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齐书芳作品
我平凡而坚强的母亲
齐书芳(湖北)
作家王恒绩写的《我的娘是个疯子》,是一篇让我看一次,感动一次,泪流满面一次的好文章。也让我常常想起我命运坎坷平凡却坚强的娘。
娘出身在宜都市的一个偏僻山村。听外公讲,外婆生下娘后,就一病不起。娘是靠太婆婆东家一口奶,西家一口米汤,磕磕碰碰活下来的。
娘三岁那年冬季,久病的外婆也离开了人世。娘还不满五岁的冬天,外公到矿上去挖煤了。接连几天的大雪,厚的分不清路了,家里断粮两天了,太婆婆看着不到7岁的舅舅,和不满五岁的娘又黄又瘦小的身子,咬咬牙,拄根木棍,拖着那双裹了的小脚,深一脚,浅一脚的去山上挖野菜。雪又厚又滑,野菜也被雪厚厚盖住了。为了不让两个孙子饿死,太婆婆想到了树上的野生板栗,那是被勤劳的山民遗忘,且长在悬崖上的野生板栗,裹着脚的太婆婆脚下一滑,没能及时抓住树枝,就这样摔死在悬崖下了。已连着几天没吃饭,又冷又饿的娘穿着单薄的衣衫鞋子,在寻找太婆婆的雪地里,寻找了整整两天的娘,左脚就此冻坏了。两天后,外公才在村民的合力寻找下。找到血己干涸,身体僵硬的太婆婆。
安葬完太婆婆后,外公投奔他在枝江的三弟,在枝江安顿了下来。
父亲排行第二,兄弟四个。因家里穷,出不起彩礼,父亲聚了娘做老婆。俗话说:女人家,女人家,家有女人才像家。娘嫁给父亲时,奶奶生幺叔难产死了,大伯母病死后,大伯父入了赘,家里只有爷爷、父亲,三叔和幺叔尚年幼,家里没有女人可以做鞋。一家人破衣烂衫,三叔,幺叔脚上全是冻疮。娘的脚就是冻成的残疾。深知受冻滋味的娘,连续打了将近一个月的夜工,才为全家人赶制出合脚又保暖的棉鞋。一直到大哥姐姐小哥出身后,三婶才进家门。娘做鞋的负担才相对轻松一些。接着我们四兄妹相继出身。娘也每年会为我们早早准备好过冬穿的棉鞋,就是怕我们兄妹脚冻坏了。
父亲只上过一年私塾。但父亲聪明,自学会瓦工,木工,会打算盘,写毛笔字。聪明的父亲被培养入了党,任命为大队财经队长。
母亲大字不识一字,却极喜欢读书人。母亲极尊敬父亲,也常叮嘱我们好好读书。
大哥三岁那年,姐姐出生了,四清运动开始初期,清查父亲帐目。父亲发牢骚。整天唉声叹气。母亲安慰父亲说:"心中无愧,那怕打雷"。
其实娘更愁了,父亲被清查,是拿不到十分工的,有时被审查就是一天,连一分工都没有。被清查的父亲只有下地劳动,或只有完成当天分配的所有农活才能拿八分工。家里总共七口人,三叔那时去外地学医去了,幺叔没成年,还在上小学。爷爷年岁大了,只在生产队看场,放牛,打杂,也拿不到十分工。
家里日子更加艰难,姐姐出生在正月十一。春节都没过完。那是个没见荤腥的春节,姐姐生下来很瘦小,娘怀姐时就缺少营养。生下姐姐后又没大米吃,甚至想吃顿萝卜菜加米的饱饭都吃不上。没奶水吃的姐姐饿的二十四小时哭喊。
父亲给姐姐取名字"春难”(以后被别人叫成春兰)。
好在邻居刘奶奶心善,常给姐姐和娘熬米汤。坎坎坷坷的姐姐总算捡了条命。
