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飞 | 林风眠与国立艺术院的创建
对于林风眠1928年受蔡元培嘱托创建西湖国立艺术院之事，其来龙去脉及具体情况，如开学时间，蔡元培来杭参加开学典礼的时间等等，至今学术界有着不同的说法，现在发现的材料表明这些说法都有失实之处。
1927年4月18日，蒋介石在南京建立了国民政府。蔡元培被任命为国民政府教育委员会委员，7月蔡元培提请南京国民政府改变教育行政制度：试行大学区制；设立大学院，作为全国教育及学术最高行政机关。9月30日蔡元培被任命为大学院院长，积极推行他的美育教育思想。
蔡元培考虑到国民政府已在南京建都，而北京艺专控制在张作霖的北洋军阀政府手中，自己的美育思想已难以很好地实施，不过，最初蔡元培是打算将刘海粟在上海创办的私立上海美专升格为国立。为此，1927年7月间他给因“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而遭通缉远在日本避难的刘海粟写了封信，要刘立即返国，说有要事相商。
▲ 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专旧址
7月26日，刘海粟返回上海。蔡元培对刘海粟说自己现在“首先是要普及美育，现在的中国，美的东西要倡导，为了训练有用之才去办好美术，想召开一次上海美专校董会，征询诸位校董看法，准备把上海美专升格，改为国立，充实一些经费和教授，把她办成全国最好的艺术大学。”而刘海粟说自己对此事还欠考虑，对蔡元培说“多年来我心中有个宏愿，便是去欧洲考查一下艺术，……。至于上海美专，是我国第一所美术学校，十多年来辛勤挣扎，茹苦含辛，凝集着很多教授和校董们的心血，还是留着她，让她的历史得到尊重。至于是否改国立，我觉得学校以教学质量为重，不在于国立私立。”“假如要办美术学校，西湖风景优美，气候温和，浙江也是人文荟萃之地，可以另办一所西湖艺专。”刘海粟向蔡元培建议“为了早日开学，可以先借哈同在西湖边上的花园先上课，以后建好校舍，可以再还他。”蔡元培很赞同刘海粟的建议[1]。
这年11月，李金发到南京找到蔡元培，当上了大学院秘书，李金发建议蔡元培将在北京艺专当校长的林风眠请来大学院共商大计。蔡元培采纳了李金发的建议，并请他以蔡元培的名义写信邀林风眠来南京[2]。
而此时林风眠在北京艺专因组织“北京艺术大会”而遭到了严重打击（差点被枪毙）。走投无路的林风眠便于7月辞去北京艺专校长职。11月，林风眠得到蔡元培的聘请后立即离开北京来到了南京，“投靠”（林风眠语）蔡元培（现已发现的材料显示，9月2日，林风眠还曾在北京政府教育部与刘哲会晤，见《世界日报》9月3日的报道，林风眠7月离开北京的说法是不确的），蔡元培很快就任命他为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主任委员和美术博物馆主任筹备员。
林风眠到南京后写了个计划交给蔡元培，建议在长江之南设立一所全国最高艺术学府，蔡元培对林风眠说，“这很好呀，杭州地方不错，你们先去看看行不行。”林风眠“去了趟杭州，办学的事情就定了下来”[3]。
朱朴编《林风眠年谱》说，是1928年3月向杭州国立第三中山大学校长蒋梦麟洽商，借“罗苑”作为国立艺术院的校址。这个时间是不正确的，其实早在1月就已借定了。1928年1月26日《申报》报道《国立艺术院址在西湖哈同花园》说：
中华民国大学院采纳艺术教育委员会建议，决在最近时间，筹办国立艺术大学，兹闻该校因选定美的环境起见，决以西湖哈同花园为校址，刻已由大学院行文至第三中（山）大学将该园拨出，改作艺术大学校址，其筹备事项，则由大学院院长特委艺术教育委员会主任委员林风眠，及该会秘书王代之,负责办理。
“该院本定开办艺术大学，嗣因经费问题，故先成立艺术学院，暂定经费每月6千元，将来江浙两省或可少有辅助，至聘请职教员等事，已由林委员风眠在沪与艺术教育委员会接洽。” [4]随后，林风眠到了杭州，还游览了灵隐寺，“西湖国立艺术院筹备员林风眠、王代之二氏，近已由宁（南京简称）至杭（杭州）。一日与李文堂同游灵隐寺，观飞来峰石刻，在佛像前摄影。”[5]林风眠觉得杭州西湖是国立艺术院的理想选址，赞叹说：“孑民先生不我欺也！”
