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君一席话

听君一席话

初秋雨日,应邀去宜兴参加一个百日宴,爱人当年的师父喜得孙女,盛意拳拳,不大好扫兴。只是正逢学生开学,从小区出来就一路堵车,赶到饭店,已然开席,主家负责张罗的人便拾遗补缺般地作了安排。及至坐上席面,发现同桌的男女老少,没一个认识的。这其实也没什么,人生际会,原本逢场作戏的多,无非是吃个饭,相逢不如偶遇,点个头,举个杯,道声“不好意思,来晚了!”便施施然地融入饕餮大军。

随乡入俗,杯盏箸勺敲碰交错间,免不了不深不浅、不咸不淡地相互攀谈起来。我左手边的一位,年纪与自己相仿,头发略显稀疏,额上皱纹有了些深度,一身很是随意的打扮,但细细打量,却都是名牌,不经意间流露出精致富足的意味。他不饮酒,说:“也是开车来的。”不抽烟,说:“家人、下属一致反对。“

吃喝间,我俩东扯西拉,谈天说地。我原本就生性随和,任何话题都可以接上茬敷衍应对,一来二去,话题便渐渐深入起来。他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他父亲养育了5 个儿子,可惜“都不争气”,没一个考上大学的。而他父亲有一位好友,家中也有几个子女,却都金榜高中,如今星散世界各地,傲骄得很。可是,某一天,他父亲的那位好友来到他家,在他父亲面前神情黯然、以至于老泪纵横。细询之下,才告知:昨天晚上心脏病发作,子女都在国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差点就“过去”了!还说,现在细想想,还真不如老兄你啊,5 个儿子都在身边,也都有出息。

听了他这么一番说辞,且抛开话里话外潜在的自得成分不说,我倒也确实品味到了一些颇有质感的东西。以前说法是“养儿防老”,当年更多考量的是经济层面,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和社会的保障水平提高了,经济上兴许已经不成问题,但精神上的抚慰和日常起居中的照料,必然地上升为极其之重要。孩儿们长大成人,为了学业、事业,振翅高飞,在异国他乡打拼,或成功卓著,或风采别具,却把老人丢在了一个冷冰冰的空巢,经年累月,别说平日里的嘘寒问暖,就是逢年过节,也极难聚首。当年的一时傲骄化作一番无法言说的悲凉。世间万象,这也是一种令人伤感的无奈。

同桌人的话题转到了子女身上,又是一番感慨。他说,我们这一代人,也有值得检讨的地方。由于当年忙于生机,忽略了对孩子们的周全关爱和心智引导,后来经济上宽裕了,生活质量改善了,便力图弥补当年对于子女照抚的缺失,竭尽全力地给予,而这一代中的部分人,往往持宠而娇,不思进取,衣食无忧,创业无向,做事无心,处世无道。只会享受,不会担当;只想索取,不想付出;只图自由,不图回报。叹息之余,一脸落寞。由于不知道真实的内情,又不便过多地深究,唯有嗯嗯啊啊地应和。

如今的酒宴,场面隆重,仪式感极强,至于说到吃喝,全然是程序性的过场,前后过程不过个把小时,人到全了,菜上齐了,酒敬到了,话说完了,便道一声安好,就此散场。

出得酒店大门,依然雨意濛濛。因为正好向东而行上高速,便顺路去梅君的画室看看。当年与梅君相识时,他还以简达洗练的文字风格行走于文坛,后来不知怎么地就转行向书画方面发展,成为了颇有名气的画家,据说其画作在东南亚一带很有些市场。

梅君的画室在一处沿街楼宇的4 楼,百十多平方米的画室内几无隔断,作画的台板足有几十平方米。满墙挂着画作,不是个中之人,也品不出个道道,只觉得花花绿绿煞是好看。与梅君相识相熟于青年时代,虽之后数十年渐行渐远,联系甚少,却依然熟稔彼此的为人做派,自是一边喝着野山茶汤,一边一如当年地无羁调侃,仿佛相分隔的这么些年时光从不曾在身边流逝。

临分手时,梅君送我一只他刻制的艺术陶盘,淡淡的土赭色调,以他惯常的洗练笔锋,勾勒出一缕枝叶、一只鸣禽,草书散漫,却是李白的诗句:“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画风飘逸,诗味隽永。

告别梅君出来,天色朦胧,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雨点打在车窗上,淅沥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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