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斟细语】妙玉入驻栊翠庵
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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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是封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敬拜神佛是从上到下都进行的全民活动。元春离宫前的流程之一就是去宝灵宫拜佛。皇宫中都有专门的宫殿用以礼佛。大观园里也建起了佛寺道观，以备元春省亲之时的礼佛需要。王夫人对此非常重视，特意命令荣国府的头号管家娘子林之孝家的采买小尼姑小道姑，并专门去聘请一位住持。林之孝家的不辱使命，寻访到了妙玉，但是妙玉没有接受她的邀请。最终在王夫人以下贴的礼遇下，妙玉才被请入了大观园。
这事多少让人有点不解。按说经常和贾府打交道的庵寺可不少，有水月庵、地藏庵、水仙庵等等；围着贾府女眷转的尼姑也不少，比如静虚、智通、圆心等等。王夫人和她们的关系也不错，她还留过智通、圆心在荣国府住过，终日相陪，宣讲佛法。要从中挑一名精懂佛理的尼姑来坐镇栊翠庵，简直太容易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费事地到外面专门聘请一位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尼姑来出任栊翠庵的住持呢？
因为静虚、智通、圆心这些人的水平不行。王夫人和她们过从甚密，对她们非常了解。省亲要接待的是皇家妃嫔礼佛，一般的能念经打坐、讲讲因果报应佛法的尼姑水平太低，不足以彰显贾府在宗教的层次面，得请深谙佛学思想、佛教教义的尼姑才行。元春因为才德兼备，才被选入宫中当了女史，后来又当了凤藻宫尚书兼贤德妃。元春之所以能成为皇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才貌双全。尽管元春省亲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不见得有时间焚香礼佛，可万一元春走入了栊翠庵，问几个佛经问题，住持不能够进行有深度地对答的话，那贾府就太丢份了。要知道，陪同元春的，还有皇宫中的高级宦官和女官呢！省亲不仅是迎接嫁到皇家的女儿回娘家，还要彰显贾府的荣耀尊贵，提升贾府的政治地位，所以必须挑选一位高僧。
说起高僧，一般人脑海里浮现的是中老年僧人的形象，这也确实是现实生活和文艺作品里的常见形象。而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却与众不同地刻画地了一位年仅十八岁的高僧女尼妙玉，这大概是从古至今的文艺作品里唯一的少女高僧！林之孝家的非常优秀，她深悉王夫人对住持的要求，不辱使命地寻访到了妙玉。她向王夫人复命的时候，只有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这两句话简单概括了此次贾府要引进的高级佛学人才的招聘条件：
“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第17回至18回）
“文墨极通”是指妙玉文学造诣高，这一点在后文妙玉展现的诗才中得以充分体现。“经文也不用学了”，指的是妙玉熟读各种佛法经文，完全不需要再去研读深造。妙玉的文才高超，这确实是超越静虚等一般僧尼的过人之处，但是静虚等人也是熟读经文，这又如何能说明妙玉的佛学水平比她们高呢？我们从林之孝家的介绍妙玉进京的原由里看到了她的与众不同。
按林之孝家的打听的情况是，妙玉是得知京都中有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才和师父一起从苏州千里迢迢来到京都的。当然，我们从后文邢岫烟的介绍中得知妙玉进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躲避苏州当地权贵的欺压，但是妙玉师徒以瞻仰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为由也不是一句空话，至少说明她们还知道有这些佛教圣物，并且希望能够来瞻仰学习。观音遗迹是古迹，贝叶遗文是写在贝树叶子上的古印度的佛教经典，有的还是梵文文献。她们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说明她们的佛学水平确实超越了一般僧人，到了十分精深的程度。所以王夫人没听完林之孝家的的介绍，就认定妙玉就是她要找的高级人才，即刻拍板要请妙玉入府。
