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 | 戴晋鹏 / 四六文摘

父亲的自行车

在过去的六七十年代，物质贫乏，社会产品也不丰富，各家各户经济条件有限。如果有人家能拥有一辆自行车那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当然自行车在当时是排在奢侈品行列中的，能买得起的人少之又少。因而人们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就非常羡慕，而要有辆自己的自行车就更别说有多牛气了。

我家，我父亲当时有辆自行车，这是我一直骄傲也纳闷的事情，因为我家并不富裕。父亲却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这个问题整整困扰了我好多年。后来才知道个中缘由。原来我父亲是出于现实生活的需要。因为那时我们还小，家里有自留地，父亲既得工作，也得照顾家里。于是为了使两头能顺利连接起来，父亲便想办法托关系，借饥荒买了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那辆自行车很大，特别是车座比较特别，呈牛皮色且很硬，父亲为了保护自行车，用塑料纸将车的三角架裹了起来，我甚至不记得它最初的颜色了。为了方便父亲带东西，我的母亲便在车三角架中间给作了个褡裢，并绣上精美的图案，可惜的是父亲只顾着每天忙忙碌碌地奔波，这车上的精美装饰自然也就没有了它特别的价值，它甚至常常是黑乎乎的，一看就是下窑工人的坐骑。

那时家里有辆自行车，心里总是美美的。每天傍晚时分总是盼着父亲早点回来，因为自行车的褡裢里，有父亲舍不得吃的班中餐干粮——馒头或者三角型发面烧饼。当然，与其说盼父亲回来，不如直接说是等那稀罕的吃食。这些食物在当时极大地满足了我的食欲，甚至成为我比别人优越的资本，以至于直到今天还记着当初三角烧饼的味道。待我少长大点，褡裢里就有了我特别喜欢的小人书。记得当时有《武松打虎》《血手印》《黄桥决战》《花打朝》等等，每本小人书都要看好多遍，甚至还要拿自己的小人书和别的小伙伴换着看，读小人书就成了儿童生活的一小部分。也正是那些有兴趣的小人书给我们幼小的心灵种下了学习读书的种子。再后来，褡裢里面有了石板、石笔，毛笔、毛笔字帖等等学习必需品。每年矿上发大白菜，西瓜等福利，父亲总会骑着自行车奔波近五十里的沙土路吃力地将东西带回。当时只感觉自家的生活比起村里的人已经很优越了，直到自己长大、懂事后才理解父亲每日跑家的艰辛。一个人骑行尚且不易，车上带上百斤的东西就更不容易了。我们当时只是享受到了可口的西瓜和稀罕的大白菜，从没有顾及过父亲的艰辛。对父亲自行车最早的记忆，也就留在当时的吃食和兴趣上了。父亲对子女的爱和期望也留在了那辆老式的永久牌自行车上。

对于父亲的车技我是最佩服的。那时我最想让父亲骑车带着玩了。有时邻村赶庙唱大戏，或走亲串友，父亲将自己制作的自行车前置儿童座椅固定在大梁上，把我放进去，然后父亲再骑上车，之后母亲抱着姐姐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就这样，一家四口人在父亲自行车上穿梭于公路之间，形成一道别致的风景，让步行或坐骡马车的人羡慕不已。

不得不说，父亲的自行车给我的童年生活带来了欢喜、自豪与自信。稍长大后，学骑自行车便成了放学后、星期天必不可少的活动。有一年父亲因病在家，他那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便成了我的玩物。那时年纪小，个头刚比自行车高不了多少，只能左脚蹬左脚蹬，右腿跨入自行车三角架，用右脚蹬住右脚蹬，撅着屁股半圈半圈蹬着脚蹬，让自行车往前走。刚开始不用说蹬自行车了，推都推不稳。好在当初一块学骑自行车的伙伴也很多，我们不时地还互相讨论一番学骑心得，谁都不笑话谁，互相比着看谁学的快，谁蹬的好。村里大队场、各条稍微平整的街上就成了我们儿童学骑自行车的好场所。叫嚷着，开心地笑着，整个村庄因为我们而生机勃勃。经过几天的揣摩、摔跤，不懈努力，我便掌握了其中的要义，能够跨在自行车三角架熟练地骑自行车了。之后便同小伙伴们一起在山村到处跑，或上坡，或下坡，一相跟一群，甚是壮观。有些胆大的还偷偷骑着上公路，总让我羡慕不已。当然，也有不少伙伴因摔倒把自行车车把弄歪的，大梁鼓了的，把脚蹬摔坏的，还有把链条弄断的，等等。每当一个伙伴的自行车出现问题，大家都会一拥而上去看顾着。父亲的自行车在我手里没有大的毛病，但磕磕碰碰的地方就很多了，但父亲从未说过什么。我呢，挂彩的地方也不少，手和脚受伤居多，但比起其中的乐趣，别的都无所谓了。学骑自行车给我童年生活中增添了美丽的色彩，也让我懂得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的道理。