小哥出身在四清运动结束那年,父亲没查出任何经济,工分问题。终于官复原职,把扣下来的工分补回来了。那是娘和父亲结婚后的第八年,年终分了70块钱。用这70块钱,娘给三叔娶了年轻,健康漂亮而且成份又好的三婶。幺叔也长大了,娘的负担轻松些了,可大哥该上学了。平时家里吃饭,吃菜,娘可以向土地要,可上学,买笔,买纸是需要钱的。坚强的娘礼拜天带大哥去捡木柴卖钱。拖着残脚的娘,在山上树林中穿梭,石头、小树枝把娘的双脚,双手扎的伤痕累累,可娘从不叫苦,望着在煤油灯下学习的哥哥姐姐,娘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三岁那年的冬天,学大寨,父亲带着幺叔、爷爷、十一岁的大哥(那时三叔在城里学医)。村里有劳动力的男女,几乎全部出动修水利,开垦梯田去了。白天艳阳高照,夜晚北风呼呼,下起了大雪。半夜我发起了高烧,娘急了,用棉被裹紧我后,要八岁的姐姐帮忙,用绳子绑定,把我背在了身后,叫姐姐赶快穿上厚棉衣,因为娘残的是左脚,可能因为疼痛,整只脚只有脚尖能落地,脚从中部弯曲,始终保持"踮脚”的姿势,因而前脚掌宽大。所以娘只能穿自己做的布鞋。,拖着绑着塑料纸的残脚,娘在雪地走十分吃力,她一手要托住背在身后的我,一手要拄根棍子支撑身体,雪天风大路滑且分辨不清路,娘更害怕把我摔倒在河里,八岁的姐姐一手打着手电简,一手紧紧抓住娘的衣角,在崎岖的山路上蹒跚的走了三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走到卫生室门口。暴风雪的夜晚很安静,人们大多沉静在睡梦中,娘猛烈地敲打卫生室的门窗,终于听到卫生所长辩子阿姨的声音。娘才松了一口气,当长辦子阿姨打开门的那一顺间,鼻尖冒着汗珠的娘露出笑容,并接连用急切并讨好的语气对长辨子阿姨道谢,急忙把昏睡中的我从背后抱出来,长辨子阿姨,仔细检查后说,是出水痘了。不要紧,避几天风,我给开点消炎药,开瓶碘伏,用棉球沾上碘伏后擦在水痘上,水痘会痒,不能用手挠,不然会留疤。等到娘背着我,一手拄棍子,一手牵着姐姐,蹒跚地回到家,天就亮了。我也醒了。一夜未眠的娘,安置好我后,就交待姐姐守在旁边,看着我不准用手挠。娘对我说,幺姑娘乖,不用手挠,娘给你煮糖水蛋吃。我知道家里没鸡蛋了,全让娘煮好给父亲带去了。因为娘牵挂长身体的大哥,上了年纪的爷爷承受不住繁重的体力劳动,仅有的两个鸡蛋是白天母鸡刚下的。
等我一觉醒来,看见娘拖着走的那只残脚血迹斑班,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五岁那年夏天,天特别热,大哥带着我们兄妹去河边洗澡,知道实情的娘,拿着竹棍叫我们兄妹跪在堂屋地上,娘一边抽打着我们,一边吼着谁让你们到河里游泳去的,大哥说:’娘,你打我吧!小妹太小,受不住,娘含着泪说:“打的就是你,你爸不在家,你是老大,你不帮娘看着弟弟妹妹不让他们玩水,你还带头去”,娘含着泪边打边让我们承诺,再不去河里洗澡,娘才住手。在我童年,少年的十几年时光,那是娘第一次动手打我们。
晚上,就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娘用菜油给大哥涂抹那一道竹棍抽打的痕迹,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说:“疼吧,双儿(大哥乳名)娘打你,娘也心疼,可娘更怕你们兄妹有个什么闪失,那会要了娘的命。等你爹有空了,叫他给你们打两个大点的木盆,娘去挑井水给你们洗澡冲凉,好么!或者等你爹有空带着你去河边洗澡,弟弟妹妹太小了,不安全,知道么!”
