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35杜甫五古《寄题江外草堂》读记
杜甫五古《寄题江外草堂》读记
(小河西)
寄题江外草堂
我生性放诞,难欲逃自然。嗜酒爱风竹,卜居必林泉。
遭乱到蜀江,卧疴遣所便。诛茅初一亩,广地方连延。
经营上元始,断手宝应年。敢谋土木丽?自觉面势坚。
台亭随高下,敞豁当清川。虽有会心侣,数能同钓船。
干戈未偃息,安得酣歌眠。蛟龙无定窟,黄鹄摩苍天。
古来达士志,宁受外物牵?顾惟鲁钝姿,岂识悔吝先?
偶携老妻去,惨澹凌风烟。事迹无固必,幽贞愧双全。
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缠。霜骨不甚长,永为邻里怜。
原注:梓州作,寄成都故居。
此诗作于广德元年(763),时杜甫客居梓州。这首诗对研究杜甫在宝应元年(762)秋送严武到绵州后的经历有重要价值。
我生性放诞,难欲逃自然。嗜酒爱风竹,卜居必林泉。
放诞:放纵不羁。《晋书-何曾传》:“时步兵校尉阮籍,负才放诞,居丧无礼。”
难:奈何。《左传》昭公十年:“忠为令德,其子弗能任,罪犹及之,难不慎也。”一作“雅”:很、极。《卢山五咏-饮酒一》(宋-苏轼):“博士雅好饮,空山谁兴娱。”
逃自然:《归园田居》(东晋-陶潜):“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风竹:风中之竹。《园庭》(北周-庾信):“水蒲开晚结,风竹解寒苞。”
大意:生性像阮籍放荡不羁,奈何总想逃归大自然。喜欢喝酒也喜欢风中的翠竹,选择居处一定要靠近林木清泉。
遭乱到蜀江,卧疴遣所便。诛茅初一亩,广地方连延。
经营上元始,断手宝应年。敢谋土木丽?自觉面势坚。
台亭随高下,敞豁当清川。虽有会心侣,数能同钓船。
卧疴(kē):《说文》:“疴,病也。”《赠任昉》(梁-到洽):“余栖一丘,卧痾静处。”(“痾”为“疴”的异体字。)
遣:排遣、打发。如:遣日:打发时光。遣闲:打发闲暇。自遣:排遣愁闷。遣所便:便于自遣。《从斤竹涧越岭溪行》(南朝宋-谢灵运):“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
诛茅:铲除茅草;结庐安居。《卜居》(屈原):“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楠树为风雨所拔叹》(杜甫):“诛茅卜居总为此,五月仿佛闻寒蝉。”
连延:连续;绵延。《自君之出矣》(梁-范云):“思君如蔓草,连延不可穷。”《长安道》(唐-韦应物):“汉家宫殿含云烟,两宫十里相连延。”
经营:筹划营造。《书-召诰》:“卜宅,厥既得卜,则经营。”《法言-五百》(汉-扬雄):“经营,然后知干桢之克立也。”
断手:完毕。《齐民要术(北魏-贾思勰)小豆:“夏至后十日种者为上时,初伏断手为中时,中伏断手为下时。”《淳化阁帖释文-玄堂贴》卷1(唐-李治):“使至,知玄堂已成,既得早了,深以为慰。不知诸作早晚总得断手。日月犹赊,必须牢固。”
面势:《周礼-考工记序》:“或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郑玄注引郑司农云:“审曲面势,审察五材曲直方面形势之宜以治之及阴阳之面背是也。”后引申为建筑物的情势、外观、位置。《游钟山大爱敬寺》(梁-萧衍):“面势周大地,萦带极长川。”
虽:仅,只。《管子-君臣下》:“虽有明君,能决之,又能塞之。”《倚杖》(杜甫):“看花虽郭内,倚杖即溪边。”
会心侣:知心伴侣。此指妻。《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唐-李白):”“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
大意:遭遇战乱漂泊蜀地,卧病在床反而便于自遣。诛茅结庐初始只有一亩,扩大面积只是四周延展。(方:只,仅。)开始经营自上元之始,结束经营于宝应元年。岂敢谋求建筑的豪华?自觉环境位置颇佳结构颇坚。台亭随地势高下顺势而建。草房宽敞通达正对清川。只有俺知心的伴侣,数次与俺一起垂钓同船。
干戈未偃息,安得酣歌眠。蛟龙无定窟,黄鹄摩苍天。
古来达士志,宁受外物牵?顾惟鲁钝姿,岂识悔吝先?
