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雾霾的后洼

从平原往山区走,走着走着,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个具体位置上,雾霾一下就消失了,意外地消失了。所以说是“意外”,是因为在雾霾里久了,早就对周围没有雾霾的环境不再存有任何奢望。

真好像有一扇距离之门,跨过来,人就像是突然到了从来没有雾霾的西藏新疆、海南厦门。这在这道门边回首下界,是一片烟雾茫茫的污浊。一直以来我们就生活在那样的污浊里,每天每日每月每年,分分秒秒,时时刻刻。下意识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真地就是抹下去了一层脏黑的面纱。脸上的黑可以被抹去,早已经浸满了身体内部的黑,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其实这时候是不怎么能顾得上去回味,回味一直以来的无奈的。因为后洼的一尘不染,已经让人无比欣喜地扑进了它澄澈的怀抱。

后洼村口小河边的岩石缝隙里的枫树嫩叶怎么看怎么像是刚刚完成的油画作品:在金色的阳光里,小小的叶片正要连缀成片,互相之间还有缝隙,正好可以让上午时分一尘不染的阳光透过来,熠熠生辉。

后洼整齐地码放在各家各户院子前的柴禾上,没有一丝尘埃。被圈起来的老槐树已经500年的遒劲的枝干依然苍黑地画在蔚蓝的天空背景中,等待着已经到了眼前的又一季年轮。

寂静的村庄中,这里那里的一树树雪白的梨花,以最繁盛的姿态成了这个季节里的旗帜;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奔着它们而去,走到它们那与平原上的商品梨树打枝剪杈缀物的低矮姿态不同的,收束的高擎的原始的树冠下,仰望着。在纯净的天空下,不以果实为目的的梨树,开得古远,开得与世世代代在大自然中的梨树无异。面对它们一树雪、一树蜂的古老而又清纯,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惊喜后的拍照和拍照后的端详、端详中的沉默了。

一只卧在自家门前的大狗显然是对新来的人类很有兴趣,在它终日落寞的生活里,终于有了一点点新鲜的变化。它走过来闻着,用尾巴甩打着,发出一声声孩子撒娇似的呜鸣。

一对夫妇正在路上筛沙子。黑红的脸上洋溢着未经雾霾污染的开朗,他们说这里从来没有雾霾;等过一阵,树叶都长出来以后,空气都是甜的!一边说一边就很自然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要把那甜空气吸进去的姿势……

小卖铺门口来了骑着电动车的母亲和孩子,孩子举着一块钱跑向小卖铺,去买糖了。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环境里,连这孩子的奔跑也是那么娴静。

从更高的山坡上开着电动三轮下来的老汉,车上满载的粗壮的菠菜已经是长得有点老了。一块钱三斤,两块钱七斤;很快就有两个闲坐在桥头上的老人各买了两块钱的,一人一大捆。

这两块钱的菠菜,一直生长在山坡上从来没有雾霾的田地里,没有任何污染,和南洼村一样每天都沐浴在通透的天光云影之下,真正是又便宜又好吃了。

没有雾霾的后洼,有的是蓝天白云,有的是初生婴儿一般的纯正和纯净。这样的纯正纯净是未经人类打扰,或者只经历过人类社会的适度打扰,农业社会的可循环打扰的天人合一状态。

后洼像是童话一样,是无尽的污浊中的一个意外。它距离城区其实只有五十公里,它周围的山也仅仅是丘陵,海拔比平原上高了不过百米。它何以没有雾霾?其实就是偏离了城市周围的人口密集区、企业密集区和道路密集区而已。是地形地势的偶然造就了这里的独一无二,有幸可以超离开我们这个时代里最严重的所谓发展的副作用。

它的纯净是脆弱的,经不起任何一点点污染范围的进一步扩大。它的存在也许竟维持不到再一次有了绿叶覆盖的时候,以至于我不肯用真名来描述它,也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关于它的更多的信息。唯愿它能更长久地保持自己的纯净,即使自己不能经常来做畅快呼吸的享受,至少也可以在心里有这么一块净土,以供想象中的呼吸,可以模拟着顺畅起来。

我在后洼的小卖铺里买了一个本子,还在本子的扉页上,写下了一首诗。能有一次纯净的呼吸,这是多么值得纪念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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