有遗憾,但整体来看,还是“平庸”的占多数,这是整体印象,不代表具体影片。在初审会上,三位初审争议总体不大。过程中会有分歧、争论,我们三人都会认真对待不同意见,试图去理解对方。我自己需要反复掂量和纠结是否进入名单的影片不多。
这次投递的影片中,有很多家庭题材,其中相当一部分停留在日常记录的层面,尤其是过年回家团聚的内容挺多,拍父母、祖父母的也各有几部。不是说拍自己的家庭、拍身边的人,不好,但不是说拍了就能出作品。如果只是单纯的个人影像纪录,是家庭层面保存的价值,但变成纪录片作品就需要有表达的冲动和欲望,创作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什么让你想把它分享给别人?
这届纪录片,在题材选择上,新意不多,还是“老少边特”居多,面向比较有限。但当然其中,也有出彩的作品,纪录片表达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需要一定积累和阅历。
这次选片能集中看到这么多影片,觉得很过瘾,很享受这个过程,也很感谢创作者和组委会。特别想说的是,这次没有入选,只能说明目前这部作品还差强人意,但只要还有表达的欲望,持续观察、思考、成长、创作,未来可期。
02.有新鲜的,有情有独钟的
《光之子》:浓浓的亲情,还有奶奶和小动物的感情,人们对家园的依恋,让我感到很暖心,虽然可能有文化差异产生的距离美,但美好就是美好。
《棒!少年》:制作水准到位,人物题材都很棒,也很有社会意义和价值。看完会惦记里面小朋友,但稍微少了一点回味。
《清明》:迁祖坟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太新鲜了。一个“理应”严肃庄重的题材,却有一种轻松幽默的气质。
《老郭梦工厂》:艺考题材并不少见,但这部影片,跟拍的时间很长,拍摄和被拍摄对象距离近,很有料,现实、荒诞。剪辑上还有改进的空间。
如果要我推荐一部纪录片,那就是《瘾》,我对这部片子情有独钟。其实,我是带着偏见进入影片的,但很快就觉得眼前一亮,先是被导演的语言吸引住了,然后是人物,这位妈妈太有意思了,母子间的对话、互动,我看的饶有趣味,他们母子的感情,还有母亲和外公的感情,也很令人感动。我很欣赏这部影片展现的才华和个性。这部片子的创作初衷,是完全不需要问的。