偶携老妻去,惨澹凌风烟。事迹无固必,幽贞愧双全。
偃息:停止。《十偈辞》(唐-释圆鉴):“新春法会开张日,四海干戈偃息时。”
达士:见识高超、不同于流俗者。《吕氏春秋-知分》:“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咏史》(晋-左思):“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写怀》(杜甫):“达士如弦直,小人似钩曲。”
外物:身外之物;超脱于物欲之外。《庄子-外物》:“外物不可必,故龙逄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述僧中食论》(梁-沈约):“心神所以昏惑,由于外物扰之。”《庄子-大宗师》:“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赠乐天》(唐-元稹):“不是眼前无外物,不关心事不经心。”
顾惟:想来,推想。《说文》:“顾,环视也。”《说文》:“惟,凡思也。《自京赴奉先县咏怀》(杜甫):“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鲁钝:粗率,迟钝。《南史-刘峻传》:“少年鲁钝。”《朝野佥载》(唐-张鷟):“言词鲁钝,智不逾俗,才不出凡。”
悔吝:悔恨。《后汉书-马援传》:“出征交阯,土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送李校书》(杜甫):“每愁悔吝作,如觉天地窄。”
固必:《论语-子罕》:“毋必,毋固。”本指固执坚持,不可变通。后引申为一定,必然。《抱朴子-论仙》(晋-葛洪):“事无固必,殆为此也。”
幽贞:《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后多指隐士,或坚贞的节操。《拜陵庙作》(南朝宋-颜延之):“幼壮困孤介,末暮谢幽贞。”《过大哥山池题石壁》(唐-李隆基):“澄潭皎镜石崔巍,万壑千岩暗绿苔。林亭自有幽贞趣,况复秋深爽气来。”
大意:战乱并没停息,岂能尽情唱歌痛快睡眠。蛟龙从来没定窟,黄鹄总是要展翅青天。古来的超凡脱俗之士,其心志岂能受外物所牵?看俺粗率迟钝的样子,那能预先明白悔吝之事?与老妻结伴携手离去,悲惨凄凉走入战乱的风烟。事情本来非一定如此,只是担心幽居和节操不能双全。
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缠。霜骨不甚长,永为邻里怜。
拘缠:缠绕;纠缠。《甲子秋八月偶思出游…》(宋-陆游):“家居愈老厌拘缠,旅舍僧房意自便。乞菜作羹殊有味,借床小憩即成眠。”
霜骨:指能傲霜而立的树干。《诗品》(南梁-钟嵘):“真骨陵霜,高风跨俗。”《赠王桂阳》(梁-吴均):“松生数寸时,遂为草所没。未见笼云心,谁知负霜骨。”参阅:《凭韦少府班觅松树子》(杜甫):“欲存老盖千年意,为觅霜根数寸栽。”
大意:还想念四颗小松树,太容易被蔓草绕缠。松干虽然并不高,却总是邻里所喜欢。
诗意串述:这首诗共32句。首4句忆卜居的原则。因为“性放诞”(像阮籍),实在太喜欢大自然。所以草堂卜居一定有“风竹”“林泉”(像竹林七贤)。接着12句写草堂生活。因遭乱到了成都,因卧病便于打发时间要有个居处。(建草堂原因。)上元初只诛茅一亩,然后不断延展。到宝应元年秋结束。(草堂种田。)不敢追求建筑豪华,但自觉位置不错,也够坚固。亭台随地势而建。草堂正对浣花溪。宽敞豁亮。曾数次带着“会心侣”到江上垂钓。(很得意。)再12句写离开草堂之因。因为徐知道叛乱,在成都无法“酣歌酣眠”。咋办呢?蛟龙从来“无定窟”,黄鹄也总在天上飞翔。古往今来的贤达之士,其心志何曾受外物所牵?而俺只是一个粗率迟钝的人,岂能预先知道后悔之事?(杜甫曾与徐知道有交往。)于是与老妻(“会心侣”)携手并肩,悲惨凄凉地走入风烟。(重要:杜甫送严武到绵阳后回成都,之后是徐知道叛乱。为避徐知道叛乱,杜甫携妻“惨淡凌风烟”。)事情本不是一定如此(本来也可不离开草堂),但杜甫担心留在成都为徐知道所用,使自己不能“幽贞”双全。(幽指“幽居”。贞指“贞操”。)为了不愧故人为了“幽贞”双全,杜甫毅然决然离开草堂。(离开草堂的根本原因)。末4句写怀念草堂。仍然怀念草堂的“四小松”,担心它们被“蔓草缠”。小松虽不高大,但“永为邻里怜”。(结尾耐人寻味。杜甫如不离开草堂,很可能像小松一样被蔓草缠。那样的话,就无法“幽贞”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