不过，解决国立艺术院的院址问题倒是费了一番周折，虽然“西湖罗苑早经省委会议决拨归中山大学，现国立艺术院，请以该处为院址，准予租借，惟该苑尚有一军一师留守部驻扎，由军事厅转令迁让。”[6]“自浙江省政府委员会议决后，由军事厅与一师留守部商妥，允即让出，该院办事人，拟接收后，即着手修葺。”[7]“西湖罗苑拨借艺术院作院址，该院筹备委员王代之曾至罗苑规划一切，驻苑军队，因辎重过多，一时未能全部迁出，已函致军事厅，请转电蚌埠，转饬该留守主任查照，从速迁让，俾便修葺”[8]，因校舍不敷使用，随后，国立艺术院又决定以罗苑为第一院，三贤祠为第二院。
“该院虽属初办，招生不多，但至少亦须8个教室，罗苑房屋尚不敷用，故该院拟以罗苑为第一院，对面之三贤祠及照瞻台为第二院.除呈请大学院咨浙政府转饬借用外，为便利起见，已以艺术教委会名义请第三中大先为交涉，俾以实现大学院长蔡氏拟划西湖为艺术区之主张。”[9]“西湖国立艺术院以罗苑为校舍，该苑建于孤山之前，雕梁画栋，备极辉煌富丽，唯以楼台亭阁为多，只合画室之用，理论讲室与展览会所，均嫌狭小，近由筹备专员王代之,在罗苑北对面,觅得照瞻台与三贤祠两座大房,构造宏大，光线充足，堪作理论教室，尤适于作大规模美术展览会场之用，已由艺术教育委员会呈请大学院长，转饬浙江省政府指拨该房予艺术院应用”。[10]
最终，国立艺术院的院址到2月15日才真正解决，“国立艺术院，自筹备以来，大致业已就绪，惟院址问题，至15日方始解决，盖因罗苑管理者从中作梗之故，但该苑既系省政府没收之产业，其主权自操诸政府，今省府既又拨为该院之用，其旧有之管理者，当然无权可再把持，现艺术院诸筹备委员，以开学期近，若不积极布置，势将不及，故由王代之委员，连日与三中大校长接洽，于15日由三中大派沈肃文、汤鼎梅二君，会同委员王代之、该院职员邹燕孙，前往罗苑接收，即于下午迁入办公，又该院对面之照瞻台、三贤祠两处全部房屋，前由该院函请省政府，借拨作为讲舍，亦经第78次省委会议决通过，由第三中大接洽办理云。”[11]
“罗苑自接收后，即专电南京，邀该院图案系教授刘既漂即赴杭，着手妥实修理，刻已在罗苑计划出教室十余座，均照欧洲新式建筑法，配置光线，修正门窗，并开天窗多口，以足日光，男女生宿舍已将罗苑对过苏白二公祠、照瞻台、三贤祠接收，连同学生运动场都在装饰中。”[12]可见，有研究者说，学校成立时只有罗苑一处为校舍是不正确的，成立之初就有罗苑、照瞻台、三贤祠等同为校舍。
▲ 1928年,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大门(现“平湖秋月”附近)
社会上对新生的国立艺术院是看好的。“院长林风眠由新都抵杭与总务长王代之商定，以3月10日前后开学，2月27日起，由杭、沪两方同时举行新生考试，第一日考主科，第二日（2月28日）考副科，录取新生登沪报通知”[13]“国立艺术院，自开始报名以来，报考者尚称踊跃，单以杭州一处而论已有二百余人，投考者，颇多要求插班，闻该院开办伊始，只可暂设一年级，惟为体谅努力艺术修养计，在最短时间，或可开一艺术研究院。”[14]。
在上海的招生情况也非常好，1928年2月15日《申报》报道《国立艺术院借定尚贤堂为考试地点》说“林风眠借定上海霞飞路萨波赛路口尚贤堂夜校为考试地点”。2月25日又有《国立艺术院报名展期》的报道说：“国立艺术院此次招考新生，原定报名时期，至2月25日止，兹闻该院上海报名处云，截至24日止，外埠索取招生简章者，仍有数十处之多，艺院为（国）立艺术教育机关，未便重违投考者向学之苦心，故自26日起，特再展限一天，以示优待，昨日（24日）已将《新生投考须知》印出，分发投考该院新生，以便事前充分预备。”
▲ 《艺术教育委员会会议记》，载1927年11月28日《申报》
在招生期间，林风眠还于2月23日-29日在上海举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对此，1928年2月20日-29日的《申报》有多达6篇的报道，28日下午5点国立艺术院在上海的招生考试结束，将赴杭州着手招生考试。林风眠的个人画展也不能不于29日结束，（29日晚，林风眠还在上海美丽川菜馆宴请了鲁迅先生和他的三弟。有研究者说，林风眠是专程从杭州来上海拜见鲁迅先生，不确，当时林风眠就在上海招生并举办个展。）