大哥含着泪说:“娘我再不带弟弟妹妹去河边洗澡了,我大了,我帮娘挑水。”
合作制的农村,会议多,父亲几乎很少在家,大多在县革会会,公社,乡镇开会学习。
可因为那只残脚,尽管娘十分勤劳能干,也只能拿七分工。在那个计划经济时代,娘带着我们兄妹四个,三叔,幺叔和爷爷。一年的收入填饱肚子都十分困难。能干的娘,在那块2分的自留地用尽了心思,种满了各种蔬菜,连边角都种上了绿豆,玉米。还给饿死鬼脱身的我们种几窝甘庶,瓜果,红薯。
为了我们四兄妹读书,娘也费尽心思,蔬菜变不了钱,鸡蛋是那个年代的紧俏物资,且每家喂养只数有限,娘在放牛,割猪草的空当,会准备一个袋子,捡路边洒落的麦粒,一颗颗的黄豆,只要是粮食,娘都捡回家,喂鸡,喂猪。然后把鸡蛋攒着,卖钱给我们交学费,我们兄妹用的笔、纸大多是用一个个鸡蛋换的。
我们不大的家,也被娘收拾的干干净净,所以下村住队的干部大多住我们家。
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娘不光为填饱我们肚子操心,我们兄妹上学也让她费了不少心思。父亲长年不在家,娘想尽了办法为我们添制文具。
进入冬月,娘就开始熬麦芽糖,做米花糖,磨红薯粉(那个年代农村人买不起藕粉),做红薯皮。其实做这些小吃,十分费功夫。熬麦芽糖,天还没亮,娘就烧了全家人吃的饭菜。因为只有一口锅,吃完洗干净锅后,就开始用生了芽的麦芽和碎花糯米一起熬,只能用暗火,温度太高,麦芽烧死了不出糖,时长十小时。到了晚上出糖了,才开始用大火把水份熬干。麦芽糖才算做成功了。没吃午饭的我们早饿了,娘又赶紧做饭。
红薯片也非常费功夫,先把红薯洗净削皮,用水蒸熟。蒸熟的红薯捣乱加芝麻加糯米粉。用洗干净的纯棉被面铺在门板上,用菜刀把红薯泥,一点点抹成薄薄一层。一般晾个十来天,红薯干就干了,打湿被面,小心翼翼一点点把红薯干撕下来,剪成方块状,再晒个两天,用砂炒,用油炸都是不错的美食。
娘精心制作的小吃,也不全填进我们肚子,给我们解馋,也作为求着工作组的伯伯,叔叔回城时给我们带直尺,圆规,量角器,算盘时的酬劳。
在我的记忆里,很少看见娘歇息,白天在地里劳动,夜晚我们在煤油灯下做作业,娘在灯下给我们做鞋,补衣服。即使那个年代很穷,过年我们全家人都有娘做的既舒服,又美观的新鞋穿。
可拖着一只残脚的我娘,很少穿新鞋,娘好的那只脚穿着正常的鞋,残疾的那只脚,娘往往用轮胎剪成鞋底,鞋面是一块布,娘用麻绳绑定,就成了娘的鞋,雨天外面裹层塑料袋。
为了让我们兄妹四个读书,娘费尽心事,割马草,捡螺蛳,只要能换钱。娘什么都做,日夜操劳。
在那半工,半读的年代,我们对读书是不上心的。娘苦口婆心劝导,别看现在知识分子不吃香,告诉你们,社会要发展,要进步,离不了知识。毛主席都知道知识的重要性,要不怎在乡下开"扫盲班”呢!
