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一直在呐喊
1893 年,蒙克最出名的那张画诞生了。天空、河流、陆地扭曲变形、融为一体,颜色和线条在疯狂地奔走。孤独的人从远方走来,周围的人事不关己……终于,一声“呐喊”响彻天际——所有的实体都被摧毁,变成深渊的一部分。
这张画是蒙克的爆发,也是蒙克的释放。
圣·克卢之夜,1890
《呐喊》诞生的前一年冬天,蒙克画了《圣·克卢之夜》。那一年,他在巴黎求学艺术,收到来自家乡挪威父亲去世的消息。那是离开他的第三个亲人,也是他的噩梦。
蒙克 5 岁时,母亲就死于肺结核;14岁时,姐姐也病死了。更可怕的是家族的精神疾病。他的父亲是个偏执疯狂的基督徒,在饭桌上以地狱恐吓孩子。遗传加上成长环境,蒙克和他的妹妹,都常年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
病中的孩子,1985-1986
艺术是蒙克唯一可信赖的。他拿起画笔,不是为了艺术,而是为了自己的灵魂得到解答。蒙克也曾尝试过,在当时艺术界大行其道的印象派风格,可那仅仅是视觉层面上的探索,满足不了他的追问。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人们一边痛苦挣扎,一边紧紧相依?为什么贪恋,又为什么忍受?蒙克说,“我们将不再画那些,在室内读报的男人和织毛线的女人。我们应该画那些活着的人,他们呼吸、有感觉、遭受痛苦、并且相爱。”
《呐喊》前身之《日落下的黯然:绝望》,1892年
但这种属于蒙克自己的阴暗风格,并不被当时的人理解,特别是自己的父亲,坚决反对如此“伤风败俗”的作品。在冰冷的海里漂流已久,眼看着有岸可依,突然更大的浪头打过来——他被推得更远了。
呐喊终于爆发。蒙克的呐喊成为一种共通的表达,哪里有压抑,哪里就爆发呐喊。
1961 年 3 月 31 日,《呐喊》登上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那一期杂志的主题是,犯罪感和焦虑。20 世纪 50 年代的美国,正处于经济发展的“黄金期”,同时也拉开了与苏联冷战的序幕。迅速而紧张的氛围下,美国人的神经变得脆弱。
美国著名作家诺曼·梅勒,将 50 年代称作“随大流和消沉的时代,一股恐惧的臭气,从美国生活的每一个毛孔中冒出来,我们患了集体精神崩溃病。人们没有勇气,不敢保持自己的个性,不敢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牵挂,1894
而如今,我们每天都在用的 emoji 里,也有这个“呐喊”。它被浓缩为一个表情,再无其他。这个时代喜欢戏谑,喜欢娱乐,把人们精神上虚弱包得好好的,以至于焦虑有增无减。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呐喊”源头的那个问题,从来没有解决。
呐喊,1910
1910 年的时候,蒙克画过第二幅《呐喊》。色彩更为鲜艳,笔触更为流畅和坚定,看上去更像是一幅“成品”。
就在两年前,蒙克不堪精神疾病的折磨,接受了电击治疗。按照医嘱,蒙克要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就连交友也必须有所选择。这些,不仅改变了蒙克的精神面貌,也改变了他的性格。
皇色木材,1911 - 1912
随之而来的画,甚至有了明亮的色彩。一度排斥他阴郁画风的故乡挪威,也开始接受起蒙克改变之后的作品。他的画开始变得好卖;他的日子看上去越来越好。直到战争接踵而至。
蒙克一直和德法两国,有着很深的渊源,法国召唤他年少时的艺术梦,德国给予了他成就的土壤。而当这一切都变成炮火……时代的困局刺激着蒙克,那些没有解决的生命意义卷土重来。
在画第一幅《呐喊》的前后,蒙克还有一个重要的系列创作,叫作“生命的饰带——关于生命、爱情和死亡的诗篇”。那时候的他,懦弱而决绝地爱过,苦于疾病折磨,跌倒在生命的虚无中无法起身。
而此时此刻,当这些问题变成全世界的问题,蒙克再次用画作回应这些。他承认自己“生命中真正的突破,来得非常晚,实际上在 50 岁时才开始”。
桥上的女孩,1902
相比之前,蒙克的画多了很多层次,不再是抑郁或明亮之分,不再是纯粹的呐喊或相信。而是真正的较量。
比如,《星空》里多了人影——
左:创作于 1893 年;右:创作于 1924 年
左:创作于 1893 年;右:创作于 1916-1918
《亚当和夏娃》比起《男人和女人》,同样是悲观绝望的爱情,描绘的却是人性,而不只是人——
左:创作于 1898 年;右:创作于 1918 年
生命如此复杂,人们与困扰他们的永远在一起。
1918 年,蒙克出版了《生命的饰带》的小册子,想要呈现的是“人们频繁谈及的那个关于生与死、爱与苦难的主题”。这主题曾经是蒙克的噩梦,而如今变成他觉悟,并馈赠于世界的方式。当他给予时,自己也变得宽阔。
星夜,1923 - 1924
一战结束之后,蒙克又来到德国,并买下许多德国艺术家的作品,甚至用自己的所得去资助,鼓励他们在这个乱世中继续创作。
然后他的晚年继续遭受着磨难。从西班牙流感死里逃生后,蒙克又患上了眼疾;所剩不多的亲人相继离世;更错愕的是,当纳粹统治德国,蒙克的作品被定性为“颓废堕落”而被没收。蒙克拒绝和侵略者来往——德国几乎是他的第二故乡,他又一次失去了“亲人”。
窗边,1940
蒙克在晚年画了很多自画像,孤独和怀疑一如既往,但他已经接受。医学或许能治疗蒙克的癫狂,但无法消除他对生命本质的怀疑。它越真实强烈,越让人无法安宁,而真正活着的感受也越强烈。
拯救毁灭的不是麻木,而是痛苦与挣扎给予的力量。蒙克想把这力量给世界。他去世后,把所有留存的作品都留给了家乡,如今成了蒙克美术馆最重要的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