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比村夫自私更可怕的是知识精英的利己主义 | 王羽翀•少年读邻

 459丨儒林外史

王羽翀金句

不只在于它漫画的笔法惹人发笑

更在于它闹哄哄的热讽背后

总留有一笔对那时社会

人心和制度的洞见与冷嘲

专栏

「少年读邻」

凤梨,中学老师一枚,此栏目的主持者。开此栏目的目的,他在文末的征稿说明中,已有解释。希望各位大朋友、小朋友多多支持

懂道理是容易的,咂摸出滋味来,另需费一番功夫,读书有些乐趣,也是从那些咂摸中来的。小册子《儒林外史的人间》最近有了新版,有人又新读了《儒林外史》,都是很可爱的事。

第459夜

《儒林外史》:比村夫自私更可怕的是
知识精英的利己主义

文|王羽翀

说起《儒林外史》,即便你没读过原著,像范进中举、吝啬鬼严监生的故事你也一定耳熟能详。

范进,一个将自己20岁到54岁的青春押在了科举这座“独木桥”上,最后终于中了举人却喜极而疯的科举制度的殉道者。严监生,一个“节俭”了大半辈子,临终前,还伸出两个指头欲挑断多余灯丝的土财主。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三世曾经在学院中看到一个学生哈哈大笑,他便断言道“这个孩子如果不是个疯子,就一定在看《堂吉诃德》”。在我看来,《儒林外史》似乎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连环画《范进中举》

但是,如果你读过原著的完整故事,那在捧腹大笑之余还会静下来多一层思考:谁能想到被荒诞的科举折腾得疯疯癫癫的范进,在挨了他岳父一巴掌后治愈了,板起面孔,摇身一变,成了科举考官?谁又能想到吝啬鬼严监生的可笑离世,只是个引子,真正洞见人心的,是那个怀有温情的吝啬鬼撒手人寰,留下家财姬妾,到头来却为真正的奸恶之徒作嫁衣裳?所以《儒林外史》之所以在今天读起来仍然妙不可言,原因不只在于它漫画的笔法惹人发笑,更在于它闹哄哄的热讽背后,总留有一笔对那时社会、人心和制度的洞见与冷嘲。

可话又说回来,道理我们都懂,但真想把《儒林外史》的滋味都品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中学生来说,更是无从下手。

比方说这大部头的书,从故事架构上就很宏大。《儒林外史》故事从元末明初讲起,一直讲到明万历四十四年,前后历时约二百四十八年。上距“楔子”约一百二十年,下距“幽榜”二十一年。前前后后,历经了朝代的兴衰,历经了时代的更迭。明代科举经由开创、兴盛再到僵化的这样庞大冗杂的历史,被浓缩成了一本书。厉害是厉害,但怎么读呢?

如果光是宏大还好办,《三国演义》也宏大,但线条相对比较粗疏,讲故事没那么多弯弯绕,褒贬清晰、人物性格较为单一。可《儒林外史》就复杂多了,先是话就说的复杂,半懂不懂的古典白话,再加上小说里同一个人一大堆称呼,身份一变就得变一个叫法,本来人物就多,结果一个人还好几个名称,你说这不添乱嘛。科举名词和古代习俗名物专门词汇就更别提了,即便人民文学那版给了不少注释,也总还嫌不够,头晕目眩,再加上隐藏在对话与动作描写中的褒贬态度,人与人的心思机巧,真是读得心累。然而这些细若蚊足的精巧细节,往往又是小说精华绝妙所在,非常容易忽略,但读不出又真如买椟还珠,好不遗憾。

所以……所以写到这儿就要进广告了。

咳咳……不怕,我手头这本《儒林外史的人间》,正像是一把放大镜,将那些刻章琢句的心思笔法,放大、理清、看明白。书的作者张国风先生是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系教授,对《红楼梦》等元明清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品,都做过细致的解读。我曾经有幸拜读过他《红楼梦》的研究片段,真是细致入微。如今,张国风先生对《儒林外史》的诠释,当真使我止不住的赞叹。尤其他对于人物的解读更是让我有“相见恨晚”之感。

《儒林外史的人间》

张国风 著

领读文化·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9 年 11 月

全书共27章,细致研究了18个人物:有人求名问神异,有人保身自隐居;有人星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在这些人物中,运用了最多笔墨的,当属匡超人匡二了。(27章,其中5章都与匡超人有关,恰巧他也是我最感兴趣的。读完后,着实让我感慨了一番~)。原本我以为匡超人,作为一个质朴纯真的农村青年,定然是在景兰江和潘三爷的鼓动下,在名与利和欲望的引诱下才渐渐沦为社会的残渣的。但是,读了这本《儒林外史的人间》后我才发现,他不是。众人皆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实际上在我看来,近墨者黑,还需其主动“近墨”。我原本也觉得吴敬梓有意将匡超人与其兄长对照着写,着实有趣。但也仅限于感觉有趣,说不上来哪里高明。在这本书里,张国风先生却将这些绝妙之处点了出来,并加以细致研究。

匡超人那么爱读书,匡大是大字不识的;匡超人那么孝顺父母,匡大是不孝的,侍疾就更不要指望了,家道中落了便闹分家,吃点好东西也要背着父母;匡超人那么精明能干,匡大确是蠢笨如牛,生意不会做是不消说的了,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事情,就没有一件处理得清楚、明白的。然而故事一点一点地展开,我们目睹了匡超人怎样暴露出他艳羡功名、谄媚权势,为此不惜知恶而为、恩将仇报的本性,才知道作者写匡大的对比意义。匡大再混帐,作为愚昧的个体不过招致人们鄙视其自身,对社会的危害极其有限;而匡超人的飞黄腾达,则意味着具有广泛意义的危机:集中了一个社会聪明才智的知识阶层不以道德沦丧为耻,肆无忌惮地追名逐利而能畅行无阻,才是这个社会最大的悲哀。

全书的最后,张国风先生将《儒林外史》与巴尔扎克的文章进行了对比。同样处于19世纪的上半叶,中国与法国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正如书中所说“明代时期萌生的资本主义,在明清之际的社会大动荡之中,受到沉重的打击。”随之而来的,便是腐朽没落的封建制度开始走向沉沦,逐渐落后于西方的资本主义制度。在当时的中国社会之中,鲜有像欧也妮葛朗台一样,敢于蔑视贵族,与之分庭抗礼的人物。“人不是以金钱与贵族对立,而是用金钱去换取贵族的保护”,恰恰呼应了题目“金钱啊,多少士大夫见了就销魂夺魄!”

《双城记》的结尾,“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此时浮现在我眼前——不同年代发出的不同的感慨,在我的脑中相撞在一起。正似《儒林外史的人间》序言所说“伟大,也要有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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