拖着残脚的我娘,用她勤劳能干,坚强的身体,培养三叔学医,娶了漂亮健康的三婶,幺叔拜师学了瓦工,并单给幺叔做了新房子,娶了在公社食堂做饭的幺婶。十年动乱,国家没恢复高考,大哥也接受了高中教育(以后参军,在部队念了大专)。姐和小哥念完高中后各学了服装,厨师技术。让爷爷安享,平静离世。养大了我们四兄妹。
特别是1983年,父亲保管的公款被盗,当时特别巨大的一笔款,有一万三千六百四十八元。(村里准备通电的专款)。
在全家人节衣缩食还债的几年里,娘依旧没让我退学。所以当年我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娃。
那时村里大多女孩只小学毕业。承包到戸后,娘也老了,眼花了,再也做不了鞋了,我们兄妹也有钱买鞋穿了。可左脚残疾的娘买不到合适的鞋子,娘的右脚穿36码,残疾的左脚因变形严重,只有38码才能穿。而且只能穿橡胶底、黑帮、有边带的鞋。所以娘前七十几年,没穿过一双合脚的鞋。
改革开放以后,哥哥们做起了生意,生活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层的楼房修起了,小轿车也开进了家门。真正过上了幸福日子。可娘一生没穿过一双合脚的鞋子成了我们兄妹的心病。
小时候的我是不爱母亲的,偶尔甚至有些恨父亲,为什么找一个脚有残疾的母亲,害我被村里的小伙伴嘲笑"有个瘸子妈”。
母亲因为残着的左脚,也无法到水田干农活,被安排在生产队养猪,放牛。与母亲一同在生产队养猪的菊香大妈常常挤兑母亲,说母亲是残疾人,不应该与她拿一样高的工分,还说母亲是仗着自己男人〈父亲当时在大队任书记)才能拿和他一样高的工分。
每每听到菊香大妈与村里的其她人议论母亲,我就朝她们"翻白眼""吐舌头"甚至往她们背后吐口水。回家我就向父亲打小报告,告诉村里的婆婆妈妈们谁在背后说母亲坏话。
母亲是善良的,从不在父亲面前讲别人挤兑她的事情。其实她也明白别人背后讲的坏话,母亲不争辩,总是勤劳苦干。不计较谁干的多少。
因为从心里讨厌"瘸子娘“这个称号,我甚至在雨天把为我送伞的娘吼一顿,责怪她让我在同学们面前丢脸,并警告娘不准再来我读书的学校。娘只默默淌泪,悄悄放下伞,"踮”着那只绑塑料纸的残脚,在雨中艰难跋涉。
其实母亲除了那只残疾的左脚,真是个美人,身材高挑,五官端正,皮肤白净,而且勤劳善良,自留地的蔬菜种的最好,猪也喂的最大。每年交统购指标猪,我们家的猪是最大最壮的那头。家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母亲的针线做的远近闻名的好,看见好看的鞋子,刷个样子就可以做得出来,小时候母亲唯一叫我们骄傲的就是母亲做的花布鞋总跟别个不一样,特别好看。也是唯一能让我显摆母亲的地方。
时光在母亲的脚上留下了太多老茧和伤疤,终有一天因长期在昏暗油灯下缝衣做鞋,母亲的眼睛也看不太清了,再也做不了鞋了。
2016年,婆婆去世,我为婆婆去北京布鞋专卖店订制手工布鞋。婆婆生前遗嘱,死后要穿纯棉衣鞋上路。
突发奇想,问了一下营业员,能否订制,右脚36,右脚38的布鞋。在电脑前忙活的老板,问明情况后,对我说,她需要咨询厂家,再给答复。仅仅半小时,厂家回电,叫我用皮尺把娘的双脚,长度,宽度,高度告知尺寸,并用相机照下娘的那只残脚发送过去。半小时后,厂家回电,可以订制,鞋底,鞋面用带弹性的布料制作。下了订金,立马安排专人手工制作。
我惊喜交加,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了哥姐和我的娘。哥哥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挂了电话便开车帶母亲到鞋厂,与工作人员洽谈好尺寸,面料,立马全款给我苦命而坚强的娘订做了十双布鞋,十双棉鞋。
抚摸着这一双双合脚的鞋,娘眼里含着泪花,笑的像个孩子。
没过两天幸福日子的娘,在今年终因长年超负荷的劳动,病倒了,弥留之际,拉着我们四兄妹的手,眼睛望着父亲,断断续续留言,嫁给你,我不后悔,虽然苦,虽然累,可你从未嫌弃过我。
听到此话,我号淘大号,为我小时候的不懂事,恶意顶撞母亲而内疚,痛苦。望着默默淌泪的我们。母亲只说了一句"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而永远离开了我们。
不过母亲是嘴角挂着笑容离去了,我们只能自我安慰,母亲到了最后,是幸福和满足的。
愿天堂里的母亲,能享受到母爱,不因残疾受挤兑,受孩子的吼叫。
母亲我们爱你。
【作者简介】齐书芳,女,笔名初芳,湖北省荆州市作协会员。一九八九年获《湖北青年》"迷你"情诗“处女作“奖,一九九○年全国"三热爱“日记大赛"优胜奖。停笔三十年,只陆续在省,市级刊物发个零星短文二十篇(首)。喜读书,跑马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