上了初中，我非常热切盼望有辆自己的自行车，但因家里建了新房，我的这个愿望就埋在了心底，未曾向父亲提及。但我总是认为骑自行车是件让人开心的事。直到初二那年，大爷将二哥不骑的小自行车给了我，我才真正骑上自行车。自从骑上自行车后，我才慢慢体会到老父亲的不易。刮风天如遇顶风，寸步难移；若下雨连带着刮风就得浑身湿透，关键是当时的路还是土路，雨后道路泥泞难行，只能推着或者扛着自行车走；下雪后，一路光滑，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天黑时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放慢速度靠着记忆摸索前行……跑校路上的种种艰难，我都尝试过，但比起父亲每日往返近百里的路程，我骑自行车跑校的经历，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父亲骑自行车跑家跑了三十多年，一直到退休。这也许就是那代人的宿命。同村以及邻村同父亲一样跑家上班的人也很多，当时路上拉煤车多，路坑坑洼洼不好走，以致有的人途中因车祸弄成了终生残废，还有的因车祸丧了命。父亲在跑家途中也遭遇过各种各样的风险，好在每次都是人没事，算是幸运的了。记得有一次，父亲被汽车撞在排水沟里，忍着疼痛起来，查看自行车，发现前把给摔坏了。开车人不问人怎么样，丢下一百块钱修车费就走了。当时好多人都为父亲愤愤不平，但父亲说人没事就好，没必要讹人家。自己回家后好几天身上疼的厉害。

父亲的自行车被父亲一骑就是几十年，到后来难免这里那里出现问题，特别是轮胎换了多次。父亲也因此学会了修理自行车，而且还自制了各种各样的修车工具，以至很多人自行车坏了都找父亲来修理。由于路不好走，轮胎经常被扎，父亲没办法只得每次出行自带打气筒。为此父亲也很是无奈。但父亲多年的骑行让我深感愧疚。

上高中后，每个周末，父亲下班后还要带东西到学校看我，特别是冬天，五点多就天黑了，父亲不畏严寒，不辞辛劳，总是那样的准时。在空闲时父亲还用自行车带我到矿上洗热水澡。在我记忆中父亲从未说过累字，父亲除了看我，之前还看上高中的姐姐，连续几年，父亲都坚持了下来，但父亲也因为常年的井下工作和骑行，让他的双腿和腰过早地出现了疼痛症状，有时甚至疼的不能走路。可他依然坚强地拐着腿奔波于老家、学校和矿上。记着高考结束后，父亲骑车到学校接我，怕我热，还特意给我买了两瓶健力宝，而骑了一路早已热得满脸大汗的父亲，竟舍不得自己打开喝上一瓶，当时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出了校门我看到了去往我们村的公共汽车，当时我做了一个决定，让父亲坐车回家，我骑自行车体验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辛。父亲很不情愿地上了车，我骑上父亲的自行车，亲身体验一回骑车回家的感受。记得这一次我骑了好长时间，而且天热，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时有拉煤车经过，也不时有空车迎面极速驶来，每辆车过后卷起一路飞尘，我只得放慢车速，靠边慢慢行走。回到家里时全身早已一身黑土，且精疲力尽了。骑自行车每天往返近百里地，路还没有硬化，也没有铺上柏油，全是沙石和土，而且路上运煤车一辆接一辆，如此环境，我不知道父亲是靠什么支撑他走过这几十年的，但我深深理解了父爱如山这个话的含义，也深深体会到了坚持两个字的含义。

父亲从未和我说过他骑车上班的事，直到他退休多年后，偶尔提起。有次说冬天骑自行车，一出门非常冷，要穿很厚的衣服，戴帽子，裹围巾，走到中途就浑身冒汗，还不敢摘下帽子、取掉围巾，内热外冷最容易感冒。还有就是路不好走，自行车坏在半路最无奈。尽管父亲不多说，但他的双腿告诉我们，他经历了太多。快退休时，父亲双腿做了静脉曲张手术，开了十几刀，退休后又做了双膝置换手术。由此可想之前的种种。

父亲退休后就没再骑他那辆古董自行车，一因为腿不好，二因为年纪也大了。心灵手巧的父亲就将自行车改造成了耘锄，这耘锄就伴着老父亲侍弄家里的那几亩庄稼地。可以说永久自行车也退而不休，散发着自己最大的光芒。

父亲那辆自行车伴着老父亲三十多年，默默奉献着自己，没有怨言，没有诉说，有的只是不辞辛劳，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父亲也因那辆永久自行车，为子女换来了幸福的生活，而他自己却早已变得容颜不再，苍老如斯。现如今看着晚年生活如此悠闲洒脱的老父亲，我就常常回想过去的事情，原来有很多事物一直在默默地帮助着我们，只是我们没有在意而已，比如那辆早已变成耘锄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