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笔记:田野上的电线杆和西柏棠村的广场
梁东方
置身田野的乐趣有很多,不和人直接打交道,也就没有那么多矛盾与危险;只和世间的自然物象相遇,便有很多观察和因为观察而来的乐趣。因为放眼所及,无非是庄稼草木、田地树木、山峦道路,以及电线杆。
是,电线杆也可以是美的。它们光亮亮地矗立在田野上、道路边,架着电线排成一排,形成渐渐远去的透视效果,将土地的遥远给画了出来。把土地的起伏给衬托了出来。偶尔有鸟儿在上面做窝,或者有攀爬植物将秋深以后的红叶挂在上面,就算是给了它们生命一般的婆娑和色彩。
电线杆作为人造之物硬生生地排列到自然环境之中来的场景,已经逐渐为几代人所熟悉和接受。不再以之为异物,它们呈现几何线性的排列,甚至也已经被默认为一种自然属性。尤其是在有了那种格外高大,支撑着无数条嗡嗡响的电线的电线塔以后,这些依旧作为原始样貌的电线杆就显现出了某种程度上的古朴,也似乎更耐看了。
在讴歌工业时代的摄影作品里,曾经有很多以电线杆这样的壮观排列为拍摄对象。面对照片我们都会觉着似曾相识所以也就不大以为然,但是当深处原野或者丘陵之间,只有风吹茅草的低低嘶鸣相伴的时候,电线杠的这种排列作为一种有趣的视觉存在,就不由自主地会已在成为我们凝望的对象。
在正定北部的大地上,在这传统的麦子产区,这种电线杆所形成的透视效果之下,都是郁郁葱葱的麦田,都是正在出芽正在拔节正在黄熟正在收割正在蛰伏的麦田。电线杆成了引导我们的目光一再在麦田上盘桓不去的线索,成了大地审美的依托。
这是一个标准的秋天的日子,从天空到大地都一尘不染。树叶黄了红了,大地上的麦苗出来了,白菜地边上有阴凉的水汽,丹参等中药的叶子也发了红。它们是大地上的异数,因为在一块地上种了某种药材以后,以后好几年都不能再种。所以安国的药农,都跑出来老远租地,种药材。
在这样广袤的大地上,这种走一走、坐一坐的骑车旅行,算是一种最自由的深度游了,可以随机走上任何一条小路,向着任意的方向。可以把电线杆作为一种线索,也可以仅仅当成一种遥望一下的好视野。
不过,这样的漫游,路途不拘长短,一定要有坐下的时间,这样才有将头脑中的一闪念记录下来的机会。倘若等到事后回到家里,即便没有因为疲劳而懈怠,也已经失去了感受的鲜活性。多数细节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只剩下了一个概念,一个梗概,而没有水汽氤氲的毛边儿。
好在搞新农村建设,各村都修了自己的广场、公园。这为这种骑车旅行中的坐一坐提供了最大的方便。虽然达不到欧洲村庄中那种村头地边树下就有长椅的水平,也已经是巨大进步了。
过了中午,到了西柏棠村的中心广场上,面对空旷的、后来才逐渐热闹起来的场地,用文字做速写,与用画笔做速写一样让人觉到津津有味。
这村子里刚修成时间不长的广场,没有树,只有旗杆。还有旗杆下面搞升旗仪式的基座。旗杆边的厕所修的是仿古建筑,像是庙,却是灰色的。门窗崭新,反着蓝蓝的天光,显得很干净,也很高级。
旗杆对面墙上有八荣八耻的宣传漫画,显然已经是上一个时代里的话语体系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跟上新农村建设的这个时代的步伐。
一排小槐树站在路边,早早就掉光了叶子。树下的路边摊儿一个挨着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卖鸡蛋灌饼的卖烤肠的,卖红薯的卖大葱的卖白菜的卖萝卜的卖胡萝卜的,卖衣服的卖鞋的卖帽子的,卖花儿的卖烧纸的卖一律两块的百货的,哪个摊儿的生意都少有人光顾,但是每个摊儿的摊主都坚信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现在摊主们要么打盹儿,要么隔着老远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闲话;更多的是还是在看手机。手机已经是大家默认的,对所有无聊无事的时间的最佳打发方式。
高铁不断地从隔着一栋楼外的桥上掠过,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像是突然起了一阵风,呼呼呼地来了,呼呼呼地又过去了。
几个爷爷奶奶蹒跚着抱着一两岁的娃娃在广场上玩,孩子们爬上黑色的塑料管子堆成的山,上去下来,下来上去,个个都乐不可支,都有无穷的趣味。这时候,管子堆成的山边的广场上,几个半大小子用标准的普通话连呼带喊,骑着小车子冲过来又冲过去。更远一点的运动路径的健身器材上,则始终有孩子在晃啊晃,每件器材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一闲下来就会立刻有人替补上去,使它们继续运转,使它们不成为摆设。
每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是各玩各的,互相都看不到眼里,甚至互相都看不见,都只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们像是广场边的小树苗一样,尚是自然物的状态。
开始西斜的太阳照得后背很暖很暖,这种暖意将骑行与徒步的疲劳,将观望与遐想的兴致,都做了一点点的融化;在这样的融化里,身心之间生长出来的最大的感觉,就是那种被叫做心满意足的丝丝缕缕的平缓波痕。
已经下午三点半了,这个季节五点就已经接近日暮时分了。秋天下午最好的时候,正在慢慢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