林风眠的个展非常成功，“六日来参观人数总共不下万二三千人，六日中所得关于林先生绘画艺术之批评函件，有百二十余封之多，大致系对林氏所手创国立艺术院庆祝颂仰之词，记者曾向林氏要求将此种评语,公诸世人,林氏以为书多过奖,刊之报端,不甚适宜也，”[15]“国府委员张溥泉等于参观后，发表意见，谓艺术教育，诚有提倡之必要”[16]。无疑，林风眠的个展很好地配合了国立艺术院的招生，这也是他早年从事艺术运动和艺术教育、宣传一贯的策略。他的艺术理论的言行总是一致的。
招生考试结束后，本来，国立艺术院是打算3月1日前开学的，由于准备不足，后来大学院院长蔡元培又预定“3月4日开院，届时拟来杭一行参与开院典礼”[17]，随后，林风眠等人又决定推迟至3月10日，但最后因种种原因，大约在3月20日前后学校才正式开学上课（有人认为3月1日、3月10日或3月26日开学上课，都不确，据4月2日《申报》报道，至4月2日，已正武上课两星期），学校正式入学的学生有60余人。
由于学校条件简陋、师资不足等原因，学生上课不久，还没有正式举行开学典礼。3月27日闹起了学潮，反对校长林风眠（关于这次学潮，1928年4月2日、5日的《申报》有多篇报道）， 31日全体学生罢课（4月4日，有4名学生转入徐悲鸿负责的这年2月24日刚创办开学的南国艺术学院美术系，而此前，教育当局为化解主持两校领导人之间的对抗情绪，曾欲聘徐往国立艺术院任教，被徐拒绝，此亦可见当时林风眠的压力），学生们将这次风潮闹到了大学院。
最后蔡元培是如何来杭州调解这一事情的呢？4月5日蔡元培有一封致林风眠的信说：“弟拟星期五乘夜车往上海，星期六之午车来杭州，如艺术院开学式已举行过，不必说，若尚拟补行，而要弟参与，则最好于星期日（四月八日）行之”[18]，有研究者据此推断蔡元培4月8日来杭参加开学典礼；还有研究者根据林文铮《蔡元培器重林风眠》一文说是4月10日，都不确，应该是4月9日。4月9日的《申报》有《蔡元培到杭调解艺术院风潮》的报道说：
西湖国立艺术院，此次发生罢课风潮后，学校当局对学生提出条件，一无容纳，致相持多日，犹未解决，杭州学联会于8日召集各校学校代表开会，一致起而援助，大学院长蔡孑民与女公子于7日晚由沪来杭，调解此次风潮，该院已定于9日上午举行开学典礼，蔡氏亦亲往训词，并宜于最短期间解决此次风潮云。
在讲话中，蔡元培没有直接提及学生闹风潮的事，他只是说：“国立艺术院是为美术家提供一个创作和研究的场所，不是专门为学生办的。希望师生团结合作，愿意跟着林校长学画的就留下，不中意的不要勉强，可以到别处去择师，去留自由。”
▲ 《艺术院开学典礼纪》，载1928年4月11日《申报》
蔡元培在这次开学典礼上的讲话后以《学校是为研究学术而设——在西湖国立艺术院开学式演说词》为题发表在1928年4月16日《中央日报》“艺术运动”副刊第9号上。蔡元培的讲话有力地支持了林风眠，也缓和了学生和老师的对立情绪。风潮平息了，国立艺术院顺利开学上课了。
西子湖畔的这所当时全国最高的艺术学府就这样诞生了，开始了它在旧中国坎坷多难的岁月历程。
[1]参见沈虎编《刘海粟散文》，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170-173页。
[2]参见陈厚诚《死神唇边的笑李金发传》，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142、143页。
[3]参见刘开渠《独树一帜的新创造》，载郑朝选编《林风眠研究文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5年版，第3、4页。
[4][7]见《国立艺术院之进行》，1928年2月6日《申报》。
[5]见1928年2月19日《晨报星期画报》。
[6]见1928年2月1日《申报》。
[8][9]见《国立艺术院成立二院》1928年2月10日《申报》。
[10][13]见《国立艺术院近讯》1928年2月12日《申报》。
[11]见《艺木院迁入罗苑办公》，1928年2月17日《申报》。
[12]见《国立艺术院报名展期》1928年2月25日《申报》。
[14][17]见《艺术院定3月4日开幕》，1928年2月22日《申报》。
[15]见《艺术教育委员会发表林风眠个展情形》，1928年2月29日《申报》。
[16]见《林风眠个人展览会之第二日》，1928年2月25日《申报》。
[18]《林风眠之路》，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9年版，第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