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离开考场，教师何处安心
学生离开考场，教师何处安心
作者：李广生
按照校历，今天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暑假即将开启。因为疫情，高考时间调整，今天也是北京市高考的最后一天。铃声一响，考试结束，孩子们走出考场，或是满怀兴奋，或是一脸沮丧。一名考生第一个冲出考点，纵身一跃，半空中做出一个漂亮的一字马，惊艳了全场，也火遍了全网。围在场外翘首期盼的众多家长，看到这一情景焦急的心情稍稍放松——高考不过是一场考试，孩子还是孩子，青春依旧是青春。
疫情袭来，教师居家办公、网上教学。这让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长时间观察一名高中教师，也是一名班主任，备战高考的工作状态。虽然是个案研究，但绝对真实，我因此获得第一手鲜活的素材，也再次验证了我曾经多次重复的观点：教师，一群用生命工作的人。
日本学者佐藤学提出教育研究的三个视角：一是用飞鸟的眼睛观察，即高瞻远瞩、宏观把握；二是用蜻蜓的眼睛观察，即贴近现场，聚焦问题；三是用蚂蚁的眼睛观察，即关注细节，亲身感受。飞鸟的视野虽然开阔，但其所见毕竟与真实的教育相去甚远，不免失之于虚。蜻蜓的眼睛虽然灵活同时更加聚焦，但也有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之弊。蚂蚁之眼就视野而言不及飞鸟、就视角而言不及蜻蜓，但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深入和细腻，因此而获得最真切的感受和体验。作为一名教研员，坐在大中心思考教育，使用的是飞鸟之眼；走进课堂观摩教学，使用的是蜻蜓之眼；在家里看语文老师上网课，使用的是蚂蚁之眼。几个月的观察和思考，我对高考的态度更加复杂。
高考期间看了一系列关于高考的文章，他们怀念高考、感谢高考，庆幸自己当年的不懈和努力。高考的确是当今社会最公平的选拔手段，是平民百姓的后代改变命运的最有效的途径。所以，高考顶替事件被曝光，引发全社会的高度关注。在很多人看来，这块圣洁之地绝不能被钱和权所玷污。有人利用并消费了公众的这种心理，不管目的如何，其人性之恶甚于她所举报的造假者。令人气愤的是，作假者可以绳之以法，作恶者却洋洋得意，但人们无可奈何。留心一下那些对高考脉脉含情的文章你会发现，作者几乎全部是闯过高考这座独木桥的人。那些被拦下会被挤下独木桥的人，他们的声音很难听到。闯过独木桥并因此而改变命运的人称道高考是理所应当的，但夸大甚至神话它的作用，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它，则是危险的。
高考比天大，这样说毫不过分。数不清的畸形的病态的现象因为贴上了高考的标签而变得正常了，甚或可爱、可敬了。一座小镇，因高考而繁荣，地方经济靠高考支撑，考生和陪读家长人数竟几倍于当地居民，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学习时间，用餐、跑步、集会的路上都像机器一样的背单词……你觉得这正常吗？当年在学校工作，每次高三动员会上我都会说：高三生活，一言以蔽之，不是人过的日子！但如果你熬过去了，就能过上人过的日子。我说的慷慨激昂，连自己都备受感动。离开学校之后我常想：那些没有熬过去的孩子呢，他们就过不上人过的日子吗？为了过上人过的日子就非要先过不是人过的日子吗？离开学校已有十几年了，这期间高考几经改革，给我感觉是：竞争越来越激烈、平民百姓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热情却越来越高。视频里一个中年汉子，因为孩子迟到无法进入考场而在考点外下跪并失声痛哭。我的眼睛湿润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高三家长心！
我的观察对象，也就是那位语文教师，为我呈现了原生态的高三复习课教学。就我所掌握的教学理论而言，她的课有诸多不足，需要改进的地方实在太多。但我也非常清楚，那些理论很难帮助她解决真实面对的问题。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句话很有道理，因此我不得不克制自己十年教研生涯养成的指导欲。像佐藤学所倡导的那样，用蚂蚁之眼观察，深入其中，感同身受，才能真正理解教学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才会免于成为理论的奴隶和实践的干扰者。作为研修共同体的一员出现在教学现场，恐怕是研修人最好的选择。
如果说高考可以赢得明天的话，那么我们都忽视了另一个问题，失去了什么？学生的情况我不是十分清楚，但我的观察对象向我显示，她可能正在失去正常生活。连续几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备课就是上课，除了电脑就是手机，工作在客厅，睡在客厅，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的生活除了高考，就剩下吃喝拉撒。这让我很担心，高考结束之后，她还能回归正常生活吗？果不其然，高考第一天，学生走进考场，她的生活突然停摆，因此而陷入巨大的失落，居然失眠了。虽然很多人赞美高考，但我还是想说，高考很残酷，而且不仅仅是竞争的残酷，不仅仅是指向学生的残酷。
高考结束了，学生走出考场，他们将开始新的生活。高考，不管多么残酷，他们大多一生只经历一次。对教师而言却不是如此，他们要周期性的经受着折磨。何以安心？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我的观察对象的手机再次响起，学生和家长纷纷发来信息：
老师好～今天高考也结束啦，高中生活也迎来完结，感谢您几年来对我的教导和鼓励🙏🙏高中的课业繁忙，但因为您我一直没有放下对语文的喜爱，您讲的课也对我有很大影响，尤其是西西弗的神话，让我在人生中重新定义了成功的意义。也很感谢您作为班主任对我的信任，虽然当了三年的挂名班长和不太懂事的课代表，但您还一直耐心指导我，让我学会了很多！三年来，多谢您的陪伴！！
随着今天12点30的交卷铃声响起，孩子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活，有您的一路相伴做为家长感到欣慰和心安，无论高考结果如何，都对您的无私关爱表达深深的谢意。来日方长，愿孩子带着您和各位老师和家长的期望，不断前行，做好自己。祝愿您桃李满天下，学生都高中。[玫瑰][玫瑰][玫瑰]
或许这便是教师的安心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