不过妙玉的才华还不止于此。栊翠庵的编制是十个小尼姑和十个小道姑，书里写到新做了二十件道袍。道袍并不是只指道姑穿的制服，而是对道姑穿的道袍和尼姑穿的僧服的一种统称。也就是说，栊翠庵既有佛教体系下的尼姑，又有道教体系下的道姑。为什么会出现尼姑道姑同在一寺的现象呢？这是因为从元明以来，中国社会渐渐出现了儒释道三教合一的趋势，所以有了佛道合寺的现象。省亲结束后，大观园里的玉皇庙里的小道士和达摩庵里的小沙弥一起被送入了贾家的家庙铁槛寺，也是这种情况的体现。玉皇庙和达摩庵同样是为省亲所建，和尚道士分开，各居一所；而栊翠庵却是尼姑道姑合在一起。作为住持，既要懂佛教，也要懂道教，这对于运营了多年的铁槛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妙玉这么一个才十八岁的尼姑来说，可谓挑起了一副重担！这更是说明妙玉的才学不仅精深，而且广博，她同时还具有不凡的领导能力！
妙玉就是贾府要引进高级的佛教骨干型人才，这点勿庸置疑。林之孝家的看中了妙玉之后，马上就表达了要请她入驻贾府的意思。当然，她并没有权力直接请妙玉入府，而要先征得妙玉的同意后，她再向主人禀报，然后再请妙玉入府。妙玉拒绝了她的邀请：
“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第17至18回）
这倒不是妙玉摆架子，而是妙玉之前在苏州有过被权贵欺压的经历。她正是为了逃避这种欺压才来到京城的。这一点在邢岫烟进贾府之前，贾府的人是不知道的，林之孝家的当然也不知道。林之孝家的是荣国府的头号管家娘子，那可是威风八面，府里的仆人们对她是仰视的态度，年轻主子对她也是恭敬有加。宝玉生日当晚，她都敢正经八板地教导宝玉，宝玉也只能点头称是。虽然她是个奴仆，但她在外面办事传话，一般人对她基本上也只能是笑脸相迎，她是不折不扣的豪奴。她在荣国府平时看到的，都是静虚、圆心这些拼命巴结贾府的尼姑，这一下子被妙玉这么个年轻尼姑拒绝得又冲又直，按说她肯定是转身就走，再寻她人，反正想攀附贾家的尼姑多的是！可是林之孝家的偏偏在妙玉这件事上展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宽容大度和执着专注，她还真就认准了非得请妙玉入府！
她不但向王夫人郑重地介绍了妙玉的情况，还如实地把妙玉怎么拒绝她作了汇报，完全是撇下个人的面子而为了贾家的省亲大局着想！这一点非常值得我们今天的人事工作者学习！这也展现了曹雪芹在塑造人物方面的全面性！管家娘子给人的感觉基本上都是趋炎附势、跟红顶白，贪便宜，欺幼主，真是没什么好印象！这些特点林之孝家的虽然不是样样俱全，但也有不少。曹雪芹在塑造这些人物的同时，也没有忽略她们的优点，在请妙玉这件事上就是如此。林之孝家的能这么放下面子来请妙玉这么一个冷面尼姑，一是说明她对省亲这件事对于贾府的政治意义认识较深，有了深刻的认识，她才会以大局为重而舍个人感受！二是说明她能当上荣国府的管家娘子，凭的是三四辈子的老脸；但她能当上管家娘子里的头头，却是因为她确实具有识人辨人、真正办得了大事的能力！
王夫人同样不知道妙玉的经历，她对妙玉拒绝入府的解读是妙玉原来是官宦小姐，自然有些骄傲。对此，身为豪门贵妇的王夫人同样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命令下请贴去请妙玉，这等于是人还没答应，先下聘书了。于是林之孝家的再度前往妙玉所在的牟尼院，奉上请贴，传达了王夫人的诚意。妙玉得知贾府确实是省亲所需，而非以势压人，这才同意入驻贾府。第二天，王夫人就派人用车轿去接妙玉，再度给予了妙玉极高的礼遇。在贾府，用车轿去接的礼遇只有林黛玉等亲属享受过。妙玉作为一介平民，是唯一享受过这等礼遇的人。秦氏病入膏肓的时候，贾珍那么着急，都没有派过轿子去接张友士来看病。虽说王夫人为人平和，不摆架子，但是能如此地礼遇一个尼姑，那还是非常不简单！
妙玉终于入驻了栊翠庵。玉皇庙和达摩庵肯定也各请了一位道长和住持，来教导小道士小沙弥念经咒。和他们相比，妙玉的工作量和工作难度都比他们多一倍，玉皇庙只有十二个小道士，达摩庵也只有十二个小沙弥，而栊翠庵却有小尼姑小道姑各十人，她还得分别传授佛经和道经。妙玉入驻栊翠庵是在贾政试才宝玉之后，顶多也就是春天的时候，她在不足十个月的时间里教会了小尼姑小道姑学会了念几卷经咒。
