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记一次愉快的乘车经历
梁东方
来来回回地在京广线上坐火车,只要不是动车高铁,一般来说都难免拥挤和嘈杂(当然动车高铁里也不能完全避免嘈杂),留下一成不变的不良乘坐体验的预期。
然而也并非每次乘车都感觉不好,有时候有座位,有时候不仅有座位还有周围良好的秩序感,乘车的体验也就大大提升,花了只有高铁三分之一的钱却可以享受到这样在高铁上也未必肯定会有的体验,便非常窃喜;禁不住将之命名为“愉快的乘车经历”,以为纪念。
之所以要纪念,是因为它是很难预料,也很难重复,几乎完全要靠着偶然。
这一次乘车,我就很有幸地遇到了这样的偶然。
首先,到了候车室,照例是有很多车晚点的,但是T55没有晚点。然后,候车室里很有秩序,大家一般都是一边看手机一边排队,因为车还没有来就检票放行,所以人们都不急。到了站台上也是等,等的时候依旧排队,依旧排着队看手机。虽然满满的一站台都是人,被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强调着不要排一队,也不要排两队,而是排四队五队,这样可以避免后面甩得太远,甩到了对侧站台的边缘……人多却不拥挤,不争先恐后的没有秩序,更没有过去那种谁能挤上去谁上的整体焦虑气氛。
这趟从天津开往宝鸡的长途列车,在京广线上,尤其是在保定石家庄之间,赶上了周末结束的傍晚,返校或者回家的时间点,所以总是像城际列车那么多人。曾经盛行过一个时期的车次既多、车速也快、价钱还便宜的城际列车,都已经被取消,据说是为了给客运专线上的高铁和动车让出客源。
虽然说人多,但是T55还照例是一个车厢只开一个门,一个窄窄的门;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更多。七八分钟的停靠时间,总是正好够下车的人下去、上车的人上来。很奇特,几乎每次都是,少有没有上完就要开车的情况,更少有没有下完就要开车的情况。
在每个座位都被坐满的情况下,火车连接处,火车车厢里的走廊上,还有一些无座乘客。他们在经过了上下车的乘客的人潮之后,在列车终于开出以后,慢慢地靠着车厢、倚着座位、坐在地板上安定了下来,他们很安于自己无座的地位,对于这种只能将就的现实情况,显然是有过充分的心理预期。
一时之间,整个车厢里的人们各安其位,大家安静而平静地在列车快速的运行之中,渐入佳境。
车窗外的大地上,麦子有的收了,有的还没有收,即便收了的麦茬暂时也还是一片金黄,从列车上较高的视野位置上望出去,和没有收的似乎区别也不大。都成了这个季节满眼的绿色之中耀眼的金黄抑或土黄色的点缀。
火车广播中非常罕见地播放着交响乐中的小提琴独奏,悠扬婉转细腻,为此景此情,为所有的车上的人们和窗外风景伴奏,有一种愉快的进行感;仔细听,是前些年曾经风行一时的《神秘园》。这样的情景交融,坐多少次火车也未必能凑巧有这样一次。
麦收时节的雨,让一向灼热的空气意外地凉了下来。列车中的空调加重了这种外面是凉了的感觉,甚至还为外面大地上的麦茬与麦子,抹上了一层在美术馆里观赏油画一般恰如其分的隔离感。
火车中的凉,与火车中的秩序,是相辅相成的。大多年轻乘客们,包括斜对面穿着短裤的女孩扣着兜头的帽子的女孩,则为这幅美术馆里的景象增添了明确的时代感,一种明确是这个时代的物象与表情。
正对面粉色上衣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女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并且长时间在脸上洋溢出由衷的笑。这样的笑在过去的年代里一定会被认定为精神问题,不过现在不同了,只要是面对手机,或者戴着耳机,便是再正常不过。
在这个时代,即使自己没有手机看,也会看别人的手机的。比如这位依着别人的座椅站在走廊上的干瘦的老人,一点也不避讳地看着靠走廊的座位上那位短裤女子正在刷的手机,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人家抬头看他,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了目光。
这个老人的全部行李就是手里的一个红色塑料袋里的几瓶饮料似的东西,因为提得时间长了,塑料袋已经有了破损。他在座椅之间发现了一个被别人扔掉的透明的塑料袋,便赶紧过去在空调的强风里捉将过来,费力地把透明塑料袋套在红色塑料袋上。经过这一番劳动,他显然是疲惫了,就地坐在了两排座位之间的走廊上。
隔着走廊和我相邻的那个穿黑衣服的女孩儿站起来,给他让座。他很不好意思,连连道谢。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要去西安,无座,从天津始发的时候就无座。
让老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以后,那个黑衣女子站在椅子边上,一直站到了石家庄。到站了的时候,老人又道了一次谢,不是泛泛的,而是很真诚的。
不过,周围的乘客始终都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抬头看,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的手机。手机朋友圈里,都在传播着与一个信息有关的格言警句或者不无煽情的文章、图片:今天是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