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从在家待了一个下午开始

梁东方

放假了,上班下班的节奏突然停止,大大增加了自己在家里的时间。家,突然不再是单位施行打卡上下班的制度以来那种只是回来睡觉的旅馆,而重新成为可以安顿灵魂的根据地。尤其是不上班、不打卡而在家里阅读书写的时光,重新让人在内心深处认可了家这个位置:这里是待得舒服的地方。

将屋子的所有角落都收拾利落,将多年积压在桌边永远都不会动一下的东西逐一清理,的确让人有除旧布新之感。

感觉由此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一般的抛却滞重、轻装上阵。这是年节前的大扫除清理模式的内在的心理暗示作用。人需要定期有这样的心理暗示,以为一段人生的小结,以使后面的人生有一个至少自我感觉上崭新的开始。

这样终于能在家里安静地坐下来的感觉,有一个重要因素是经过几次交涉之后,楼上新来的租户似乎相对安静了一些,尽管依旧重手重脚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搬家,但是交涉本身其实也是一种互相接触和互相了解,一旦互相了解了一些,对于噪音的宽容度也就提高了。

当然,拿回来待看的书是形成这种可以在家中安坐的好感觉的另一个重要因素,一向以来以工作的眼光看书稿的习惯,反而严重制约了自由阅读的乐趣;这样面对自己完全凭着阅读兴趣和个人喜好买回来的书,正可以在家中为自己提供附和自己精神脉络的慰藉。

书架上已经没有地方放了,只有放在桌子上;书桌上放上一排书,竖着、书脊冲外地放上一排书,闲来随手抽阅,随时进入阅读状态,是为写作之余的手边书,走神时候、休息时候的专用书。有资格排列在这个位置的书,一般都是比较重要的书,或者是刚刚得到的新书,正在读的书。

这样的书的排列,一般就会用到那种夹书用的铁夹子,一边一个就可以将一排书稳稳地直直地夹在书桌上,巧妙地利用了书籍本身的自重互相叠压而绝无倾倒之虞。

这样一排书,笔直地立在桌上,时时可以检视、取用,在纸笔书写的古老格式中,它们的位置曾经得天独厚,如今为电脑屏幕手机屏幕所取代,偶然恢复出来却也让人一下就能回味到曾经与书相伴的无数时光。

这是现实世界呈现给自己的一种方式,是进入精神世界的一道门。

在家待了一个下午,一个下午就找回了那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小片以平方计算的建筑面积可以从容坐卧,看书写作吃饭睡觉,什么时间干什么,以什么姿态干什么,都凭了你自己的意志。

在这座城市的户外虽然你也可以拥有类似的自由,但是户外的环境毕竟有限制,坐卧之间的条件并不具备,只有家才可以满足全部充分必要的条件。

没有想到的是,这完全在家的一个下午,居然就成了后面连续多日不得不自我封闭、一直在家、不能出门,连假期都破例延长了的生活的开始。这在家的一个下午的新鲜感逐渐磨蚀,逐渐变成了一种有很多时间需要打发而打发的方式似乎很有限的“折磨”。虽然手头的事情有很多,而这些事情基本上都在阅读和书写范畴内,正好可以利用这样的大块的时间来完成。

但是,在家里安坐之所以能安,是因为随时都拥有可以改变安坐的姿态,走到街市之上,走到户外,走到自然里去的可能性的背景;一旦没有了这样的背景,安坐的安也就会变了味道,变得不那么安了。

貌似无用的活动轨迹的自由,作为一种人生的背景,说多重要就有多重要。它其实是我们哪怕不动用那样可以自由移动的自由的、至关重要的先决条件。哪怕不动用那样的权利,但是确定拥有那样的权利,也就可以使人安然,安然于即使足不出户的小我生活了。

所谓“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天夏与春秋”,实际上也是靠了大环境的容许而至的并非易至的状态。那里面有个人的独立超拔,也更有环境的容纳宽谅;是私人选择,更是也许还不无缺陷的社会的允许。

在这样以自我封闭、足不出户为个人对社会“不添乱”的贡献的日子里,所期待的就是战“疫”的早日胜利,就是重新拥有可以随时离开家、随时回到家里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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