-《瘾》及导演王凯简介-


刘欣: 纪录片的边界逐渐模糊

刘欣,纪录片导演、制片人、剪辑师,剪辑作品《虚你人生》获西南偏南主竞赛评委会大奖,2018年执导国内首部战地题材纪录电影《蓝色防线》,将于2020 年全国上映。

01.青年创作者尝试和探索的闪光点让人兴奋
我们纪录片组初审评委由三人组成,受到每个评委自身的教育背景、从业经历和创作经历影响,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和看法。前期主要是每个评委自己完成片子的观看和打分工作,最后一天集中探讨。所以很多差异和多元化的看法也会在集中讨论的那天碰撞出来。
-纪录片组三位初审评委-
我是一周去两天,每天看5部左右。大概工作了16个整天。因为有个别片子纪录片组和剧情组都要看,也有个别因为核实发现资格不符的也都看了,所以大概看了七十五六部影片。
2018年我带着制片的《虚你人生》到过FIRST,那次看到的都是已经入围和参展的片子,呈现出来的整体质感会比较高,但也因为是筛选过的所以看不到创作者群体选题样本的广度。这次是从初审阶段介入看到了更多青年创作者的样本,虽然有一些在呈现上完成度不高,但其中尝试和探索的闪光点及多样性仍然让人兴奋。
-《虚你人生》海报-
今年的七十余部影片对于议题上呈现的整体观感少了对制度与社会的辛辣反思,年轻创作者多从个体视角出发去展现自己所理解的世界。其中有紧扣当下时政的疫情主题,也有关注生育困境、少数民族等社会议题的影片。有一部分以私人影像的方式进行表达,受到选定拍摄周期、视角以及手法的局限,同质化较为明显。
由于此次片单中创作者所处地域和社会文化环境较为分散,七十余部影片在议题上形构出的是一个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并存的中国,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在创作风格方面,整体上摆脱了“墙上苍蝇”以及主流的“真实电影”(cinema verite)的拍摄方式,在风格上呈现出多元探索的趋势。将人类学视角、剧情片的结构视角以及形式主义融入创作当中。
除此之外,更有创作者敏锐地将日常生活中的具身经验,转化到叙事之中,实现了日常生活中的观看与被观看移情、共情到影片的观看与被观看之中,以此为手法调动起观众的原初体验。在此次的片单中更有一些影片尝试探索纪录片“真实”的边界,在相对真实中找到纪录片的意义。
-《瘾》海报-
入围的影片中《瘾》和《清明》是让我印象深刻的。此外,今年在不同维度存在争议的片子比较多。比如,界定边界上,《艺术之死》本来投递的是纪录片组,最后影展组委会考虑到影片虚构部分的显著表现,最后决定放入剧情片组。
比如,探索形式与内容的契合度方面《世界的形状》比较具有代表性。片单中大概有三四部都属于在形式主义上有所探索和尝试的,但在评审的过程中不同的评委对形式和内容之间的契合度存在争议。
还有就是话题性,我个人很喜欢一部聚焦辅助生育的影片。评委们也对于这个话题在目前社会议题中的重要性以及折射出的思想观念有不同的看法。
-《云阳》海报-
还有一部片子叫《云阳》,评审过程很有趣。这部片子最开始投到剧情片组,剧情片组的评审很喜欢但觉得在分类上应该属于纪录片,于是拿来给我们看。这部片子中导演将镜头对准自己的日常生活,通过镜头来审视自己和家人之间的关系,探寻共生下的理解和相容是否可能,与此同时自己内心的秘密也在自我的时空中生长开来,与家人的世界看似平行但却在不同的价值层面有着冲突和碰撞。
这个片子的前半部分以纪录片的拍摄手法为主,后面一小部分至结尾以虚构的方式呈现。我之所以认为这个片子的评审过程有趣是因为看到了纪录片单元评审和剧情片单元评审在对待同一文本下所秉持的不同考量角度,背后可能是我们两个电影类别从业者在创作过程中长期形成的思维惯性的差异。
02.纪录片的边界逐渐模糊
这次的经历于我而言也是一种学习和反思。所以我还想分享几点我的感受,为青年纪录片创作者提供一种思路和想象。
很多时候我们对于自己所从事的影像类别思考的基础是电影的媒介特性,会认为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其独特的规范与表现能力。如诺埃尔·卡罗尔在《理论化活动影像》中指出的两个构成要素:内部构成要素是媒介与来自该媒介的艺术形式之间的既定关系;外部构成要素是媒介与其他艺术形式,或者其他媒介之间的关系。而如今电影曾经的一些特性似乎都随着互联网和各种屏幕对日常生活的卷入没入了视听媒体的洪流之中,必须和电视、互联网平台、短视频APP、游戏等展开竞争。这可能是本雅明所言的叙事的“危机”,也可能是罗伯特·斯塔姆看到的新的契机——新的视听科技产生着新的电影,也产生出新的观众。
整个评审的过程也是我不断在思考或者说重新审视“纪录片是什么?”、“什么是好的纪录片?”的过程。如同上面提到的,这两个问题是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不论是纪录片还是故事片,本质都是在提供一种人类经验,而这种经验又经由“观看”来获得。
纪录片本质上是一种与日常生活更强链接的观看,那么我们究竟在看什么就变得尤为重要。我们每天都在手机、电视、电脑等不同屏幕上经历着各种形态文本的观看,我们的大脑和具身经验早已习惯在各种观看中对文本进行拼贴、解构与重构。在这个具身经验和观看经验都在产生剧烈变化的时代里,纪录片作为影像叙事的一个类别,其媒介特性会产生什么新的演变是我们创作者需要思考的
我个人认为在这样一个人人皆可拼贴可解构的时代里,创作者对于自己所创造的叙事时空的建构和结构能力变得尤其重要。除了在传统拍摄行为基础上,当下人类使用接触媒介的方式提供给纪录片创作者更多地具身经验来进行创作。在多大的时空范围内,通过怎样的形式和媒介对素材进行抓取、利用,从而实现这一叙事时空的建构一方面考验着创作者的能力,同时在形态上也逐渐模糊着纪录片的边界。
与此同时我们可能也要做好准备,这不仅是一个罗兰巴特口中“作者已死”的时代,更是一个作品在不断被截取、解读、拼接、再创造,并在不同语境和观看环境下不断生成新的意义的时代影像不再是一个复制品,而是在互动的循环活动中拥有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本雅明、约翰伯格以及弗卢塞尔揭示的“观看”是对世界而非对他者的观看。那么在这个时代纪录片的观看是一种对主体间世界的观看,是一种具有三重主体性的观看——拍摄者、被拍摄者以及观看者。
机器之眼横亘在人与他者之间,人们拿出手机的拍摄与被拍摄已成为日常,微信、抖音等社交媒体短视频化在技术层面也鼓励用户上传分享自己的日常视频生活,拍摄与被拍摄、观看与被观看的具身体验被改变和形塑,图像生活以一种与机器结合的形式重新回到人类的日常生活世界,也改变着纪录片的主体性(被拍摄者/拍摄者/观看者)。
我们现在似乎很容易能看出、或者判断一段影片是否真诚动人,并不是因为我们更有审美、更有判断,而是我们经历了更多拍摄与被拍摄的具身体验,我们很容易在观看中将自己日常的具身体验移情到观看的情景之中。这个媒介时代下纪录片本质是在构建一个可看可知可感的主体间性的世界、一个互为主体的世界。在图像回归人类精神和日常生活的大趋势下,观众也成了影像的栖居者。
FIRST青年电影展相关链接
8部新入围影片详解,一份FIRST纪录片完全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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