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司马一汗青
午后骄阳下挥汗如雨的我,在昔日少梁古城寂静的巷陌中踽踽而行,许久才望见旱地中平起一座石栏桥,心内不由霍然自释。追想两千多年前那位青简头白,犊车而返的老人,也是循着这弯小径,悠然望着咫尺家山,含笑溘逝。西岸的高岗如同画里,飞檐、雉堞俨然如昨,若非斜空中一架飞虹穿递来铁马汽笛长鸣,真以为还在远古的梦境之中。
步履硁硁踏过芝芳桥,山丘下迎来第一座木牌坊。古朴的牌楼上书六个大字“汉太史司马祠”,沿着石阶而上就是司马坡,走不多远,又可见到一座木牌楼,上写“高山仰止”。曲绕登高不多时,迎面可见史笔昭世四字,这里就是当年的山门,再一直往上九十九阶,是一座砖雕门坊“河山之阳”,清初韩城知县翟世琪题联“圣人光道统;汉史竟经文”赫然在目。
岔道口的“高山仰止”坊,右手边前往太史祠,还有长长一段路要走。
家世
溯源历史,司马氏大约在春秋中期(前620年左右)迁居此地,这里之前是梁伯故地,经过秦、晋、魏各方反复争夺,最终为秦所有。《太史公自序》中说,迁远祖司马错注①乃秦国大将,攻拔川蜀,其孙司马靳参与长平之战,坑杀赵国降卒,后与武安君皆被赐死杜邮。此后司马家族逐渐弃武从文,汉初司马喜官居五大夫,其子司马谈被擢拔为太史令。修史录事,历算观星,这在古代都属于时代相承的畴官,司马迁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注①:近年一些学者提出,司马迁先祖应是中山国司马家族,该家族中出了一个卖国求荣的司马憙,令后世不齿。为了抹掉这段不光彩的家族史,司马迁将入秦的先祖司马错“嫁接”到了蜀系司马错名下,同时为了避免写到当年祖先的丑事,《史记》的世家中干脆没有“中山国”。
从司马迁开始,中国的官修正史一般都以纪传体的形式出现。
他开创了纪传体的叙史先例,全面客观地展现历史人物生平功过,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古史春秋笔法、态度模棱的缺憾。同时在学术上他树立了一个更为严谨客观的标杆,遵循“信以传信,疑以传疑”的宗旨,最大程度地还历史以尊严与纯粹。所谓“传疑”就是在史料缺失、佐证不足的情况下,两存其说以供后人参考,绝不妄作论断。著书立文不曲笔回护,这是史学家的操守,也正是这样的外部环境和内心诉求,锻就了司马迁敢于直言的个性。
戮辱
生在汉武时代,对于司马迁这样的文史奇才算是一大幸事,然而也正由于他无所避忌的个性,在李陵事件中非但没能劝阻汉武帝,反而触犯龙颜,祸及自身。他并不后悔,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天降大任于其肩,事业未竟何谈一死,他无钱赎罪,如果想要争取到生存机会只能接受最为屈辱的命运。所谓的腐刑是用特制的刀具阉割去势,当时医学条件有限,即便是在闷不透风的蚕室中动刀,受刑者依然面临很高的死亡风险。
不少人认为司马迁以此方式苟且偷生,算不上真正的大丈夫,这种观点自然十分狭隘。如果司马迁真的怕死,当初他就不会在朝廷大臣集体噤声的时候,主动发声要求宽恕李陵。司马迁不是董狐,也不是齐太史,他不但要记录历史,还要大胆说出公道话,力图挽回统治者的不智之举。不幸中之万幸,司马迁挺了过来,变得更为坚强,有所愧悔的汉武帝在其出狱后任其为中书令,这对其完成史学巨著颇有助益,真是天意如此!
得知朝廷之中有这样一位骨鲠的文臣为自己辩护,身在匈奴的李陵感愧万千。
传芳
从时间跨度上来说,《史记》上自三皇五帝,下迄本朝汉武,在二十四史中无可比拟。上古文献年久阙如,他就不辞劳苦实地考察,采访故老耆旧;担任郎中期间,他跟随武帝巡行西北地区,也获得了许多宝贵的一手资料。但和其他官修史书不同,司马迁撰《史记》并未得到武帝正式许可,无法组建豪华的专业团队,资料的编纂、整理、校订工作,大部分只能自行完成。
积数十年之功《史记》终于杀青付梓,但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这对于史学家而言,不啻为毕生的遗憾。太史公将光大《史记》的重任托付给了女儿司马英,要她将自己的遗著抄写一份,正本则“藏之名山”,等待合适的时机重见天日。若干年后,在司马英的劝说之下,丈夫杨敞拥立新君有功,儿子杨恽青云直上,位列九卿,他最终将外祖父的著作上呈汉宣帝,这部不朽之作才终于得到官方认可,得以流传天下。
司马英不但将《史记》妥善保存,而且为其最终赢得合法地位立下不世之功。
立庙
历代帝王对于司马迁的态度非常复杂,一方面承认他是千古良史,另一方面却对于他的秉笔直书耿耿于怀,康熙就曾明确下旨不给司马迁追加谥号。士大夫阶层中对司马迁存在偏见的腐儒也实繁有徒,汉末的王允就是一例。他不满蔡邕曾经投靠董卓,执意要将其置于死地,就拿当年汉武帝未杀司马迁说事儿,认为网开一面的后果就是“谤史流传”。在他们看来《史记》不但没有做到“掩君之恶”,而且还借机泄愤,对汉武帝展开诋毁。
始建于晋永嘉四年(310年)的太史公祠到了宋代经历了一次扩建,元代复修后大致面貌始终未改,四周砌起坚固城墙。现今卷棚硬山顶的祠门之后是两进宽阔的院落,宋代的献殿和寝殿都屡加增葺,献殿内密密麻麻排列着历代碑碣,都是当地重修祠庙,以及四方名士拜谒时留下的诗文和题字。寝殿内在高台端坐的太史公却是一副须髯飘摆的模样,没有取其公然一婆的刑余之相,可见在民众的心目之中,他是当之无愧的魁伟丈夫。
生平事迹,不限于一室之隅。
拜冢
名人身后自然也有许多逸闻奇事。其中一则碑记提到——唐初褚遂良被贬同州,夜间梦到一位高髻女子姗姗而来,自称是太史公的侍妾隋清娱,司马迁遍游名山搜集史料时曾带她同行,后来她在同州听闻丈夫受腐刑,忧伤过度而死,想请褚为其夫作一篇墓志。或许真的存在这样的心灵感应,但多半是褚遂良早有为古人鸣屈之志,借着无从稽考的梦境来作为缘由,否则隋氏何苦为一篇墓志等上数百年之久。
祠后平台上的坟冢直径大约两丈有余,八卦雕砖围砌而成,顶上一株古柏五枝开杈,亭亭如伞盖,墓前还有清代山西巡抚毕沅所立碑。当年太史遗孀柳氏和二子、女婿、外孙一起,将遗骨掩埋于此并植柏为记,据说清明来此祭奠者,男佩柏叶女戴迎春,成为了一种独特的习俗。但史家考证这里实际上只是衣冠冢,是永嘉年间连同建祠一起迁建的,真正的葬身之地,现已无人知晓,可能也和先祖一样,葬于夏阳城外西郊的华池或者高门了吧。
颇具地方特色的八卦太史坟,历代瞻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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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 · 20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