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平:心怀幽怨,出以旷远

苏轼在政治上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他一生在政治漩涡中东冲西撞,因其耿直的人格,敢于坚持个人的政治主张而“一肚皮不合时宜”屡次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受到新旧两党的齐力攻击,受尽了苦难,甚至是屈辱。从京官到地方官,从黄州到海南,他饱尝了政治的失意、飘游的孤寂,难免会产生种种的失落、牢骚和怨愤,但他并未沉溺于这怨愤当中,而是怨而能平、怨而能旷。在牢骚和怨愤中,他写下了一大批不无怨愤却又超乎怨愤之上的词作。例如,《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此词是苏轼贬居黄州时心情与处境的写照,用比兴之法,借孤鸿衬托以表达其“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词中虽有“独”、“孤”、“有恨无人省”的幽怨,但词人又借孤鸿的“拣尽寒枝不肯栖”表明了自己不愿随流俗的操守。鸿虽孤,然青云之志不可坠,清白之身不可污,超然之形呈于人前,旷达之气流于全篇。黄庭坚评此词说:“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孰能至此!”“笔下无一点尘”确实说出了此词的妙处。再如,《满庭芳》: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谁又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词人以议论发端,用形象的艺术概括对世俗热衷的名利作了无情的嘲讽,把功名利禄称作“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进而以“算来甚干忙”指出名利的虚幻,认为“事皆前定,谁弱谁又强”,所以“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一个“浑”字抒发了以沉醉替换痛苦的悲愤。下片,起首点明人生苦短,为欢几何,又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自嘲自解,继之以“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自慰,至此词人的满肚子不平之气已化为乌有,情绪变得豁达开朗,再也无意向外物驰求满足,而愿与造化同乐,超脱功利世界的闲静之情终于成为其人生的至乐之情,词人那旷达飘逸的风采也就跃然纸上了。此外,像《采桑子》(多情多感仍多病)、《洞仙歌》(江南腊尽,早梅花后)等词作都属这一类。

这一类词发于怨而收于旷,纠缠着入世之怨情和出世之旷远。怨与旷构成了苏轼的人生矛盾,也构成了苏词的思想矛盾,但他却善于在这样的矛盾中寻求精神上的解脱。正因为如此,苏词描写人类心灵就比别人多一个层次。这也是他的词能使人“登高望远”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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