省亲当晚，元春最后的游历之处就是栊翠庵。元春走进栊翠庵焚香拜佛，她与妙玉是否对过话？小尼姑小道姑们如何念经？我们不得而知。但元春走出栊翠庵后，就为庵题匾“苦海慈航”，还额外加恩给一般的幽尼女道，估计不是赏钱就是赏物，说明她对妙玉等人非常满意。元春游栊翠庵是在写诗、饮宴和看戏等所有的活动之后，当时她已经为她所喜欢的一些景致、院落题了匾，实际上题匾这个环节是已经完成了的。在游完栊翠庵之后，她又为栊翠庵再专门题匾，说明她很喜欢栊翠庵。在整个省亲活动中，她对贾家人以外的额外恩赏只有两处，一处是戏班子，另一处就是栊翠庵。对戏班子，还只是赏了龄官一个人，而对栊翠庵，却是赏了全体人员。可以说，栊翠庵以集体形象成为省亲中的亮点，离不开妙玉的精心建设。妙玉没有辜负贾府的礼遇相邀！
省亲结束了，为了接待元春所筹备的佛道班子也该解散了。贾政要把玉皇庙和达摩庵的小僧道们送到其他的庙观去，这也是正常的流程。但是贾政却没有要解散栊翠庵尼道的意思，更没有把妙玉送还到牟尼院，而是长久地留了下来。贾家本来就有家庙铁槛寺，以前内府里也没有家庙，大家也照常生活。如果不是妙玉在省亲活动中的出色表现，那肯定也就遣散了。当然，玉皇庙和达摩庵的小僧道们最终也没有遣散，在凤姐的建议下，暂时留在了铁槛寺，以备元春再度省亲时使用，这是后话。
在封建社会，礼佛是人们重要而常见的精神生活。从清虚观打醮中可以看到，贵族妇女要出门礼敬神佛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栊翠庵成了贾府内的一个礼佛之地，给内眷们带来了无比的方便，从此大家就经常去栊翠庵礼佛。即使不礼佛，不少人也常去与妙玉交流。妙玉和她管理下的栊翠庵正如庵里的映雪红梅一般，给大观园带来了一道独特的美丽风景线，吸引着众人。贾母一到栊翠庵，看到妙玉捧茶出来，马上就说她不吃六安茶，而妙玉也说她知道，捧的是老君眉。贾母要不是经常去栊翠庵，妙玉怎么会知道她的喝茶习惯呢？在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黛玉一进妙玉的房间，就一屁股坐在妙玉的蒲团上，这不说明黛玉和妙玉很熟吗？妙玉在那么多人之中，独独拉了黛玉和宝钗去她房间单独喝茶，说明她跟宝钗也很熟。宝玉看到妙玉拉了她们去单独喝茶，马上也跟着来了，而且毫不客套地说妙玉偏心，只请她们喝好茶，妙玉还把自己用过的茶杯给宝玉，这也说明宝玉和妙玉也相当熟悉。
一些读者认为妙玉是寄居在贾府，和来向贾府求助的刘姥姥没区别，所以很讨厌妙玉的清高。这种理解是错误的。书中人物邢岫烟以为妙玉为了逃避苏州的权贵恶势力而投到了贾府，是因为她来到贾府的时候，省亲早就结束了，她不清楚妙玉是因为省亲而被贾府两番邀请而来的。曹雪芹对邢岫烟的认识设定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作为读者，却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回顾妙玉入驻栊翠庵的经历，可以看到，妙玉和贾府是合作关系，不是寄人篱下，她是贾府为了省亲引进的高级佛学骨干型人才，她的工作是领导栊翠庵接待皇妃。她之所以能留下来，凭的是她一身的才学和出色的领导力。她既不是也无需看贾府的脸色过日子，她的个性可以自由生长。作为贾府最高领导人的贾母来到栊翠庵，她隆重接待，恰恰不是卑躬屈膝的表现，而是展现自己与对方在人格上的平等地位，同时也表达了一定的礼节性尊重，这才是不卑不亢。
刘姥姥因为家境衰落而来贾府打抽丰，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值得同情。但是打抽丰本身就是建立在攀附权贵、阿谀奉承的基础之上的，妙玉是一个反抗权贵的人，她怎么可能看得上刘姥姥呢？所以她对刘姥姥很鄙视是很正常的。
一般人对战国故事《冯谖客孟尝君》耳熟能详。孟尝君身为齐国国君的弟弟，尚且能对冯谖这么一个平民门客一再提高待遇，王夫人和林之孝家的也毫不逊色。这其实展现的都是中华民族的自古就有的礼贤下士的传统美德。王夫人和林之孝家的认准了妙玉就是贾府急需的人才，即使被妙玉生硬的拒绝后也毫不灰心，而是一请再请，不惜对一介平民下请贴、派车轿，终于把妙玉请进了贾府。这对我们今天的企事业单位在尊重人才、招聘人才方面很有启示。如果你认准了要请的人才，可以放下架子，打破常规，礼遇人才，那么他将给你的公司带来巨大的收益。
个人简介：
火烧彤云，湖南省长沙市人，建筑工程造价工程师，自幼喜欢《红楼梦》，爱思考，爱写作，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