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想为你觅一良匹|尘封六十年的记忆:家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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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害怕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得陌生;有时候我们害怕是因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变......
1953年1月19日:上厕所忽跌一跤
康孙青览:
李桂华,吾之至交,又系老同学,近了十一月上厕所忽跌一跤,经家人扶起,从此左胳膊左腿麻木不仁,是谓半身不遂,成了左瘫之症。赶紧买天津达仁堂再造丸服之见好,又亲戚送给膏药一贴,贴肩井穴也见好。特此观音救苦膏天津无有,兹因李桂华亲口烦吾求你在北京万福堂买两贴,由邮局寄到咱家。该药费若干汝暂垫上,并将万福堂原票单、寄去地址、堂号一目了然。你年底家来仍将原票单带回交给李宅为要。切盼至盼!
日昨,给你去信,招你年底还家。吾有要事同你商酌!
祖父 阑溪 手书
一九五三年元月一十九号
青览:古人写信在称谓之后通常要加提称语,现代人懒,只用冒号略过。“青览”便是长辈给晚辈写信的常用提称语,“青”为年少之意。反过来,如果是晚辈给长辈写信,则要称“垂鉴”,对父母还可以用“膝下”以表依恋。
李桂华:太爷爷的老同学、多年好友,想必与太爷爷年岁相仿,也已是古稀之年了吧。这一跤跌得不轻,让我想起我自己的岳父大人。我老丈人71岁的某日半夜如厕时摔了一跤,当时不以为意,想着天亮后再说。结果一早赶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脑梗。因为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已经无法再疏通血管,从此半身不遂了。所以老年人切记:无论何时摔跤,马上就医!
肩井穴:看到太爷爷写的这几个字,我还以为是他老人家写了“肩颈穴”的别字,后来一查才知道肩井穴是中医里人体的一个重要穴位,位于乳头正上方与肩线交接处。估计是那里有个凹,所以称“井”吧。看来太爷爷的学问不可小觑啊。汗!
太爷爷托老爸买药,叮嘱得很细,钱先暂垫,原票单带回报账。这样的细致似乎成了我家的传统,我小时候看老爸做事也是清清白白、一丝不苟,书桌案头永远整洁利落。我自己现在外出旅游都还有保留好全程各种票据的习惯,这其实也是从老爸那里习得的。
上封信就提有要事相商,时隔九天,这封信又提,到底是太爷爷盼孙归家使的一计,还是真有其事呢?太爷爷托付的药老爸买了吗?李桂华的病又怎样了呢?且听下回分解。我不卖关子,咱们马上看下一封信。
1953年1月25日:吾想为你觅一良匹
康孙如晤:
日昨,接阅来书,颠末悉明,并收到人民币拾伍万元、金笔一枝,暨熊油虎骨膏贰贴。李桂华贴上两天即见功效。汝所询向你商量之事,不过因你年逾弱冠,未有家室,吾想为你觅一良匹,恐犯国法,不敢擅主,所以招汝来家,好搞对象也。
家慧左背忽生一疮,虽不甚厉,四个小疮孔。前日来家,用马宅所熬蜜药敷涂红紫处,四孔皆出脓水血。一日换两次药,数日以后大见功效,疼止肿消,皮肤复变为肉色,快收口矣。因年考在即,自己耽误功课很着急,的于臈八日赶回静城师范学校。据伊云:农历腊月二十四放春假。
汝母亲运气也不好,足胫骨上长一疮,一冬也不好。上速成识字班可是未有间断,一本两千挂零字都认得了。你老婶因有两个小孩赘手,虽然报上名,但未上学,故不能识字矣,以后再说罢。
此达
阖厂诸位同志先生均以致候
阑溪 寄字
五三年元月廿五号
颠末悉明:“颠末”是从头到尾、自始至终的意思。“颠末悉明”就是说老爸的回信从头到尾太爷爷都已明了。可惜我们看不到老爸的回信,只能根据太爷爷的家书揣测二者的沟通。老爸应该是随信给太爷爷寄来了15万元现金和金笔一枝,还有一件重要的物品是熊油虎骨膏两贴,那很可能是老爸没有买到太爷爷托付的观音救苦膏,而另觅的类似良药,从使用效果看还不错。
弱冠:古代男子20岁行成人礼,就是带上代表成人的帽子,也称冠礼。但是20岁体犹未壮,故称弱冠。我老爸当时正值弱冠之年。
良匹:说到这个词差点儿闹一笑话。我看了上下文,知道太爷爷要给老爸介绍对象,见到“良匹”一词不知怎么一下就想到了港台剧里常说的“马子”,那是一种对女朋友的不敬的称呼。难道太爷爷也冒了一句粗语?后来跟大姐聊起此事,大姐说:慎重!多查些资料再下结论。后来一查,果然,《汉典》中解释“匹”有“志同道合之人,伴侣、配偶”的意思。“良匹”当解释为“佳偶”。
太爷爷懂《婚姻法》,绝不做包办婚姻之事,所以几次三番地催促孙子回家相亲。开始还不说,只道“有要事同你商酌”,最后老爸回信坚持要问才吐了口。
家慧:赵家慧是我二叔,当时正在静海师范学校上学,生病后回家治疗,又怕耽误功课,病刚好点便急匆匆赶回学校准备年考。
的于臈八日赶回:“的”dí在这里是“一定”的意思;“臈”là古代同“腊”,是通假字。这句话是说我二叔一定要在腊月初八这天返回学校。那年的腊八是阳历1月22日。按照信上我二叔所说,腊月二十四(阳历2月7日)就放寒假了。
不知怎的,那一年家里人接连生病,我奶奶也长了疮,一冬都没治好。不过她勤学上进,带病坚持学习识字,从说到此事的语气来看,太爷爷对他儿媳妇的这一举动还挺欣慰的呢。
1953年的大年初一是阳历的2月14日,不过那时候的中国人恐怕没几个知道情人节的。那么,说来说去,老爸到底有没有回老家过年呢?太爷爷想把哪位“良匹”介绍给老爸呢?李桂华的病在贴了各种不同的膏药后到底怎样了呢?我奶奶和二叔的疮口都痊愈了吗?那些曾经只出现在爸爸传给我的家谱中,而与我的现实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家乡亲戚们,忽然间在太爷爷的家书中变得鲜活起来。我突然好想知道他们在1953年这样一个看似平凡却汹涌躁动的年代里命运如何?也许有一天,我们翻出箱底的旧物,也会记起曾经的至爱亲朋、同学老友,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与我们渐行渐远,又是从哪一天起变得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