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利用倒车的时间去看黄河

梁东方

到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车站倒车，距离下一趟车有两个小时。是在火车站干坐着，捧着手机等，还是出去好好利用一下这两个小时？这个念头实际上只是在头脑里一闪而已，我已经走出站，骑车上了共享单车。

从地图上看，济南西站距离黄河并不远，但是骑车走起来发现，要穿过好几个村庄。

第一个村庄已经整体拆迁，虽然设置了绕行通告，但是穿过一片废墟的小公路还在，还在顽强地向前延伸。只是过了村子从铁路涵洞里钻出去拐了一个弯儿以后却是机务段的大门，大门有门卫，一般来说是不允许外人进去的。可是又分明可以看到有过路的人骑着电动车出来进去，于是就骑车走了进去。进去以后才发现原来还有一道门，那道门里面才是真正的单位，在到达那道门之前，有一个小小的拐弯，拐弯以后是幽深低矮的涵洞，涵洞那一边就是一个小村庄的村口。

这样继续穿越村庄，北八里庄、睦里庄、宋家桥……穿越一个，还有一个；时时回望，早已经望不见那新建在远郊区里的火车站了；这样一边向前走，一边还要时时计算着时间，提醒自己使用了的时间要乘以二，一定要给回程留下足够的时间量。这样由两个小时组成，实际使用最好超过一小时四十分钟的共享单车旅程，意味着向前走五十分钟，不论走到哪里就都必须向回走了。

至于这种掌控的分寸，少几分钟还是多几分钟，则完全由自己把握与决断；其间略略的冒险意味既刺激也让人跃跃欲试。

齐鲁大地上的秋天已经来临，紫豆角攀爬到了篱笆和墙壁上，伸展着自己白色的花朵和紫色的果实与苹果树上的累累硕果呼应着；柿子已经略略发黄，大枣已经泛红，村庄人居呈现着一种与不远处的火车站和机务段大相径庭的安详。高高的杨树夹峙着的村庄之间的小路上，是可以望见高天上的云的爽飒。

骑车贸然走在这样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土地上，在自己也许只是一会儿回程的时候还要经过一下，然后就再也不会来了的唯一性面前，一切都变得异常美好。到不到黄河其实是无所谓的，黄河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目标，是一个谁也没有规定必须达到的方向。只是这样在对自己来说崭新的田园之间骑车走一走，就已经很让人知足了。

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生活，以骤然相遇的方式用一幅幅画面展现在我这外来之人的眼前。济南西部靠近黄河的村庄中，一幕幕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场景，正是我们对于这个世界上无数人无数的生活境况的想象的落实。这种落实虽然不构成意义却形成了美学意味的喜悦。这是我很爱看那些开着三轮去地里劳作的人，骑着电动车去买东西的人，走到门外正与一个路过的熟人打招呼的人，以及蹲在门口自顾自地看手机的人的重要原因。

我骑车一路走过去，经过河流和桥梁，经过直行拐弯和拐弯直行，终于爬上防洪大堤之前的所见所闻，本来只是我一掠而过的铁路旅行中的一瞬间；现在能以这样的方式和缓地展开的时候，就让人很是沉浸。

大地上柳树成行，而要抵达黄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经过一片片水草丛生的玉符河水域，经过纵横的堤坝，经过南水北调的玉符河倒虹渠，在高而密集的树林之侧，道路弯曲着不断向前；如果自己在这里常住，如果自己有一天时间，如果自己有多出一一些的转车间隔，我想前面已经不远了的黄河是一定能够抵达的。抵达黄河，看看它迢递而来由逶迤而去的泥黄色的壮丽，再慢慢回行，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但是就在距离黄河还有几公里的时候，我屡屡看的时间已经到了必须折返的关键点上。因为哪怕再延长一点点，但是如果最终到了不黄河的话，也就不要再这样走下去了，只能果断地回行了。

将全部来时的路重新走了一遍，回到济南西站时候实际上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因为回来的时候没有了探路的犹豫，甚至只是没有了精神上对前程上不断探索的费力，所以就显得轻松而且迅速了很多。

于是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喝水休息，发现济南西站居然有为骑车来的人专门设立的免费停车场，很多骑车来的人放下车以后去乘车，也有很多刚刚下车的人，直接到这里骑上自己的车子回家去。这貌似简单自然的设置，其实在我们很多车站都是不可想象的。在很多城市，自行车只要一靠近火车站广场就会被轰走的。

也就是说，在济南西站，这样用自行车与火车对接的人每天都大有人在。区别仅仅是，我今天骑的是共享单车而已。

顺利地上车坐到自己在火车上的位置上以后，列车快速启动，一下就掠过我努力向窗外张望的、自己刚刚骑行的那一段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段和旅程。这时候我心里的满足，却是无以言表的。这是一种类似孩子的自觉“非同凡响”，是自己赋予自己生命中的时间以格外的意义、格外的审美机会的满足。